周正在病房里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天空。ぁ一类需要特别看护的病人，他也不需要铁栅栏和铁门。他需要的只是一份安静，一份无人打扰的安静。
病房内有一张白色的床，还有一只白色的椅子和白色小柜子。有一度周正会去想，为什么一定要是白色的呢，是红色的或者其他鲜艳的颜色多好。象征着生命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白色和黑色的都一样，单调着死气沉沉。
已是深夜时分，整个疗养院大概就只有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这里是他个人的小世界，亮着的就是天。周正痴痴地望着，脸上不时露出笑容。
门外蓦然地，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周正汲着拖鞋去开门。
“周正，有人找你，快换衣服。”穿着白挂的医生低声叮嘱着。
周正轻轻关上门，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唯一一件西装，尽力抹平上面的褶皱。他对自己笑了笑，已经多久没有人来看过自己了。
崇风和凌娅在一间不大的会客室里等待着，他们通过观察疗养院的环境来判断周正疯的程度。
“好像疯得也不是很严重。”崇风观察着四周的墙壁，上面还有疗养院内医生和病人做游戏时的照片。
不多时，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人出现在门口。凌娅一眼看去，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周正。
她看了一眼崇风，从眼神中传递了一个消息：“都这样了，还不严重？”
崇风尴尬地望着其他方向，假装没看见。
周正走进来，非常正式地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在凌娅的允许下，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陪同周正过来的还有一个方正脸的穿白挂的医生。
“医生你好，我们想单独和周正谈谈。”凌娅说道。
“凌娅小姐，院里有规定，为了防止病人在谈话时伤害访客或者伤害自己，必须要有医护人员在旁守护，本来夜间是禁止探视的，我们已经是格外破例了。”方正脸医生不卑不亢地说。
“哦，是这样啊。”凌娅看了一眼崇风。
崇风会意，对医生说道：“你是认真的吗，我们是调查‘6.21’特大杀人案的专案组，有些情况是涉及机密的，你可懂？”
医生答道：“抱歉，这是规定。”
崇风把脖子扭得咔咔响，然后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去找院长，让他来告诉你泄密的后果。”
说着崇风就站起来走到门边，强行拉着医生往外走，随手带上了门。医生没有任何能力抵抗崇风，只能频频回头。
“请你不要这样，不然我叫保安了。”
崇风戏谑地看了一眼在自己手里像小鸡一样的医生，说道：“你喊吧，我只是带你出来聊聊天，又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咯！”
“你……”医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拿崇风一点办法都没有。
“放心吧，一会儿就好。”
病房里，凌娅一直在盯着周正的眼睛，她试图从周正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我叫凌娅，你好。”凌娅伸出右手示好。
周正看着凌娅伸出来的手，脸忽然红了。他紧张地在裤子上反复摩挲着双手，迟迟不敢去握那只近在咫尺的纤纤玉手。
凌娅微笑着把手收了回来，只一刹那，周正急忙伸出双手抓住了凌娅缩回去的手，又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凌娅微笑看着眼前的周正，右手轻轻握了握，然后说：“你好。”
“你好，你好。”周正窘态地收回双手，他低头看了看，闻到了手上似有似无的香味。
“今天过得怎么样？”凌娅倒了一杯水给周正。
周正颤抖着接过，却是不敢再看一眼凌娅。
“挺好的，按时吃了药，还吃了两个水果，是苹果和橙子，特别好吃。”
“哦，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嗐，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凑活着过呗。”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是一个孤儿，是师父和师娘把我带大的，但是师父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只有师娘还活着。”
凌娅看到周正眼睛里闪了眼泪光，没有打断他。周正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凌娅，然后继续说下去。
“师父走了之后，师娘身体一直都不好，前几年还来看我，这几年怕是已经走不动了，都没怎么来看过我。”
“你师父是谁？”
“师父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叫张红阳。”周正小心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又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跟你打听点儿事儿，你还记得15年前有一个叫杨小兰的女孩儿吗？”
忽然，周正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凌娅。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又低下了头。
凌娅仔细感受着周正内心的波动，她感觉到，周正在努力隐藏着什么。凌娅又重新起了一个话头。
“当初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正喝了一口水，然后舔了舔嘴唇，说道：“他们说我疯了，就把我送进来了。”
凌娅从周正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他斯嚎着被绑进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近两年才转入这家疗养院。
“我没有疯，他们非要说我疯了，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说出去，我没疯，真的没疯……”周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两腿不断地抖动着，嘴里念叨“我没疯，我没疯”，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地面。
凌娅把手放在周正的手上，安慰着他，他渐渐停止了抖动。凌娅看着周正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忽然，周正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凌娅说着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等等，”周正依然坐在沙发上，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变了，“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他们要是知道是我泄露出去，师娘就会有危险，但是你可以自己去查，在学校，在杨小兰当年就读的学校里，你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东西来，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周正站起来，向凌娅低声说谢谢，匆匆离开了房间。
崇风看见周正小跑着从房间内出来，立即放开了方正脸医生。医生一脸愤恨地看了一眼崇风，追上周正，然后在黑暗的走廊里消失了。
“怎么样，娅姐？”
“这一条线索越来越清晰了，你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我。”凌娅的脸上出现了自信的笑容。
这种笑容极其熟悉，却又很久没有出现在凌娅的脸上。崇风的心中也有了无限的力量。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崇风坐上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凌娅看了看手表，时针在11点和12点之间，分针指向35。
“你给林汉打一个电话，找找张红阳家的地址，我们先去拜访他的妻子。”
“好勒。”汽车轰鸣，追着前方的灯光而去。
张红阳的妻子谢洋老人独居在一栋老旧单元楼里。这栋楼是当年公安局分配的安置房，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搬出去，或许是老伴儿去世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奔头了吧。
林汉是这么在电话里介绍谢洋老人的，她和张红阳膝下无子，好在带了四个徒弟，徒弟们就像亲儿子一样侍奉左右。可是，也许是命运的捉弄，现在四个徒弟死了一个，疯了一个，有人说这就是他们家的命啊。
崇风把车停在路边，和凌娅步行了一段距离后，找到这个灯光昏暗的老小区。走过黑暗的楼道，终于到了谢洋老人的家门口。
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凌娅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是请来的护工。他们报了姓名，女人将他们让进房间。
“老人家一直睡眠都不太好，所以一般都很晚才休息，这时候在房间里看书呢，你们在客厅里稍等，我去请她。”
崇风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客厅。客厅不大，大概只有20平米左右，家具都是90年代的配置，只有电视机大概是新买的，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墙壁上有些画，老得已经褪了颜色。画下面的柜子上摆放了花瓶，里面的花倒是经常换。花瓶的旁边，摆放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军绿色公安服的男人，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不用说，这就是当年的张红阳了。
崇风拿起相框仔细端详，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去世好多年了。”
崇风赶紧把相框放回远处，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老人一头银发，安详地坐在轮椅里。慈眉善目的，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慈祥的老妈妈。
凌娅站在崇风的旁边，脸带歉意地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我叫凌娅，这位是我的同事，崇风。”
老人低声对旁边的护工说：“你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护工颔首答应，拿了门后面的外套和挎包，给予凌娅和崇风一个微笑，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你们好，我是张红阳的遗孀，你们来之前，公安局的小林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我一直在等你们。”
“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今天去看了您的徒弟，所以就想顺便过来看看您。”凌娅礼貌地回应。
“是周正吗，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他了，他还好吗？”谢洋老人看着还站着的两个人，“请坐，不要拘谨，你们看我腿脚也不方便，想给你们倒水也没办法，更别说出门去看他了。”
崇风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阿姨您坐着，我来倒水。”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房间里找起水壶和杯子来。
凌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回答谢洋老人：“我们今天去看周正的时候，他精神挺好的，就是十分挂念您。”
“这孩子一直都很孝顺，只可惜了……”谢洋老人摇着头惋惜。
崇风从厨房里端来了水杯，然后走到老人身后，也不经过她的同意，自主地给她捏起肩来。
“阿姨您看这力道还可以吧。”
老人斜着头望了一眼崇风，微笑着说：“你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和老张的那些个徒弟一样。”
“我看着您就想起了我姥姥，她特别爱让我给捏肩啊，捶腿儿啊。”
“她现在还好吗？”
“去了好些年了。”
老人不再说话，伸出手拍了拍崇风的手背。
“阿姨，”凌娅开口说，“您说张老师还有其他徒弟？”
“有啊，符笠、小叶，还有**，可惜他们和周正都不太合得来。”
“哦。”凌娅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她感觉到了老人如碧潭一般幽静的内心，大概是看尽了人世沧桑后的宁静吧。
她继续问：“您说的**是之前在火车上的，额，那一位吗？”
“对，死了的那一个。”老人的脸上皱纹横生，却依平静如一汪清水。
“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没什么看法，只是**的死让我想起了老张。”
凌娅终于在老人的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波动。
“我知道，老张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害他的。”
崇风感觉到握着他手的那只枯槁手掌有一种刺骨的疼痛。
“您怎么知道？”
老人苦笑着：“我梦见他了，很多次，是他告诉我的。”老人的眼睛里慢慢渗出了泪珠，一小颗，一小颗的。
她沉静地对崇风说：“小伙子，你到我房间里去，在书架上有，最高的那一层最里面，有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你把它拿出来。”
崇风看了一眼凌娅，得到她的许可后，转身走进老人的卧室。不久，他拿出了一本书。书上印着黯淡的书名：《造梦者的灵魂》。
或许是被翻了很多遍，书名上的颜色全部都被磨掉了。谢洋老人轻轻摩挲着书的封皮。
“这是老张生前一直在研究的东西，他说还没有研究透，却就这么去了，”老人低声抽噎着，“他出事的那一天似乎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出门前一直在叮嘱我，永远也不要打开这本书，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一语成箴，我不敢打开它，却又舍不得丢掉，它几乎就是我唯一的所有念想。”
老人还在反复摩挲着书皮，眼泪也一颗一颗打落在书面上，印出了书名上原本的鲜红颜色。
凌娅感慨地哈出一口气，然后向老人伸出了手。
“阿姨，能把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眼前的闺女，她似乎有着许多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魔力。
“你不怕？”
凌娅微笑摇着头说：“我不怕。”
老人颤巍巍地递出手中的书，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地坚定。
她说：“我就知道，老张的冤情不会永远地沉埋地底，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凌娅接过这本沉甸甸的书，翻开的第一页，她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用红色的笔画出来的。
那是一个符号，一只巨大的眼睛笼罩在尖塔之上！
崇风和凌娅离开了谢洋老人的家。凌娅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
崇风沉着脸，不发一语。他只听到凌娅不断地说着：“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怎样一种寒冷，如在天空中蒙上了最难以看透的阴霾。阴霾背后的是什么，是魔鬼的狞笑，还是深渊的触摸？
这一整夜，崇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华灯闪烁，再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他问了自己千百遍，可是，没有答案。他甚至有些惧怕凌娅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能力，让凌娅陷入无限的悲伤。
凌娅一直蜷缩在沙发里，忽梦忽醒。每次醒转，眼泪都在她的脸上肆虐。
她说：“崇风，这个符号是魔鬼的语言，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死亡，它像是一个规则，主宰人们的命运。”
天光透过落地窗笼罩了崇风，他欣喜地叫醒凌娅。
他说：“娅姐，太阳升起来了，你看。”
凌娅沉默着走过来，望着初生的太阳，心中似乎也有了些许光明。
崇风看到凌娅脸上的笑，这笑容就像破开了万里乌云的圣光。
他说：“娅姐，我不知道沉在你心中的黑暗到底是什么，我也看不到你所看到的那些悲伤，”崇风沉湎了片刻，又说，“可是，就算黑夜再漫长，黎明也会到来，那时候，所有的黑暗都会被驱逐，所有的沉眠都会苏醒，我们会好起来的。”
凌娅看向崇风，这个像个大男孩儿一样的人，面庞被光照亮。可是，光芒照过之后留下的阴影呢？
“崇风，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你不懂，我也不懂。”
“可是，娅姐……”
凌娅摇着头，脸上忽然有了明媚的笑容。
“可是我们都明白，没有光破不了的黑暗，我们走！”
“去哪儿？”
“如果没有光，我们就要去寻找它！”
(本章完)
病房内有一张白色的床，还有一只白色的椅子和白色小柜子。有一度周正会去想，为什么一定要是白色的呢，是红色的或者其他鲜艳的颜色多好。象征着生命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白色和黑色的都一样，单调着死气沉沉。
已是深夜时分，整个疗养院大概就只有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这里是他个人的小世界，亮着的就是天。周正痴痴地望着，脸上不时露出笑容。
门外蓦然地，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周正汲着拖鞋去开门。
“周正，有人找你，快换衣服。”穿着白挂的医生低声叮嘱着。
周正轻轻关上门，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唯一一件西装，尽力抹平上面的褶皱。他对自己笑了笑，已经多久没有人来看过自己了。
崇风和凌娅在一间不大的会客室里等待着，他们通过观察疗养院的环境来判断周正疯的程度。
“好像疯得也不是很严重。”崇风观察着四周的墙壁，上面还有疗养院内医生和病人做游戏时的照片。
不多时，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人出现在门口。凌娅一眼看去，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周正。
她看了一眼崇风，从眼神中传递了一个消息：“都这样了，还不严重？”
崇风尴尬地望着其他方向，假装没看见。
周正走进来，非常正式地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在凌娅的允许下，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陪同周正过来的还有一个方正脸的穿白挂的医生。
“医生你好，我们想单独和周正谈谈。”凌娅说道。
“凌娅小姐，院里有规定，为了防止病人在谈话时伤害访客或者伤害自己，必须要有医护人员在旁守护，本来夜间是禁止探视的，我们已经是格外破例了。”方正脸医生不卑不亢地说。
“哦，是这样啊。”凌娅看了一眼崇风。
崇风会意，对医生说道：“你是认真的吗，我们是调查‘6.21’特大杀人案的专案组，有些情况是涉及机密的，你可懂？”
医生答道：“抱歉，这是规定。”
崇风把脖子扭得咔咔响，然后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去找院长，让他来告诉你泄密的后果。”
说着崇风就站起来走到门边，强行拉着医生往外走，随手带上了门。医生没有任何能力抵抗崇风，只能频频回头。
“请你不要这样，不然我叫保安了。”
崇风戏谑地看了一眼在自己手里像小鸡一样的医生，说道：“你喊吧，我只是带你出来聊聊天，又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咯！”
“你……”医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拿崇风一点办法都没有。
“放心吧，一会儿就好。”
病房里，凌娅一直在盯着周正的眼睛，她试图从周正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我叫凌娅，你好。”凌娅伸出右手示好。
周正看着凌娅伸出来的手，脸忽然红了。他紧张地在裤子上反复摩挲着双手，迟迟不敢去握那只近在咫尺的纤纤玉手。
凌娅微笑着把手收了回来，只一刹那，周正急忙伸出双手抓住了凌娅缩回去的手，又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凌娅微笑看着眼前的周正，右手轻轻握了握，然后说：“你好。”
“你好，你好。”周正窘态地收回双手，他低头看了看，闻到了手上似有似无的香味。
“今天过得怎么样？”凌娅倒了一杯水给周正。
周正颤抖着接过，却是不敢再看一眼凌娅。
“挺好的，按时吃了药，还吃了两个水果，是苹果和橙子，特别好吃。”
“哦，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嗐，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凑活着过呗。”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是一个孤儿，是师父和师娘把我带大的，但是师父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只有师娘还活着。”
凌娅看到周正眼睛里闪了眼泪光，没有打断他。周正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凌娅，然后继续说下去。
“师父走了之后，师娘身体一直都不好，前几年还来看我，这几年怕是已经走不动了，都没怎么来看过我。”
“你师父是谁？”
“师父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叫张红阳。”周正小心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又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跟你打听点儿事儿，你还记得15年前有一个叫杨小兰的女孩儿吗？”
忽然，周正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凌娅。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又低下了头。
凌娅仔细感受着周正内心的波动，她感觉到，周正在努力隐藏着什么。凌娅又重新起了一个话头。
“当初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正喝了一口水，然后舔了舔嘴唇，说道：“他们说我疯了，就把我送进来了。”
凌娅从周正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他斯嚎着被绑进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近两年才转入这家疗养院。
“我没有疯，他们非要说我疯了，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说出去，我没疯，真的没疯……”周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两腿不断地抖动着，嘴里念叨“我没疯，我没疯”，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地面。
凌娅把手放在周正的手上，安慰着他，他渐渐停止了抖动。凌娅看着周正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忽然，周正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凌娅说着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等等，”周正依然坐在沙发上，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变了，“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他们要是知道是我泄露出去，师娘就会有危险，但是你可以自己去查，在学校，在杨小兰当年就读的学校里，你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东西来，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周正站起来，向凌娅低声说谢谢，匆匆离开了房间。
崇风看见周正小跑着从房间内出来，立即放开了方正脸医生。医生一脸愤恨地看了一眼崇风，追上周正，然后在黑暗的走廊里消失了。
“怎么样，娅姐？”
“这一条线索越来越清晰了，你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我。”凌娅的脸上出现了自信的笑容。
这种笑容极其熟悉，却又很久没有出现在凌娅的脸上。崇风的心中也有了无限的力量。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崇风坐上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凌娅看了看手表，时针在11点和12点之间，分针指向35。
“你给林汉打一个电话，找找张红阳家的地址，我们先去拜访他的妻子。”
“好勒。”汽车轰鸣，追着前方的灯光而去。
张红阳的妻子谢洋老人独居在一栋老旧单元楼里。这栋楼是当年公安局分配的安置房，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搬出去，或许是老伴儿去世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奔头了吧。
林汉是这么在电话里介绍谢洋老人的，她和张红阳膝下无子，好在带了四个徒弟，徒弟们就像亲儿子一样侍奉左右。可是，也许是命运的捉弄，现在四个徒弟死了一个，疯了一个，有人说这就是他们家的命啊。
崇风把车停在路边，和凌娅步行了一段距离后，找到这个灯光昏暗的老小区。走过黑暗的楼道，终于到了谢洋老人的家门口。
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凌娅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是请来的护工。他们报了姓名，女人将他们让进房间。
“老人家一直睡眠都不太好，所以一般都很晚才休息，这时候在房间里看书呢，你们在客厅里稍等，我去请她。”
崇风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客厅。客厅不大，大概只有20平米左右，家具都是90年代的配置，只有电视机大概是新买的，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墙壁上有些画，老得已经褪了颜色。画下面的柜子上摆放了花瓶，里面的花倒是经常换。花瓶的旁边，摆放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军绿色公安服的男人，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不用说，这就是当年的张红阳了。
崇风拿起相框仔细端详，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去世好多年了。”
崇风赶紧把相框放回远处，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老人一头银发，安详地坐在轮椅里。慈眉善目的，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慈祥的老妈妈。
凌娅站在崇风的旁边，脸带歉意地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我叫凌娅，这位是我的同事，崇风。”
老人低声对旁边的护工说：“你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护工颔首答应，拿了门后面的外套和挎包，给予凌娅和崇风一个微笑，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你们好，我是张红阳的遗孀，你们来之前，公安局的小林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我一直在等你们。”
“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今天去看了您的徒弟，所以就想顺便过来看看您。”凌娅礼貌地回应。
“是周正吗，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他了，他还好吗？”谢洋老人看着还站着的两个人，“请坐，不要拘谨，你们看我腿脚也不方便，想给你们倒水也没办法，更别说出门去看他了。”
崇风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阿姨您坐着，我来倒水。”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房间里找起水壶和杯子来。
凌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回答谢洋老人：“我们今天去看周正的时候，他精神挺好的，就是十分挂念您。”
“这孩子一直都很孝顺，只可惜了……”谢洋老人摇着头惋惜。
崇风从厨房里端来了水杯，然后走到老人身后，也不经过她的同意，自主地给她捏起肩来。
“阿姨您看这力道还可以吧。”
老人斜着头望了一眼崇风，微笑着说：“你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和老张的那些个徒弟一样。”
“我看着您就想起了我姥姥，她特别爱让我给捏肩啊，捶腿儿啊。”
“她现在还好吗？”
“去了好些年了。”
老人不再说话，伸出手拍了拍崇风的手背。
“阿姨，”凌娅开口说，“您说张老师还有其他徒弟？”
“有啊，符笠、小叶，还有**，可惜他们和周正都不太合得来。”
“哦。”凌娅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她感觉到了老人如碧潭一般幽静的内心，大概是看尽了人世沧桑后的宁静吧。
她继续问：“您说的**是之前在火车上的，额，那一位吗？”
“对，死了的那一个。”老人的脸上皱纹横生，却依平静如一汪清水。
“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没什么看法，只是**的死让我想起了老张。”
凌娅终于在老人的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波动。
“我知道，老张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害他的。”
崇风感觉到握着他手的那只枯槁手掌有一种刺骨的疼痛。
“您怎么知道？”
老人苦笑着：“我梦见他了，很多次，是他告诉我的。”老人的眼睛里慢慢渗出了泪珠，一小颗，一小颗的。
她沉静地对崇风说：“小伙子，你到我房间里去，在书架上有，最高的那一层最里面，有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你把它拿出来。”
崇风看了一眼凌娅，得到她的许可后，转身走进老人的卧室。不久，他拿出了一本书。书上印着黯淡的书名：《造梦者的灵魂》。
或许是被翻了很多遍，书名上的颜色全部都被磨掉了。谢洋老人轻轻摩挲着书的封皮。
“这是老张生前一直在研究的东西，他说还没有研究透，却就这么去了，”老人低声抽噎着，“他出事的那一天似乎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出门前一直在叮嘱我，永远也不要打开这本书，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一语成箴，我不敢打开它，却又舍不得丢掉，它几乎就是我唯一的所有念想。”
老人还在反复摩挲着书皮，眼泪也一颗一颗打落在书面上，印出了书名上原本的鲜红颜色。
凌娅感慨地哈出一口气，然后向老人伸出了手。
“阿姨，能把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眼前的闺女，她似乎有着许多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魔力。
“你不怕？”
凌娅微笑摇着头说：“我不怕。”
老人颤巍巍地递出手中的书，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地坚定。
她说：“我就知道，老张的冤情不会永远地沉埋地底，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凌娅接过这本沉甸甸的书，翻开的第一页，她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用红色的笔画出来的。
那是一个符号，一只巨大的眼睛笼罩在尖塔之上！
崇风和凌娅离开了谢洋老人的家。凌娅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
崇风沉着脸，不发一语。他只听到凌娅不断地说着：“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怎样一种寒冷，如在天空中蒙上了最难以看透的阴霾。阴霾背后的是什么，是魔鬼的狞笑，还是深渊的触摸？
这一整夜，崇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华灯闪烁，再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他问了自己千百遍，可是，没有答案。他甚至有些惧怕凌娅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能力，让凌娅陷入无限的悲伤。
凌娅一直蜷缩在沙发里，忽梦忽醒。每次醒转，眼泪都在她的脸上肆虐。
她说：“崇风，这个符号是魔鬼的语言，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死亡，它像是一个规则，主宰人们的命运。”
天光透过落地窗笼罩了崇风，他欣喜地叫醒凌娅。
他说：“娅姐，太阳升起来了，你看。”
凌娅沉默着走过来，望着初生的太阳，心中似乎也有了些许光明。
崇风看到凌娅脸上的笑，这笑容就像破开了万里乌云的圣光。
他说：“娅姐，我不知道沉在你心中的黑暗到底是什么，我也看不到你所看到的那些悲伤，”崇风沉湎了片刻，又说，“可是，就算黑夜再漫长，黎明也会到来，那时候，所有的黑暗都会被驱逐，所有的沉眠都会苏醒，我们会好起来的。”
凌娅看向崇风，这个像个大男孩儿一样的人，面庞被光照亮。可是，光芒照过之后留下的阴影呢？
“崇风，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你不懂，我也不懂。”
“可是，娅姐……”
凌娅摇着头，脸上忽然有了明媚的笑容。
“可是我们都明白，没有光破不了的黑暗，我们走！”
“去哪儿？”
“如果没有光，我们就要去寻找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