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乔等了两日,不见路兄回来,于是他决定兼程南下,而后往东。≮必定去了西湖花主楼,若非自己身上有伤,路兄断然不会只字也不留就走。

    可王子乔想错了,路逐惠不去花主楼,王子乔前天走,路逐惠后天就赶早回到了幽篁居。

    王子乔走的时候不留纸字,路逐惠知道他去了花主楼,多半去达成他第三个目的。路逐惠想到的事,王子乔也许没有想到,并且王一直被周前辈蒙在鼓里。

    路逐惠以为这次周前辈派他出山,实则将他支离宗门,赤文宗似乎不让他知道狼林这件事。原因只有一种,便是子乔兄的性格,子乔兄不造杀戮,心怀侠情,只想静静地活着,再静静死去。

    而周前辈太了解子乔兄的性格,只要能让子乔不阻挠他的大事,只有将他支离宗门,换另一个人来做这件事,同样达到他的目的。

    刚到幽篁居时,路逐惠见到可笑的一幕,原以为是子乔兄酒意迷糊,才赖上了他的床。但看线条精致的背面,路逐惠心中疑道:子乔何时长成这副别致的模样了?

    正纳闷一笑,他的叶帘床上居然不是子乔,而翻过一位女子。娜丹月辗转侧身,湛眼焉焉,息息软软,怜怜楚楚,病得飞鸟依人。

    路逐惠略通医易,一眼断出她风寒入里化热,太阳与少阳两经交感。只是感到奇怪,她内功如此了得,哪有不懂自调之理?当下便不顾男女俗礼,往榻边坐下诊脉,遭她柔臂一甩,力气仍有不小。

    路逐惠只好和风细雨地道“丹月姑娘,我要跟你打个赌,你现在敢么?”

    娜丹月病得厉害,咳着咳着,能把眼泪咳掉了,眸珠睁得汪汪发潤,面纱也落湿了一圈,息塞重耳地道“路逐惠,你莫非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

    路逐惠笑道“对,你病了怎么打得过我?即便你明天好了,我敢打赌你也胜不了我。”

    她软软道“是么?我以前挺好奇,武林中王路二人虽齐名,但为什么只有路逐惠是风神造化。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所谓的风神造化是通过趁人之危而得来的。”

    路逐惠笑道“好,那我再跟你打别的赌,就赌你的病。要是我说对了,并于明天日照前治好,就算我赢,那你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刚好又满三十个。

    不然就是我输,减掉二十个要求,我在你这里还有九个,你意下如何?”

    娜丹月挺好奇,她的病说起来不大,但几日乏力乏食,实在也拖不得,她说道“我能信你么?”

    路逐惠道“你再担心我下毒?”

    娜丹月不答。路逐惠莞尔又道“放心,杀你的机会我并非没有过,但你还活着。敢和我赌么?”

    她眸光一湛,路逐惠真要杀她,现在又何必多说废话,于是说道“我挺也好奇,你不但武功拔萃,居然还精通医术,就跟你打这个赌。”

    路逐惠适才看人说话,只是想略激小计为她诊治,别无他意,笑道“丹月姑娘,请把手伸一只。”

    她没在中原生过病,看过医,不懂为什么要伸出一只手,试问:“你想做什么?”

    路逐惠笑道“给你诊治开方,替你先诊脉。”

    娜丹月又不懂,中原人治病怎么会伸手才能治病,但也将信将疑地伸出一只手,说道“你…要怎么诊治?”

    路逐惠略施指法,在几息之间把她的病脉了然于胸,说道“丹月姑娘,你三日前清水沐浴,染湿感寒,偶有流涕…”

    娜丹月听得‘流涕’二字,目光一斥,打断路逐惠的话,叱道“你才流涕,我才不会。”

    想必她被一把鼻涕一把泪折腾够了,又或者出于女孩子家的美好形象,所以才不爱听。路逐惠就依着她,笑道“好,好!你不会流涕,我才流涕,我天天流涕。”

    但她心里已暗暗生奇,这路逐惠施了什么绝技,莫非是传闻说的中原帝国医术?果然术理神奇,得拿到到这等技法传回洛神殿。

    又听路逐惠说道“丹月姑娘爱**肉,但不爱吃猪肉,尤其爱吃羊肉,可你已经有两天不吃不喝了…饿么?”

    她越来越好奇,路逐惠这个男人,为何时而神秘得深不见底,时而这般呵护多情。面对他这种男人,总对你温情笑貌,即便他知道你必须杀他,依然只有温情笑貌。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慢慢再瓦解,感到他的温暖,要么连呼吸都要小心,要么就想静静地看着他温温美美的一面,听他多说一句和风细雨的话。

    然而,她看着,看着,已经看得走了神,竟分不清是自己多情还是人家多情。知道自己该马上躲开他的眼神,尴尬瞬间而逝,也说不出讽刺和过于冷漠的话。

    娜丹月随口道“治你的病,别的不关你事。”

    路逐惠笑道“太阳寒水为病,风寒入里化热,已传经阳明,所以你时而冷热往来,时而有胃嗝反酸不爱食物。”

    路逐惠坐榻挺身,大步出居,采来几根野姜作药。娜丹月从头到尾再偷偷盯着他,盯着盯着,慢慢就盯得入神。

    如果路逐惠不是过于在意去作这碗姜药,而忽略她存在,一定发现那双动人的眼此刻生出柔柔的波,格外美丽。他仍然作药,她仍然看着入神,心里慢慢进来一种温暖。

    如今才发现他的温文卓雅,往下脉脉地瞧,竟发现自己慢慢害怕,继而慢慢失落,因为她还知道自己是洛神殿的神女。只见路逐惠托着碗,功力慢慢渗透,悄无声息地将真阳灌溉药碗。

    娜丹月从未见识这等治病之法,满心好奇,不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路逐惠端来汤碗,和风细雨地道“丹月姑娘,这是姜汤,你先喝了它,我再为你推脉强血,祛风散寒。”

    娜丹月软软道“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治,我怎么会喝?”

    路逐惠笑道“丹月姑娘若是想学,可直说就好,对我不必迂来绕去,等你病好了,我可以毫无保留地教你。”

    娜丹月暗暗一惊,莫非路逐惠会读心术?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学?”

    路逐惠笑道“我不但知道你想学,我还知道你想传回洛神殿,包括喜神诀,相思剑,还有江湖上失踪的各宗门武功典籍。”

    她眉头一蹙,既然路逐惠说对了,又在施展那种诡异的眼功。路逐惠明知她再使眼功,却毫不作防备,竟敢看她的眼睛,静得像一座深山,仿佛神秘而空旷,令人无法撼其一角。

    这是她再次害怕,害怕路逐惠那双眼,害怕他这人。她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杀了我?”

    路逐惠笑道“丹月姑娘,请你把药喝了,喝好了请你回到你该回的地方,你一人撼不动中原武林,你跟谁私下往来,也请你趁早收手。

    在你走之前,得把那些无辜的掌门,及其武学都还给他们,路逐惠在此向你保证,你会毫发无伤地走。”

    她笑了笑,道“路逐惠,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在以前我当这种话是放肆的话,说这些话的人他都得死。而你不同,知道为什么?”

    路逐惠笑道“愿闻其详。”

    娜丹月道“因为中原武林迟早是你的,你一个人在这万竹林,足不出屋就能知道一切,只要我杀了你,中原武林就会失去一个神一般的人物,他们的精神会就会瓦解,而我就可以统一,甚至毁灭中原武林,打破多少年来中原不可战胜的神话。所以趁现在我无力反抗,你最好杀我,而不是治我的病。”

    听她的口吻,看她的眼睛,路逐惠似乎想到了王子乔。她的眼睛里面也有掩饰的悲伤,虽然不比子乔兄那样色彩浓烈。

    路逐惠笑道“我不会杀你,我也从来没杀过人。我想等我老了,或许成为一名郎中,精研天下疑难杂症,我想多救一些人。”

    她冷讽一笑,断然以为路逐惠自命清高,想听他想要怎么往下编。听路逐惠又道“丹月姑娘,你可信天地有法则?”

    娜丹月道“你说,我听。”

    路逐惠笑道“有生一环,就有克一环,最终达到制衡之态。就像你我一个杀人,一个救人一样的法理。如果你愿意,路逐惠从此是你朋友,我的年纪该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可以呼唤我一声哥哥,我很乐意称你一声妹妹,肯请你收手,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她弱弱一笑,讽道“原来路少会低声下气地求人,当真是可笑。现在你已知道这些事是我做的,为何还不动手,你这一计难道不是攻心为上么?我堂堂神女,岂会容你这般戏弄。”说罢,从床跃起,指法伸向路逐惠心搏处。

    路逐惠认得出她这手式,乃是画符教勾指取穴功里其中一招,叫‘勾取虚里魄’,画符教称为‘必死无疑’指。她病得过于憔悴,经不起路逐惠运掌接引,竟顺着着他的力轻轻踉跄,软软地几将靠倒。

    路逐惠足下一画,身子一旋,左手扶她柳弱,右掌托平汤碗,竟滴水不落。他说道“丹月姑娘,你想杀我也得先好起来,先把药喝了吧。”

    娜丹月使力挣脱,肘尖击在路逐惠胸膛,软软的身子尚能使得不小力气。瞧她身姿曳如摇柳,风吹欲断,路逐惠再伸手挽上,再道“丹月姑娘,你又何苦折腾这一出?”

    只见她小拳软软捶来,令得路逐惠门面瘀青,鼻中淌红,想到她一时动气,路逐惠不作出手阻拦。

    她病得太弱,再加刚才提功动气,捶不到十二三下,已然软软晕厥路逐惠面前。路逐惠叹了一息,只能替她运功强血,开窍醒神,好生照料。

    淮南,西湖花主楼,炮声霹雳客仇仇,虽是花香姿满楼,几人无欲,又几人无求。

    但见一男落在两丈红台,年貌四十有五,依然神面如玉,缎冠装点颇是风流。又见他左右手分别挂有两片竹子,开始‘咯吱咯吱’地碰响,身后袅袅婷婷地出落两排烟粉妙女,伴着他的音律摇姿弄舞。

    男人说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说唱得那等流利,配合着竹片演绎得那等精彩,却没有一个替他招呼喝好。在场所有人要不肃情淡淡,要不冷眼相对,几是没有一个想笑出声来。

    他也算是江湖老手,自然看得出在场众位的不善冷意。他想到这些人向来自命侠客,今天首要是为路逐惠一人而来,定然生怕丢了路逐惠的脸面,否则换作私下里,其中有些人指不定要怎么风流狂欢。

    红台上,男人又来一段:“微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仍不见有人喝好,想必自己唱词过于烟花柳绿,有违今天来人的目的。于是词风一转,唱成呼应男人警戒酒色之词。

    于是他唱道“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诸位请切记,恩爱一时间!”

    曲罢,他拱手朝诸位相敬,笑道“在下是江湖赐号的‘莫名乖张手’,今日楼主诚邀各路能杰在此相聚一堂,楼主说了,只为表明她的一片心意,不求各位流连忘返,只求日后得到诸位光顾驾临,我们这儿只接待武林能辈,其他的达官商贵,一律不在我们接待之内。”

    有人冷讽道“原来是爷雄庄的‘莫名乖张手’莫二爷,怎么你身份还是个吆喝的歌戏?会不会还是个老龟?”

    听言,底下一阵大笑不已,讽刺之意尽露。莫二爷笑笑,认得出说话这人,拱手说道“想必阁下的师尊定是飞星崖的唐灵人――唐道公?”

    这人道“正是。”

    莫二爷再拱手试问:“那阁下必是唐老前辈的高徒大弟子,祝甲轲祝英雄了?”

    祝甲轲道“正是。”

    六年前飞星崖和玄空门抢夺墓书,岭南武林一时动乱。正直祝甲轲师成出山,途中遇到玄空门的好手下马拦杀,不免遭遇一番。

    当时对方人多势广,祝甲轲又直经玄空门势力范畴,重伤逃路之下,遇见了师成下山践行江湖的路逐惠,于是受他所救。当时路逐惠行不留名,作风磊落,救了祝甲轲后,便坐等玄空门找上家门,自称无法见死不救,便报上姓名。

    玄空门的高手碍于金华剑宗势力庞大,便不轻举妄动,怀恨而退。待岭南事态稍解,路逐惠不顾岭南诸位外门师兄劝阻,只身前去玄空门负荆请罪。

    在场也来了玄空门的高手,便是号称‘岭南小朱雀’的黄作天。记得当时路逐惠只身上山,行不动轻功,话不论武力,字句不提师门,站在山门前听罚。

    玄空门的门主,便是号称‘青离朱雀’的黄梦奇,以为路逐惠只不过是江湖冒名的浪徒小子,虽然乳臭未褪,但看他行事光明,作风磊落,倒有几分本事。黄梦奇便不顾弟子黄作天奉劝,所炼的青火离凤掌堪称岭南一绝,非要让路逐惠连吃三掌。

    待岭南的外门师兄纷纷赶到,就要上前警告,却遭路小师弟阻拦。之后黄梦奇得知他叫路逐惠,金华剑宗门下最得意弟子,当即赞佩吃惊,破例放他下山,岭南的江湖事态随之平息。

    眼下。又听祝甲轲冷喝:“莫二爷,咱们来这不是听你‘歌尽杨柳’的,只问路少他人在哪,伤着哪了没有?”

    祝甲轲此话一出,台下顿时沸反盈天,逼着莫二爷说话。突然楼内逼出一根棱针,在莫二爷的脑门留下一个血洞,该手段一针毙命,莫二爷人已僵跪,动弹不得。

    来人一身光滑的黑缎,缎面银点闪错,配他那张如拉长般的马脸,整个人衬得凄凄寒冷,脸上好像从来就没有笑容,眉目好像也没眨过一次,冷冷地在人群中扫一遍。

    在时没人作声,场面被这冷面人镇了下来,就听他说道“路少说了,他以花主楼副主的名义请各位痛饮狂欢。”

    用冰冷眼神指着死去的莫二爷,又说道“既然各位不喜欢他的出场方式,我就把他杀了,省得妨碍诸位的心情。”

    再冷扫了一遍,接下再道“副主说了,承蒙以往各位抬爱,为表感谢之意,诚请各位在此玩耍一个月,这里的女人和酒肉,音律和花销一律不用各位操心,你们请随意点,随意挥霍。”

    场面冷却了一阵,冷面人往下继续道“副主如今不在,想必各位也知道江湖掌门失踪一事,副主说请各位稍安勿躁,过些时日定会水落石出。”

    小朱雀黄作天道“路少什么时候出来见我们?”

    冷面人道“近来江湖生了不小乱子,副主想请各位来这消遣一段时间,各位可坐下来慢慢地吃喝玩乐,慢慢地想,武林中一共有谁能操纵这件事,待副主回来共商定夺。

    各位,我话已说明,副主在江湖上是什么人品地位,想必大家都很清楚,请你们分开来坐,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享用了。”说完就转走,极其冷漠。

    只要听到路少的消息,在场各位稍宽了心,慢慢就有人坐下来,一坐百坐,直到满堂皆坐。继而一饮百饮,直到满堂豪饮。

    (本章完)

章节目录

柔骨侠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木蓝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蓝惠并收藏柔骨侠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