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二年。÷>

    御书房,宋神宗手持奏折,神色凝重,左手食指不时敲击桌面。一旁的老太监眉头低垂,显然已是极为疲惫。神宗忽地抬头道:“他也该来了。”

    老太监也是猛一抬头,无奈笑道:“皇上参阅奏折已久,王参政早就在书房外等候。此刻怕是早已等得心焦了,容老奴通告王参政明日再议。”

    “何须明日,现在就传他进来。朕即位才一年,若是便如此懒惰,怕是永生不能兴政变法。”神宗一扬眉,坐正了身子。

    老太监道:“变法非一日可成,皇上要保重龙体啊。老奴曾听太医说陛下连日劳累,白日便头昏脑涨,晚上又不能安歇。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的情况我是最清楚不过了。这才一年的时间——”

    神宗不悦道:“朕才二十,便是身子有些不适,又有何妨。前些日子朕去建国寺小住了几日。那方丈已传了朕养生之法,御气之道,等过些日子朕便修习一二。”

    见皇上已有主意,老太监当即道:“老奴这便去请王参政过来。”神宗道:“朕和王安石议事,你不必相陪,早些休息吧。”老太监应声出去。

    此刻已过寅时,按例大臣若有要事,只能在早朝议政。不过是皇帝亲自召见,自然不可不来。

    王安石深得神宗的器重,这一点老太监非常清楚。他是看着神宗长大的,在老太监心中,神宗勤政爱民,有尧舜的圣明,若是能一直如此,功绩可比秦皇汉武。而王安石的才干和拥护,正是神宗最需要的。

    只是令老太监费解的是,神宗不但主动找到王安石,而且在他还是太子之时便与王安石相交甚深。老太监经常看到神宗眼中有着一丝崇拜的色彩。若非君臣礼仪,恐怕二人已是莫逆之交。

    老太监开门便看见王安石站在御书房台阶下。此时已是二月,天气日渐炎热,只是晚上仍旧寒气刺骨。王安石正仰头看天空,其身姿颀长挺拔,令人折服。老太监生出一种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的感觉。

    “王参政久候了,外面森寒。陛下正在批阅奏折,王参政可随老奴进来。”老太监走下台阶,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听到御书房开门声,便知陛下召见,回身道:“李大人,皇上身体如何。”老太监李宪答道:“皇上今夜又没有休息,真是我们这帮奴才的过错,没能照顾好皇上。”

    王安石道:“如今辽与西夏虎视眈眈,陛下乃是圣明之君,殚精竭虑,又怎么会睡的着呢。我们作臣子的,唯有替陛下攘外安内,分担忧虑。”

    李宪道:“王参政心忧天下,大可与范仲淹齐名。”王安石道:“范文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为一世之师。我自问做不到他如此。”

    李宪哈哈笑道:“老奴也听闻王参政昔日曾言‘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那时的王参政初入朝堂,便有如此胆识,如今已至参知政事,来日官至宰相也未可知,何必在前人面前自谦呢。”

    “彼此彼此。李大人虽为内侍,但武功精湛,皇上也十分器重,他日可为国效力。”王安石答道。

    王安石迈上台阶,走进御书房。李宪替他关上房门,回去歇息了。

    神宗见王安石进来,原本难看的神色舒展了一丝:“爱卿,烦你在外等候。快坐。”王安石行礼后坐下道:“陛下实在需要好好休息,政事虽然紧要,但也比不过陛下龙体。”

    神宗笑道:“你们一个个见到朕都要说这么一句,莫非是怕朕早日升天幺。”王安石道:“陛下真龙之躯,自然有神佛庇佑。微臣听闻就在这开封府内便有无数能人异士,陛下可招数人为供奉,或许真有延年益寿之法。”

    神宗道:“此事以后再议,如今之困在于变法。”王安石听到“变法”二字也忍不住精神一振:“变法已是势在必行,如今国力衰弱,辽与西夏每年要求的岁币年年增加,而那些王公大臣———”

    神宗扶额道:“太后对此事甚为在意,曾多次劝朕不可操之过急。朕为国君,也为人子,不可不听。”

    “微臣纵观历史,没有妇人参政而不变纲乱法的先例,还请陛下好好考虑。古代有作为的君王只会和有才干的大臣们议事。如今天下才子文豪如过江之鲫,可有治国才能的屈指可数。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在微臣眼中甚至不如李宪。”王安石对神宗的畏缩有些怨气。

    神宗道:“爱卿慎言,宦官参政可是列朝大忌。如今朝堂之上虽少有能人,却都是忠臣良将。”

    王安石道:“庸人再怎么忠诚,国库的钱粮不会增加一两,但若是用一些利益诱使那些有抱负有才干的人,他们能创造的价值远远超过我们支付的。微臣恳请陛下在今年的科举考试中改变命题,选拔那些真正有才干的人入朝为官。”

    “去年朕刚登基,你便递了《本朝百年无事扎子》上来。改变命题,这有什么可变的。”神宗来了些兴致,“你当初也是考中进士,你就不怕别人反过来说爱卿你吗。”

    王安石淡然一笑:“经学是种治理朝政的方法,只不过大多数学习经学的人是庸才罢了。故此臣才推荐法制,依法治国才是良策。”

    “自唐太宗开始,实行古法科举至今。明经全靠死记硬背,人才不是看他们的记性,而是看他们的实际本事和专业知识。诗词歌赋不需要辞藻,若是百姓安康,国家富饶,那便是大宋雅音,如果外寇侵扰,国破家亡,那便是亡国之音。”王安石道。

    “爱卿所说的依法治国是前日呈上来的《青苗法》幺,如果按照此法征收赋税,国库有余,但朕担心百姓会不会负担不起这利息呢?”神宗沉吟道,“欧阳修对你的《青苗法》多有批评,曾言‘苛政猛于虎’,朕闻之不无道理。”

    王安石道:“欧阳此人为官清廉,治下百姓更是对其爱戴不已。只是微臣认为欧阳目光只在其辖区,而不顾陛下的忧虑。这利息不同于税收,百姓如果天天吃不到可口的大米,也没有余钱来经营商业。那国库如何充盈,那在边关作战的将士们又该以何为食?朝中的大臣又有何俸禄?”

    神宗心系边关战事,只是心中又觉此法欠妥:“爱卿刚刚担任参知政事,月俸200两,加上职钱和平日封赏,每月可得数百两吧。即便边关军将领粮草不足,朝中大臣又何愁家中老小不能吃饱穿暖呢。”

    王安石心想神宗所言不差,本朝官员俸禄确实惊人,只是此时事关变法的要节,不可让步,王安石问道:“陛下近日生活可还算不错?”

    神宗微微合眼道:“本月初八,突生灾变。朕心神不宁,搬出正殿,减少饮食,一切歌舞乐器全部撤除。平时除了批阅奏折,便是在这御书房小睡片刻。”

    “皇上圣明,只是皇上算过皇宫每月开销吗?”王安石问道。

    “宫中太监核实过了,宫中饮食等等不过数百两。却是宫女、太监及侍卫等等的例钱,皇宫楼宇亭台的修缮,御花园的打理所耗甚大。”神宗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

    王安石便道:“常言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欧阳修如今年近六十,家中房舍甚小,人丁不旺,平日的开销自然是少之又少。而朝中大臣多是壮年,上有父母奉养,下有子嗣待育,家丁多些的便只能多买些田地。往年常常旱涝天灾不断,田地颗粒无收。如果百姓失去了田地,岂不是要饿死。与其让百姓饿死,不如实行青苗之法,既可填充国库,又可养育百姓。”

    二人详谈多时,眼见快至卯时。

    神宗点点头:“此法可行,明年便按此法而行。”王安石道:“变法变法,宜早不宜迟。如今便可实行,首先便是科举之试。”

    神宗大惊:“今年?现在已经二月,下个月便考试。各科题目试卷也都拟定好了,现在如何更改?”

    王安石沉吟片刻:“陛下在殿试之时仔细考量,不可埋没人才啊。”

    神宗点头:“爱卿可仔细斟酌,朕拟定你与其他大臣一起制定和推行变法细则。另外朕会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着你和陈升之主持此司。今日就到此吧。”

    “陛下考虑周全,微臣定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王安石道。

    “嗯。早朝你不必到了,朕有其他事交给你。”神宗起身,同时心中暗道,可把你牛比坏了,都怪你王安石,本来想上朝就上朝,想不上就不上。现在可倒好,你主张变法后,每五日朕都必须上朝。

    王安石不知道神宗心中所想,不然说不定就改变建议,把五日一朝改为天天上朝。王安石想着想着,已经走出了皇宫,一夜未眠,就算他是铁打的人也快撑不住了。

    上了马车,王安石在颠簸的马车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良久不知道是梦中还是清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功过后人评,岂能尽如人意。”

    二月庚子,以王安石参知政事。乙巳,帝以灾变避正殿,减膳彻乐。甲子,陈升之、王安石创置三司条例,议行新法。——《宋史·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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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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