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我出门是不是忘记关煤气阀,我们赶快回去看看。”许妈说,手里忙碌着整理保温杯及手提包。

    许爸干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病房里安静极了,如果不是林小雨昨晚睡得很好,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要照顾郝添颂。”恰好,许细温又说了一遍,打消了林小雨的丁点疑惑。

    许妈不回应许细温的话,反而冲站着的许爸吼,“我不是说了要急着回去,你怎么还站着,不帮忙收拾东西。”

    “哦。”许爸往床边走了两小步,小声叫,“温温,别再说了。”

    “我要照顾郝添颂,妈,我不能不管他。”许细温非但没有闭嘴,声音反而更大了,不同于刚才近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这会儿她是大嗓门,宣布。

    许妈的手紧紧捏紧布袋,“他身边那么多人,轮不到你照顾,再说,你用什么身份在他身边照顾。”

    “我要照顾郝添颂。”被戳中的许细温又低下头,她垂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的脚尖,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

    “这次的事情是要感谢他,你多去看看他,这都是应该的,可你有自己的工作生活。”许妈坐在床边,她的手握住许细温的手,晃了晃,“温温你年龄不小了,想想你多么不容易才走有现在的位置。眼看着你要出人头地,我和你爸再也不用在人前抬不起头,你可不能乱来。”

    许细温没有说话。

    许妈以为她听进去了,心里有些高兴,这个女儿耳根子软,她是知道的,“我听说娱乐圈更新得快,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割韭菜一样往外面冒,等郝添颂好起来,哪还有你的位置,到时候你年龄大了,更没有工作。”许妈往重里说,“就算你不打算继续做艺人,你这年龄该结婚,谁家打听到你不要工作照顾郝添颂,还肯娶你。”

    “再说,郝添颂伤得重,能不能好起来都两说,你照顾他,什么时候是个头。”

    郝添颂……伤得重……能不能好得起来

    这些词语连贯起来,听在许细温的耳朵里,她的心猛地一颤,受惊一样,挣扎着挣脱了许妈的手,她惊慌地说,“不要这样说他,原本该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许妈赶快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警告她,“这话你可别说,万一郝家追究起来,我们拿什么赔偿。”

    “妈,如果不是我,他不会上高架台,就不会掉下来。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可以跳到安全的台子上面去。”许细温剧烈地摇晃着头,“我不敢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他从架子上掉下来的样子,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许妈站起来就走。

    许细温双膝跪在地上,求着许妈,她拽着许妈的衣袖,哀声求,“我对他没有奢望,可我不能不管他,如果他能好起来,我就离开继续回来工作,不能待下去就找份正常的工作,您再让我结婚,我不会排斥的。如果他不能好起来,我就把一辈子赔给他。”

    林小雨吃惊地看着许细温,轻轻叹口气,撇开头。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和几分钟前的安静又不同,这刻,是一片死寂,压抑得人呼吸不过来。

    “啪”一巴掌,病房里终于有些声音。

    许妈扬着手,颤抖着声音,“好不容易那件事情过去了,你还往他身上贴,你就是不要脸,他害得你还不够吗?是他要救的,没人逼着他,是他活该。你还要我们一家人跟你受白眼到什么时候,要不是你,顺良能高中毕业就不上了,我和你爸用得着灰溜溜地搬家,你说赔偿他的时候,想过你老爹和老娘吗?”

    许细温趴在地上,头发散下来,盖住她的脸,看不到表情,她握紧拳头,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不管他,就算他不需要。”

    “我干脆打死你算了,反正你只会让我们跟着丢人现眼。”许妈手里提着保温杯的袋子,一股脑往许细温身上砸,边扔边叫着骂她。

    “许细温,你出去一下。”林小雨拦住发疯一样的许妈,对地上不动弹的许细温说。

    许细温手撑着地,站起来,她谁也不看,朝着门口走去,瘦弱的肩膀颤抖着,背影单薄、可怜。

    等许细温走了,林小雨才放开许妈的手,她把凳子拿过来,让许妈坐下,这才说,“阿姨,您和叔叔,当初为什么给她起名字叫细温?”

    许爸说,“起名字时候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两个字好听,就给她取了。”

    “是吗?”林小雨笑着说,“因为我女儿听不到别人说话,所以我给她取名叫轻轻,以为您们给许细温起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呢。”

    许爸许妈脸上讪讪的。

    林小雨又说,“许细温的弟弟叫许顺良对吧,您们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是想着希望他长大后能孝顺忠良,还是一辈子顺风顺水。”

    “……”许爸许妈被说得一愣,没说话。

    林小雨接着说,“名字,是要跟着一辈子的。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们对她就不够上心。”

    “我们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我们和你说不着。”许妈不耐烦地说,“你是她的经纪人,她不干了对你也没好处,你该劝劝她,我们走了。”

    “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送人,要养着她。”林小雨笑着说,“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养女儿是为了照顾儿子,是不是?”

    “胡说八道。”许妈面红耳赤,大着嗓门喊。

    “是不是我猜错了看错了,您二位老人心里应该有数。”林小雨说,“您一直拿过去的事情说许细温,动不动上纲上线,有气往她身上撒,可您想过吗,出那件事时候,是她想的吗?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她只是刚开始憧憬爱情,郝添颂走了,她多么受伤,面对别人的嘲笑和辱骂,她多么害怕和委屈,她多想在家里,听你们安慰她,告诉她:别怕,在我们眼里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林小雨缓了缓语气,不那么激动了才说,“可您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在责怪她,怪她招惹了麻烦,你们给她的不是家,而是把她往外推,让她一个人面对着外面复杂世界的冷漠。不得不说,是您们把那个优秀的许细温,变成现在这样。您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把她拴在身边又不给她属于家的温暖,让她像一个戴罪之人,为这个家不好的现状,负全责。”

    “这是她告诉你的,我就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恨着我们呢。”许妈情绪激动地说,“我们原本生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她,我们会混成现在这样吗?她可怜,我们就不可怜。”

    “你们身为父母,在没有完全生活保障的情况下,生了她,本就对不起她。再说,后来的贫穷现状,完全是你们的不思上进造成的,何必怪在她身上。”林小雨嗤嗤笑,满是不屑,“你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长得漂亮学习好有前途最好能嫁入条件不错的家庭,以此改变你们的现状,的机器人。”

    “许细温从来不欠你们,是你们欠她一个家。看在她那么委屈的份上,让她做想做的事情吧。”

    林小雨在黄昏铺满地的时候,在住院部的长凳上,找到许细温,她在和一个手背上埋着针管的小女孩玩石头剪刀布的幼稚游戏。

    后来小女孩的爸妈来带她回病房,小女孩乖乖地和许细温说再见。

    “你很有孩子缘,如果不做艺人,做幼儿园老师也不错。”林小雨看着小女孩依依不舍地和许细温告别的背影,笑着说。

    许细温点头,一样笑着,“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做翻译或者幼儿园老师。”

    “现在也不晚。”林小雨还是笑着。

    许细温也笑着,可她摇头。

    “真的决定了?”林小雨问。

    许细温点头。

    林小雨摊手,故作遗憾,“本来打算把你培养起来,我再夺回金牌经纪人的位置,可惜了。”

    “对不起。”许细温双手绞着,她不敢去看林小雨失望的脸。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对不起自己。”林小雨的声音轻轻的,“许细温,你欠自己一个,恣意潇洒的人生。”

    “如果有机会,会有的吧。”许细温想笑着说,却忍不住带着哽咽。

    林小雨假装没有听出来她声音里的不正常,“郝添颂的母亲已经知道,孙频频就是许细温,又因为过去的事情,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小雨说,“其实你这时候离开也好,娱乐圈虽大,欣荣的影响力也不小,王暮芸女士若有心整治你一个刚站住脚的新人,方法太多了。与其将来灰溜溜地走,不如现在潇洒一点,起码看起来好看。”

    “你以后……”

    “我是经纪人,你不干了,我就继续给其他做经纪人。”林小雨看着许细温说,安慰她,“带谁不是带呢,工资照发就成。”

    “如果我回来,你还愿意带我吗?”这句话许细温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还回得来吗?

    “好。”林小雨爽快地答应,她反而比许细温更确信,“我欠你一个人人情,到时候,就当还了。”

    许细温要接近郝添颂已经不容易,更难说在身边照顾,可有了郝添慨的帮忙就不一样。

    郝添慨扭曲着俊脸,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如果被我妈知道,我胳膊肘往外拐,肯定要被赶出家门的。”

    “谢谢你。”许细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郝添颂。

    郝添慨看着这个温吞吞的女孩,奇怪她的脸上为什么总是一副“我就这样、没什么能让我在意”的无所谓表情。

    比如现在,郝添颂已经伤成这样,医院病危通知发过,许细温没有哭的声嘶力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她的表现太安静,太冷漠。

    郝添慨问她,“阿颂到底是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上高架台。”

    “他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许细温觉得不把那天的事情告诉郝添慨,他是不会帮自己的,“我说‘不’,他让我下去我不肯,他就上去了。高架台本来就故障改了拍摄时间,我没有收到短信提醒,那天工作人员是临时工,我……”

    郝添慨听得目瞪口呆,良久后,说,“原来他不是摔傻的,是真的脑子有病。”

    郝添慨名下有一处房产,置办了有些年,是他多清净的秘密基地,家里没有人知道,现在他把这套房子,腾出来,住进去了郝添颂。

    当然这些事情,是瞒着王女士的。

    郝添慨转述,“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我妈这么气急败坏了,她怎么都想不通你是怎么带走阿颂的,估计这会儿在外面到处找呢。”

    “我和她说。”

    郝添慨连连摆手,“我可不想看到我那高贵端庄的母亲,像普通女人一样扑上来揪你头发扇你耳光的样子,太损害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许细温端了温水,湿了毛巾给郝添颂擦手,温柔的。

    “阿颂怎么还没醒,药效还没过去?”把郝添颂挪到这里,瞒着的除了王女士,还有郝添颂。

    “距离医生说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估计快醒了。”

    “哦。”郝添慨其实和许细温不熟,两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总是尴尬。

    可惜觉得尴尬的只是郝添慨,许细温的心思完全在郝添颂身上。

    许细温做了午饭,郝添慨吃了两碗后才施施然地回房间休息了。

    打扫完卫生,许细温进房间,郝添颂已经醒了,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手脚上绑着石膏,一动不能动。

    最初几天他躺不住,一直闹,这两天习惯了,或者说是接受了现状,他四肢骨折、韧带断裂、肋骨断了、腰椎间盘脱出。有瘫痪的可能性。

    “你醒了。”许细温和他打招呼。

    郝添颂听到她的声音有点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确定真的是许细温,他就气急败坏地叫,“你怎么在这里?赶快走吧,别再来了。”

    “我走了谁照顾你。”许细温好脾气地说。

    郝添颂有点傻,“护士呢?护工呢?”

    “你没有发现,这里不是医院吗。”许细温无可奈何地叹气。

    郝添颂还真的有点傻,“不像医院,这里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二哥安排的地方。”许细温解释,“医生有两个,可惜没有护士和护工,只有我。”

    “你什么意思?”

    “我照顾你。”

    “你的工作呢?”

    “暂停。”

    郝添颂没有说话,再开口,嘲笑着说,“怎么?看我这样,觉得愧疚?不要自作多情,就算不是你,我也会那么做,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

    许细温点头,她真心实意地说,“我知道,所以,就算为我受伤的不是你,我也会暂停工作,照顾他的。”

    郝添颂原本还仰着头趾高气扬的,被噎得瞪大眼睛,转过头去,生气。

    许细温好笑地看着他,把被子往上给他拉,“不是要拿话气我吗?怎么自己倒先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郝添颂想抬手,握住那个放在他被子边缘的手,可他手臂打了石膏,抬不起来。

    “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

    郝添颂脸上一喜,高兴地笑,他脸上深深浅浅几道划伤很久,已经结痂,看起来还是有些瘆人,“你答应,重新和我在一起了?”

    我为你躺在这里,伤得这么重,感动了吧!郝添颂心里想着,虽然很疼,可还是觉得,值得。

    “不是。”许细温用光滑的手指肚蹭他脸上的伤痕,“等你好了,我就走。”

    郝添颂的呼吸一滞,心口又剧烈地起起伏伏,愤声指责,“你耍我。”

    “没有。”许细温还是温吞吞的,看着他生气。

    郝添颂真是快气炸了,如果是平时,他一定指着门口喊一嗓子滚,现在他躺着,没什么气势地说,“你走,我不需要你照顾。”

    “难道让你二哥照顾?他分不清糖和盐的。”许细温看他还在生气,就抬手压着他的眉毛,一点点捋平,“现在你说话不算数,等你好了,赶我走,我就走。”

    “如果不要我的感情,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的。”郝添颂沉声说,没有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没有火冒三丈,他很平静地看着许细温,任由心里惊涛骇浪。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就当我是因为愧疚。”许细温白净的手指,戳点着他因为扎针而浮肿的手背,咬着嘴角,娇俏着说,“郝添颂,谢谢你那天,没有因为我拒绝你的要求而推开我,反而救了我。”

    郝添颂看着她脸上的笑靥如花,愣愣地沉迷其中,多久了,没有看过她这样不合格的许氏撒娇方法。

    许细温是个强人,她就是有办法,让郝添颂的情绪起起伏伏,像个神经病一样,被她影响着。

    “我心胸宽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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