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府先询问萧子凡:“蔡县令和童师爷两人说, 案发当晚你们在一起喝酒, 陆举人也在。可有此事?”

    萧子凡一口否认:“并无此事!那是当时他们要抓我入牢里, 陆兄为了救我才这样说的。”

    周西西在外头听着, 虽然这并不是她最理想的回答,不过也算是没坑别人。她倒好奇到底是萧子凡自个儿能说出这话, 还是背后萧子渊又在给他秘授什么机宜。

    童怀远用布满血丝的红眼盯着他反驳道:“大人, 小人昔日曾因些琐碎事情跟此人结怨,您切莫听信他一面之词。”

    萧子凡竟也没被他吓住, 摇头晃脑话里针锋相对:“大人,你听他说的,要真是结怨, 怎么会一起喝酒?”

    周西西可从没见过这般机智的萧子凡,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萧子渊出了来,可看他迷茫的小眼神和时不时要撇一撇的嘴巴,这也不是萧子渊能有的表情包呀。

    许知府用指头敲打着案头, 决定换个话题:“包氏说你看到了此二人谋害宋家父女,可有此事?”

    萧子凡点头:“有。”

    “何人谋害?”

    “看起来像这二人。但是天黑路远, 不能确定。”

    蔡、童两人听着后面那句均缓了口气, 三娘却瞪大眼睛追问道:“你不是说看着就是他们两个的吗?”

    萧子凡倒吸口凉气, 最后镇静下来答道:“但蔡大人和童师爷几次三番为难我和我的朋友,甚至还把包老爹抓了,这让我不能不怀疑他们的用心!”

    周西西可算听出来了,萧子渊这是在仿效从前陆洛扬的法子,先向两人示好,让他们也配合着把包老爹放出去,而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虽然尤为赞同这做法,可包三娘不干,非叫道:“他们根本就是始作俑者。许大人,他们还三番四次私底下威胁民女,称如果继续查案就不留情。民女的父亲便因此事两度入狱,他们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这样畏畏缩缩。”

    萧子凡在旁咽着口水,愣愣地看着包三娘,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的好。兴许萧子渊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三娘这种非要死杠的情况。

    许知府仍是敲着案头,神色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包氏,你爹系此二人所拿;萧举人,这两人也曾拿过你,你也与他们有隙;依理来说,你两人的证词都不可信。”

    萧子凡还是闭口无言,三娘倒把陆洛扬搬出来:“还有陆举人。陆举人那日定是为了救萧举人才乱说的,现在该请他来对质。”

    正巧派去传唤的差役回来禀报,陆洛扬今早便被老爷使去上林城置办家用,现在人早就出了永安地界。

    包三娘还不松口,又道:“那夜北街河畔应有不少人也都看见,还可传城北的李太爷、赵九安和陈嫂,他们都有看见!”

    许知府挥挥手叫人再去传,回报的人皆言寻不得见。

    三娘这才感觉到有股恐慌袭上心头,怎么这么巧偏偏都寻不到?

    如今可轮到童怀远反击了:“大人,你切莫听信这女子再妄言,他老父就是朝廷通缉的绿林庖十三,怎可听信此等妖女的话?”

    周西西还记得他前夜在九曲巷里用的名头是“是或不是”,如今是明明白白地称“就是”,只怕是见三娘无有确凿证据在手,索性一拥而上永绝后患。

    许知府还是原先的表情不喜不怒地看着公堂上的一切,等着众人还有何说辞。

    周西西只能干叹气,什么忙也帮不上。

    堂上萧子凡跪了一阵,忽然抬头叫道:“大人我能肯定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是,就是他们!”

    他变得格外亢奋,可是却紧紧皱着眉咬着牙,明显是在抵抗着体内萧子渊的干扰。他定要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蔡县令总算也有开口说话:“萧举人,你刚刚还说看不见,怎地又说看见了?莫非也是庖十三的党羽要陷害我等?”

    这几句话说得分明厉害,现在庖十三党羽就是个大帽子,逮着人就能往头上扣,扣上的人必死无疑。

    萧子凡身子发抖得厉害,可还是坚持大声喊着:“我就是看到了,明明白白看到你们两个人做的坏事!”

    堂外众人见他这般肯定,也有几分相信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许知府这回不敲桌子了,把身子往椅背后仰着靠住,目光望着衙门的天花板凝思着:“这可真是件麻烦的案子。”

    “不麻烦。”公堂外传来个汉子爽朗的笑声,那人挺着臃肿发福的肚子,浑身穿着皆是金丝玉线织就的华服,手腕上还挂着串晶莹剔透的玉珠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把人恍得眼花,旁边两个开路的大汉把围观群众隔开给他庞大的体积让出条道来,一直走到两个衙役举成交叉的棍棒前。

    “原来是余州判,不知有何贵干?”堂上的许知府站起身来作个揖,却没有打算让他进来的意思。此举也是合情合理,北周官制里州判比知府高半品,可这两人又互不管辖,是以这般礼数也是足够的了。

    余州判的身后跟着余生,周西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土财主就是余生他从前当州判的爹。想来在长乐村十几年余老爷几乎出门必是四人抬的大轿子,隔着大红帘的很少有人见过他的脸,周西西自然认不得。

    余老爷笑道:“我来当然是替我那亲家作保的。”

    “你作保?”

    “那是自然。庖十三是什么人,专干劫富济贫杀人虏财的坏事,我老余就是他要对付的人,怎么会跟他结成亲家。所以说,我的亲家定然不是庖十三。”

    周西西发现许知府的说话习惯是喜欢敲桌子,而余老爷的说话习惯是跺脚,边说边跺极有节奏,跟唱摇滚乐似地。

    许知府又道:“可是本案非但牵涉包屠户,还牵涉宋家父女两人的命案……”

    这回余老爷不跺脚了,换成了拍手,大胖子两对肉手猛地一拍声音可是吓人:“许知府,这你可不对了啊,哪有没审清楚案子就把人捆成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是朝廷命官?”

    许知府白他一眼,下令来给那两人松绑。

    包三娘哪里受得住,竟要去拦人,好在余生早趁乱钻进公堂去把她拖住,在耳边千叮叮万嘱咐叫她莫要冲动。

    蔡县令和童怀远也不领情,起身就冷冷地看着萧子凡与包三娘道:“包屠户的事即便翻过,可这两人污蔑本官,不得不严加惩处!”

    现在衙门口的两个持棍守门衙役几乎等同虚设,余老爷往里走一步,他们便往后退两步,后来索性撤了去任由他进来。余老爷不作揖,又是拍手,然后指着萧子凡道:“你看看这年轻人,眉目紧锁,身子发颤,岂不是癫痫发作的迹象。他这是胡言来着呢。”

    萧子凡听到他这么说当场就要说几句以证明自己没法病,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原来是萧子渊尽了最大的努力把他拖延住,但余老爷也不是省油的灯早背过身指着周西西道:“萧家娘子,你家相公发病呢,还不扶他下去?”

    手足无措的西西可算找到件正经事做,赶紧过来把萧子凡拉回人群里。

    还剩个包三娘的事情没解决,三娘开口就道:“我清醒着,断不会收回我说的话。”

    刚才笑脸盈盈的余老爷立马变得严肃:“那便打!你无凭无据地诬陷朝廷命官做什么?”

    许知府只看着余老爷不说话,蔡县令瞧着他不说话自个儿就说话:“该打!”

    马上有刑棍架上来把三娘摁住,三娘再如何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到后来索性往她嘴里塞块布团不让出身。

    余生忙跪倒在爹爹面前恳求饶过三娘,谁知余老爷指着儿子道:“他要代人受过,那就打他!”

    蔡县令傻了眼,不明白余老爷究竟想干什么,还是许知府明白事理,丢下竹签:“打!”

    而后噼里啪啦的棍子落在余生的屁股上,打得他哇哇大叫,到后头叫声也气力全无。三娘起初还在边挣扎边努力地骂着,后来见得余生这般惨烈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跪下,只是跟着他一齐落泪。许知府适时地命人拿开她嘴里的布团,只听得她呜呜咽咽地哭着:“不告了,不告了。”

    不过即便包三娘不告,周遭的百姓还在指指点点,当着这么多人脸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哪有再当作不存在的道理?再加上这棍棒加身,任谁都觉得那就是屈打成招。

    许知府还是不说话,又开始用指头敲着案头。

    余老爷的脚也跺起来,手跟着拍起来:“老余我进城的时候凑巧撞见儿媳说的几个证人,便把他们一并带了来。传上来便知事情原委。”

    周西西边扶着萧子凡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堂上峰回路转的局势,实在跟不上余老爷的节奏。旁边的萧子凡忽然站直身子,忽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拉开,而后退开几步保持距离,用一副冷冷酷酷的目光看着她。

    不用想,是萧子渊又出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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