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在动,河流也变了色。

    低吟的虫鸣被无限放大,沙沙风声变成了狂风般的呼啸。月光明亮,照得整个世界是如此绚烂。

    史达琳走近废弃的房屋时已近力竭,她一天没吃东西,只喝了点水。这全然不够飞奔这么久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在致幻剂的作用下,时间与距离的尺度完全失了平衡,恍然间史达琳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月,恍然间又觉得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秒之内。

    “杰克?劳瑞?”她握紧了手中的配枪,站在门口低声喊道。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的叫声毫无应答会是怎样的情况。

    幸运的是,门后喜悦的欢呼回应了她,史达琳先于麦尔斯一步回来了。

    破旧的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两名高中生担忧的面孔出现。少年杰克见她孤身一人,想也不想便问道:“海登先生呢?”

    他的声音里尽是紧张,他不断跃动的面容更是。史达琳知道这是幻觉。

    “他是麦尔斯的帮手。”史达琳言简意赅地开口,还晃了晃自己的枪,“他对我说,这儿是麦尔斯家的林场。这是我的配枪,从他手上夺过来的。”

    劳瑞把惊恐地声音捂在了嘴巴里。

    杰克:“你……杀了他?”

    史达琳疲累得张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不说这个,杰克。”少女劳瑞迅速地发现了史达琳的状况,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史达琳,将她安置在破旧的沙发上,“你还好吗,探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看。”

    脸色不太好看的是你才对,史达琳心想。正常人的脸上可不会有如此多的色彩。

    在感官无限放大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变得如此不同。史达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能看到剥落的墙皮在自发扭动,还能听到劳瑞的呼吸声组成了动听的旋律。一分钟前还疼痛不已的手腕突然不太痛了,浑身的劳累也不再难捱。史达琳松了口气,她从口袋中拿出还未擦干净血液的水果刀。

    “这个你们拿好。”她说道,“我被小海登注射了LSd,可能会对现实有错误的判断。”

    “上帝啊……”

    “别求上帝了,孩子。不如求求恶魔赋予你杀死麦尔斯的力量。”

    平时的史达琳可不会这么说。

    她仰靠在肮脏的沙发上,思路前所未有的果断。

    “我们在这个树林里永远也不会安全,除非麦尔斯死了。”既然已经杀死了小海登……史达琳喘匀了气,再次开口,“天亮之前,他一定会找到我们。这次我们主动出——”

    脚步声。

    她听到了。

    在碎了一角的窗户之外,就在自己的对面。她在树木的阴影之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那皮鞋踩在干枯树叶上的清脆响声如同炸雷一般。史达琳稳住心神,捕捉到了那张白色的人脸。

    空洞的面具在对着自己笑。

    “——怎么了,史达琳探员?”

    “杰克。”

    月光很亮,屋子里很暗,他应该是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所以史达琳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说话的声音压至最低:“你稍稍向左转一下身子。”

    高中生困惑不已,但是他还是动了。杰克挪了挪步伐,从正面对着史达琳改为半侧身。

    “现在转转目光,帮我确定下麦尔斯是否在外面。”

    男孩儿的身躯陡然紧绷起来。

    “别紧张,”史达琳安慰道,“我有枪。”

    显然这句话没多大作用,在史达琳眼里杰克抖得像个筛子——需要这么夸张吗?他不久前才用手电筒晃过麦尔斯的眼睛呢。就在这个念头形成的时候史达琳迅速地意识到或许他并不在颤抖,这是自己的幻觉。

    杰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过了头。

    “是的,是他。”

    他轻声说道。

    “麦尔斯就在外面,探员。”

    “我的一点钟方向是吗?”

    “差、呃差不多。”

    “我需要一个准确地预估,杰克。”

    片刻沉默之后,杰克的声音中没有了紧张,他好像意识到了史达琳要做什么。男孩又瞅了一眼窗外:“分针的七分钟方向。”

    很好,史达琳笑了起来,这个预估的确很准确。

    然后史达琳将子弹上膛——

    或许是听到了枪械的声音。就在子弹穿过玻璃之前,麦尔斯动了。

    那张正在对着自己笑的面具,一晃便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似的。劳瑞恐惧地呜咽出声,盖过了急匆匆的步伐。史达琳无奈之下只得扬起声音:“你们两个上二楼!”

    他不可能徒手登上二楼,史达琳如此坚信。

    还有17发子弹,总有一发能打死那个狗娘养的恶魔。在两名高中生跑上二楼后,史达琳便翻身坐在了楼梯上,她的枪口正对着房屋大门。

    “来啊,麦尔斯。”

    她低声念道,莫名地自信与血性涌上脑门。

    看看凡人的武器能不能击毙你,看看你们这些屠戮性命的杀人犯,到底能不能得到死神的宽恕。

    嘉莉·怀特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徘徊不去,史达琳知道她一定很得意,她爱死这样的场景了。

    “来啊,恶魔。”

    可是房间重归虚无,清晰地脚步声不见了。

    她依然感觉不到左腕的疼痛,当然也无法使用它,史达琳不知道是药效在退散,还是其他的什么。

    坐在楼梯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自己的手也是,久违的饥饿与疲累袭上心头。史达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识到时间的流速正在逐渐变慢。

    变慢了?

    ——而后,一道尖叫划破了整个世界的寂静。

    史达琳一个哆嗦,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刚刚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意识。那是劳瑞的声音,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登上二楼,首先落入眼帘的还是那张惨白的人脸。

    电机对面的窗户打开着,玻璃碎了一地,可史达琳没听到窗户破碎的声音。

    举起枪时,麦尔斯同样举起了刀。

    偏离的子弹不足以阻拦落下的刀刃,但这使得恶魔退缩了。在他的水果刀刺入杰克肋下时,史达琳意识到他的刀也没落在正确的位置上。

    于是第二枪如约而至,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

    幻觉使得史达琳无法确定她是否击中了要害,不过他没有立刻倒地。

    麦尔斯接连退后几步,他翻窗户逃离了房间。

    ——他怎么进来的?

    不可能凭空从二楼翻上来的,这儿没有支撑点给他。有那么片刻,史达琳简直以为自己在对幻觉开枪,直到劳瑞的哭喊声将她拽至现实。

    杰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肋骨,那涓涓而出的鲜血不会是假的。劳瑞帮他捂住了伤口,史达琳匆忙上前,发现女孩儿的手法非常地道。

    “别哭。”她冷静地说道,“你按好他的伤口。”

    然后她站了起来,同样翻下窗户。这里是后院,枯井就在眼前。

    恶魔在逃跑。

    怎么爬到二楼的,这不重要了。史达琳紧紧锁定住月光之下那个狼狈的身影,后院没有树林,没有供他躲避的掩体。

    她举起了枪。

    震耳欲聋的巨响惊起无数沉睡的鸟,麦尔斯高大魁梧的身躯栽进了深井里。史达琳迈开步子,走到深井旁边。

    她希望看到一具死尸躺在井底。

    可是就在她停在井边,扶住井壁的那刹那,一只手拽住了她。

    失重的感觉如此不妙,她本能地丢掉枪、单手攀住了井壁。随即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岌岌可危的史达琳低头看过去,迈克尔·麦尔斯落在了地上,这井很深,他横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张面具慢慢地染成了红色。

    史达琳笑了起来。

    哪怕她还挂在井壁,马上就要与麦尔斯落得一样的结果,史达琳却觉得身心从未如此放松过。

    杰克和劳瑞安全了,那个姑娘很仔细,还学过医疗知识,她能够给自己的小恋人止住血,然后走出这片树林。

    她的羊羔们安全了,史达琳心想。

    至于自己么……

    克拉丽丝·史达琳抬起头,皎洁的月光将天空照得格外干净。没有星星,徒徒一片深蓝的天空。

    她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是这段时间来,最平静的一刻。回想这一连环事件,如此复杂可是发生的也极其迅速。

    或许小海登说得对,她对FBI来说的确不值一提。

    那对嘉莉呢?对亚伦·霍奇纳呢?对……对斯潘塞·瑞德呢?

    只是没时间去想了,史达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下坠,一点点地松开紧握井壁的手。

    她闭上了眼。

    “别放弃,克拉丽丝。”嘉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

    可是不放弃,她还能做什么?难道在这个情况下,还能有什么转机吗?

    “别放弃,克拉丽丝!”

    一只温暖纤细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史达琳震惊的瞪大眼。

    那触感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无法将之当成幻觉。史达琳重新抬起头,月亮和干净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与自己近乎同色的蓝色双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将自己一点一点地从井里拉了上来。史达琳不会错认这双眼,可是……可是,这不可能!

    “你不会有事的。”眼睛的主人低声说道。

    她扶着史达琳,扶着她慢慢地坐在地上。明亮的月光之下,她暗金色的长发迸发出冰冷的光芒,史达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片蓝色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这只是个开始,克拉丽丝。”

    那片蓝色是史达琳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直至意识消失之前,她仍然无法确定抓住自己的嘉莉·怀特,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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