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狂躁了小半年的我们突然平和了。

    一号,毕业照,“咔嚓”声过后,不管笑没笑,高中的你便是那副傻样儿。我把小学毕业照拿回去,苏女士说我真丑。等到我把初中毕业照拿回去后,她说小学时的我真可爱。今天照的这张我不准备拿回去了,以免她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二号,班上开始疯传同学录。复制粘贴般的祝福语,讲真,我没那么留恋。谁以后过得好不好,是否一帆风顺,能不能鹏程万里,彼此还会不会联系,我说不准。如果写上扉页的话语成真,我可以考虑去城门口支个小摊算卦。

    三号,班上的心愿墙被撤了下来,各色便利贴在风中完成最后一次翩舞,而后跌入垃圾桶。那些承载着高考心愿和未来憧憬的文字,还没来得及泛黄就已经被时光抛进回忆的漩涡。谁还记得未名湖畔的约定?不日,冰冷的数字将会一一作答。

    四号,培雅撕书节。黄底红字的高考倒计时牌被暴力分子们拦腰折断,“2”的节点,翻不过去了。高三年级被安排在独栋教学楼,高一高二时见证过纸片纷飞的景象,如今轮到我们挑大梁,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感。

    教材,撕掉。

    试卷,撕掉。

    作业,撕掉。

    准考证,哦,这个不能撕。

    纸片雪白,记录着一千多个日夜的奋笔疾书,在半空中缠绵,轻盈地坠落。一如我们的高中,尘埃,落定。

    老师们在楼下叉腰看着,痛心疾首却也无能为力。

    “信伟哥,读专科!”不知哪个班的汉子带头嚎了一句,整栋楼开始响应。

    伟哥!专科!回声经久不散。杨忠伟在底下暴走,却迟迟不敢上楼。估摸着他也知道,这会儿上来会被群殴。

    下午,我们把笔记整理出来拿到操场上义卖。十块钱不二价,语数外政史地全套五十还包邮。

    晚自习在教室里自由活动了半小时后,钟慧敏把我们赶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隔天卷铺盖走人。

    “师兄师姐,高考加油!师兄师姐,高考加油!师兄师姐,高考加油!”

    对面宿舍有人喊楼,我拿着牙刷冲了出去,被这份单纯质朴的祝福镇住了。泪眼朦胧,忘了手上的动作,喉头翕动,一口的泡沫渣子。

    许意贴心地递上毛巾:“擦擦吧,牙膏吃多了虽不至于中毒,但保不齐会变傻。”

    我泪如泉涌。

    早干嘛去了?我都已经咽下去了!

    当晚,我们仨挤在程薇的床上,聊天扯淡。

    “哎,也不知道小薇在美国习不习惯。”姚韦亚抱着龙猫,丝毫不嫌热得慌。

    我往许意那边挪了挪,不让抱枕的绒毛蹭到自己:“从高考中逃出生天了,还不得优哉游哉!”

    我是当真羡慕程薇,有优异的成绩,有给力的老爹,排除妈妈早逝这一点,她堪称人生赢家。

    “我们也快解脱了......”许意感叹,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苍凉。

    “许妈,你当真不出国了吼?”我戳了戳她的膀子,“在华大我可就你这一个指望了,你断不能抛下我!”

    许意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心。

    在培雅的最后一晚,我确实睡得挺安心。

    五号上午,韩先生来接我。许意她爸叫了三辆车把自家闺女、许家豪和我的行李分送到各自家中。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大人们很健谈,我们负责闷头狂吃,补充营养。

    回到家后,我开始睡觉,直到六号下午苏女士怕我在睡梦中饿死过去才不得不摇醒酣眠的我,起床吃饭。

    “明天高考。”我喝了一口清汤,喃喃自语,“明天高考了啊......”

    他们怕我走火入魔,匆忙收拾好碗筷带我出门去散心。

    我在“人民广场”邂逅了好几个被爹妈牵出来遛弯的同学。见面时,大家的反应倒是很默契。

    “我爹妈看不下了。”

    “好巧,我也是。”

    七号一大早,生物钟让我起床。我赖了五分钟,听到门外传来苏女士的低喝:“小声点儿,让她再多睡几分钟。”

    嗯,是亲妈。

    钟慧敏说这几日不要吃大鱼大肉大荤腥,他们俩便早起为我置办营养早餐。白粥,馒头,鸡蛋,连酸菜豆角都没有。

    我咬了一口馒头:“你们还不去上班?”软软的,奶香味。

    韩先生把白粥往我手边挪了挪,道:“我和你妈请了两天假。”

    “......”高考而已,用不着这么认真吧?

    七点半,他俩护送我出门。韩先生小心翼翼地骑着摩托车,我被夹在中间,苏女士从后拥住我,我想哭。

    全城交通为高考服务,去往各个考场的道路畅通无阻。

    进考场前,他们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嫌尴尬,丢下一句“中午想吃麻辣手撕鸡”,然后低着头混入了人群。

    语文,写完作文后我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还剩二十分钟。我在草稿纸上默写《孔雀东南飞》,写完“自挂东南枝”觉得不太吉利,赶忙划掉了。

    出了数学考场,我还在纠结最后一道大题。和前阵子季北辰给我做过的压轴题很像,他没告诉我答案,我不知道自己的步骤正不正确。

    文综题相对平和,我踩着收卷铃声写下最后一个政治原理,一辈子一次的考试,能写多少写多少,不写白不写。

    八号下午五点,英语考试结束。我突然不想走出考场,以为赖在原地就能让时间停格。

    监考老师催我,我说我肚子疼。她把我带到洗手间,原来是“大姨妈”来串门了。

    苏女士和韩先生在考场外等着,见我出来,什么也没问。我们一家人去大排档吃了油焖大虾,红热的油逼出滚烫的汗,浇下一灌“王老吉”,特别爽!

    正吃得尽兴,许意打电话过来。我让她来吃虾,她说自家爹妈正在法国餐厅里点菜。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高考答案,我嘱咐韩先生把报纸藏严实咯,否则休怪我将其人道毁灭。

    出成绩后,苏女士积极地打电话查分,得知我被华大录取了,没有惊,也没有喜。

    三十号,程薇发短信给我,说她回来了,想和大家聚一聚。

    聚一聚,然后就该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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