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回答:“臣不曾诊过林昭仪的脉,也不曾阅过诊疗录,只是单凭用药推测,不敢妄下结论。但毫无疑问这样的药弊大于利,娘娘若担心林昭仪和她腹中的胎儿,臣建议娘娘干涉此事。”他本欠身微微垂首,却慢慢地抬头来直视我,“自然娘娘若不担心,您大可不去过问,时间会给出答案,不管结果如何,也是林昭仪自己选择的。”

    我的心猛然一震,竟有种匿藏的恶念被人生生看透的惶恐,他的目光那样平淡无奇,我却不敢直视,半晌才冷冷地吩咐:“本宫知道了,袁太医退下吧。”

    他什么也没再说,行礼后默然退去,莲衣送了人折回来,紧张地问我:“娘娘要怎么办?放任不管吗?”更道,“暗香疏影用药,本是该有御医馆上报的,为何什么动静也没有,眼下是荣妃娘娘掌管一切,究竟是芬芳殿那里故意截下的,还是没看出端倪。”

    “直接去问荣妃只怕白冤枉了她。你先派人去查一查御医馆是如何上报的,若是荣妃拦截,我自有话问她,她都生了三个孩子,不懂也该懂了。但若是御医馆本身就出了问题,那就要问林宛梅怎么想了,没得让荣妃觉得我不信任她。”言罢冲莲衣苦笑,“事情一件叠着一件,我真的能放手一切去凌岩山?”

    莲衣也无奈,但很快派人去查得,果然错不在荣妃,经袁卓已看过上报的内容,并未有列出他所说的猛药,脉案和用药所表现出的是林昭仪母子平安胎像稳固,与袁卓已所说该有过小产迹象完全相悖。

    “娘娘预备怎么办?”莲衣问我。

    我看她一眼,冷笑:“若不过问,会如何?”

    莲衣很紧张,犹豫片刻才问我:“万一出什么事,娘娘能心安吗?”

    我摇头,“会不安一辈子。”但又不可否认,“若可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娘娘……”

    我冷然吩咐:“准备一下,夜里悄悄去一次暗香疏影,见过她我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夜色深浓时,莲衣带我悄然离开了坤宁宫,当林宛梅突然见到我时,她的惊讶如我所料,彼此落座后,我一直未开口,她终于忍不住问:“娘娘这么晚来……有事吗?”

    我看看她已隆起的腹部,抬眸问:“孩子怎么了?”

    “娘娘……什、什么怎么了?”她此刻的微笑有多尴尬,真想拿镜子给她瞧一瞧。

    我含笑:“本宫深夜造访,自然不会只是过来找昭仪闲聊叙旧。这一段日子宫里各种各样的事,一直疏忽了昭仪的身子,但求此刻前来,还不算太晚。”

    林宛梅尴尬地笑着:“娘娘的话……臣妾不太明白。”

    我道:“也难怪不明白,昭仪在本宫面前,何曾这样紧张过?”

    “娘、娘娘……”她略有结巴,唇际的笑容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娘娘若有话,还请直接指教臣妾,大半夜了,臣妾实在不敢耽误您歇息。”

    “既然是昭仪要本宫直接说,那的确不该再互相打哑谜。”我伸手指一指她隆起的腹部,“怀得很辛苦吗?”

    她垂首,轻轻覆手在腹部,“女人怀孕都是一样的,臣妾不敢说辛苦,且有荣妃娘娘为皇上生育了三个孩子,臣妾更不敢说辛苦。”

    我叹了一声,问她:“太医怎么说?”

    她僵硬地对我笑:“臣妾已为荣妃娘娘会向您禀告,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很好,母子平安。”

    “也罢。”我冷然看她一眼,她的心慌已引得身子发颤,手不自觉地握着裙裾攒成了拳头,显然她早已在担心这一天的出现,但愿我来得不算太迟,也好让她早些解脱顾虑我的这一份重压。

    我唤了莲衣,来时的路上莲衣已派人去做了准备,这会子应声进来,便带着暗香疏影的宫女架起屏风,这些宫女不敢违逆莲衣,固然忠于自家主子,此刻也不得不顺从她的安排。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林宛梅终于忍不住,捧着肚子立起来,可一手牢牢扶着桌子,生怕会跌到似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坐下吧,别伤了自己更别伤了孩子。”我悠然一笑,淡定地等待该来的人来,果然不多久,几乎就要耗尽林氏的耐心时,一直以来照顾他脉案的徐太医到了。

    徐太医一路过来,都有坤宁宫的人监视,杜绝暗香疏影的人暗中传递消息,此刻莲衣更是支开了寝殿内所有宫女,隔着屏风只留徐太医一人,而他自然也看不见我,此刻但听他问:“娘娘深夜召见,身体可有不适?”

    林宛梅脸色煞白,怔怔地望着我,我在唇际比了一个“嘘”声示意她不要说错话,她不敢违抗,毕竟违抗就是心虚,唯有回答徐太医:“本宫今晚胃口好,多进了一些食物,这会子似乎有些克化不动,还请太医瞧瞧是否有食积。”她言罢咽了咽什么,又用难以名状的眼神看我一眼,终是颤巍巍将手伸出了屏风。

    寝殿内静悄悄的,莲衣泰然侍奉在林宛梅身边,她所有近侍都被支开,她们之间若有知情者,就会知道个中轻重,此刻除了服从断不敢再造次,至多也只能在心里可怜自家主子,就这么被“挟制”了。

    “嗯……”徐太医发出犹豫迟疑的声音,如此反复数次,终是开口,“从娘娘的脉象来看,并无食积症状,但娘娘腹中胎儿的脉息依旧微弱。”

    “是、是……吗?”林宛梅颤抖着双唇,还企图强撑最后的坚持,“徐太医不是说,本宫……母、母子健康胎像稳固吗?”

    徐太医似乎发出了无奈的笑声,但还是极恭敬地回答:“娘娘可能对老臣的话有所误会,娘娘之前的确胎像稳固,可自胎儿长成后,娘娘本身出现妊娠中毒的现象,而母体一旦受损,胎儿必然难保,同样若是胎儿先天不足,娘娘的身体也会随之出现各种病状,娘娘如今强行保胎实为冒险之举,一旦胎儿胎死腹中,若不及时察觉,您极有可能……”

    “别再说了!”林宛梅蓦然发怒,抽回手厉声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娘娘您没事吧?”徐太医好脾气,反更担心林氏的身体,我无奈地一笑,起身绕过屏风,那徐太医乍见我愣了愣,待回过神忙不迭伏地顿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林宛梅一步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双目已然通红含泪,又似努力将泪水咽下后才开口:“娘娘满意了吗?娘娘……您满意了吗?”

    “林宛梅,你不要命了?”我直呼她的名姓,“若为了这一个孩子连命都没有了,你值得么?”

    她用力地摇头,缓缓坐到一旁,目光几乎呆滞,不再回答我的话。

    莲衣则在一旁轻声提醒我:“娘娘先打发了太医吧。”

    我回眸看那老太医,经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本是慈眉善目的人,且方才也规劝林氏放弃胎儿,医德尚存,可见并非弄权之人,我只道:“本宫不愿兴师动众惹旁人再瞩目暗香疏影,可徐太医犯了什么罪,你心里再明白不过。本宫现在把林昭仪的生死托付给徐太医,腹中胎儿暂且不论,但求保林昭仪周全,若有闪失有损玉体,今日的账自然一并计算。想来徐太医多年在宫中行走,本宫的话应该听得很明白了。”

    徐太医连连叩首答应,莲衣便打发他出去,殿内只留下我和林氏,她的啜泣声渐渐打破宁静,她双手环抱自己才隆起的肚子哭泣:“娘娘不要夺走他,臣妾求求您,不要夺走臣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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