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神的时候郑太后又问第二遍,姜玥回答:“我是。”

    皇后见姜玥至此,强撑着身子从病床上坐起,催瑶琴道:“妹妹冒着大暑热来探望本宫,还不快看座。”

    瑶琴依言搬一只绣凳上前,郑太后伸手一拦:“不必了,她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瑶琴依言退下,姜玥不由得皱眉,她进屋之后总共就说过两个字,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下人?

    她看着郑太后的脸色,心生厌恶,既然自己没错,错的就是她。

    既然错的是别人,她就没有必要迁就。

    她的性子向来是遇强则强遇软则软,郑太后不让她坐,她直接从瑶琴手中夺过绣凳,笑盈盈地落座。

    郑太后登时脸色铁青,拍着一旁的炕桌斥道:“你好大的架子,硬闯正阳宫也就罢了,进宫之后既不给皇后请安,也不给哀家请安,你大喇喇地坐着,是等着哀家给你请安还是等着哀家向你三跪九叩?”

    姜玥笑容淡淡:“我的身体健康,不需要别人给我请安,另外我离死还有**十年,更不需要别人向我三跪九叩。”

    李容楚凑到姜玥身边轻碰她,示意她不要多言,姜玥却似完全没有察觉到。

    郑太后气得双手发抖:“皇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都把她纵成什么模样,连哀家的话她也敢顶撞,她还把谁瞧在眼睛里。”

    李容楚拉起姜玥,避她在自己身后,恭恭敬敬地回答郑太后:“母后息怒,玥儿大病一场,整个人都糊涂着,既不知道皇儿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处皇宫。母后素来仁爱,连生病的猫猫狗狗都要亲自照料,想来是不会同她一般见识的。”

    李容楚的话姜玥怎么听怎么别扭。

    “谁说我糊涂?我看你们才是一群糊涂病人。整天说一堆人听不懂的鬼话,做一堆人看不懂的鬼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地狱呢。”

    郑太后一下一下地冷笑着:“你听听她的伶俐口齿,她有半点糊涂吗?”

    李容楚再次提醒姜玥不要开口,姜玥不由得恼了,明明是别人先欺负她,她凭什么不能回击。

    “为什么不许我说话?我又不曾说错。罢了,不说便不说,我也懒得与你们家人纠缠。我找你是有事情要与你说明,我今日便要回家,麻烦你告之我我父母家住何处。也不必他们来接我,我自己就可回家去。”

    李容楚顿时无比紧比,明明姜玥已经心甘情愿同自己回宫,怎么眨眼又变卦。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要再胡言乱语,有什么话我们私下里谈。”

    姜玥看了眼皇后,向李容楚冷笑一声:“我们何尝有私下,还是莫要再浪费彼此的大好光阴。你不愿告诉我也无妨,我另找别人问明。”

    她大步往外走,速度如一阵风,李容楚忙喝令宫人拦住她。

    他从后面赶来,情急地说:“外面日头毒辣,你又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

    李容楚情不自禁流露的关切,皇后看得咬牙切齿,郑太后看得切齿咬牙,王太后与安宁县主看得目瞪口呆。

    皇后能忍,郑太后却不能忍。

    李容楚未登基之前,偌大的后宫都是她郑氏天下,如今郑家的江上硬生生被姜家的两个妖孽挤到一隅,她如何能忍得?

    郑太后厉喝一声:“够了,管你是真病还是假病,哀家今天都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李容楚护短成性:“母后说得是,皇儿这就送她回宫严加管教。”

    皇后也微笑着劝郑太后:“姜妹妹并非有意冒犯,母后宽恕她这一回,保准再没有第二回了。”

    桃苑县主在一旁看了半日好戏,终于也找机会插上一脚。

    “既然姜婕妤有病在身,娘娘又如何能替她做保呢?”

    郑太后颔首:“桃苑所言极是。”她对皇后道,“宫妃张狂无礼,与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如今既病着,我不忍心苛责于你,但却少不得为你清扫一下后宫的乌烟瘴气。”

    李容楚看了眼大病初愈的姜玥,立刻心生警惕:“敢问母后要如何处置玥儿?”

    郑太后道:“关她到暗室抄一个月《女训》,她既有病在身,哀家慢慢替她治。一个月治不成就两个月,两个月治不得便三个月,横竖本宫仁爱,耐着性子来就是。”

    李容楚心中暗恨,暗室那种地方向来是进得去出不来,说是抄《女训》,谁知一个月里有多少苟且阴谋。太后要关玥儿一个月,那简直比凌迟他还狠。

    李容楚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冷:“倘若朕不答应呢?”

    他在郑太后面前用了朕,而非恭敬地称“皇儿”,郑太后听了,不免一惊。

    “你说什么?”

    平日里李容楚诸事都肯忍让,但是姜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所以任何伤及姜玥的事情,他都不退半步。

    郑太后不喜郑氏以外的后宫女子,所以他势必要为姜玥得罪郑太后,即便今日不得罪,明日也必要得罪。

    既然结局已定,他索性摆明了说:“倘若母后执意囚禁婕妤,朕便收回掌管六宫之权,以后亲自住持后宫事宜。”

    李容楚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郑太后怒而起身:“你……你……你竟为她忤逆于本宫!”

    桃苑县主见郑太后气得颤颤巍巍,急忙上前搀扶,王太后也悄悄拍了拍李容楚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等郑太后稍稍平静一点后,王太后又缓缓地向郑太后说:“姐姐息怒,皇上一向孝顺,如何敢忤逆姐姐?皇上如此,并非出于包庇,只是觉得囚禁婕妤于宫规不合。毕竟婕妤有病在身,不能以寻常对待。如今姐姐囚禁婕妤,待婕妤病愈之后,岂不分外委屈?非但婕妤自己委屈,宫中诸人也不免不安,日后怕是连病也不敢再得。”

    王太后语调温柔,却字字诛心。郑太后与她相斗数年,素来难获全胜,否则她并非皇帝生母,今日也不可能登上太后之位。

    郑太后看看王太后,再看看李容楚。

    她原以为李容楚只对姜舒一人用心,万万没想到他待姜玥比待姜舒更胜一筹。

    她原本想以宫妃无礼的罪名铲除姜舒的一条臂膀,如今李容楚决意护姜玥到底,她也不好再轻举妄动。

    王太后既给彼此搭好一个台阶,她便顺势而下。

    “妹妹所言极是,那便不罚她暗室抄书。只是她今日目中无人,以后就难保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长此以往,后宫人人都有样学样,那起没病的也学会装病了。”

    王太后道:“此事倒也容易,皇上派人教一教婕妤的规矩。虽然有病在身,但学一点规矩总不十分艰难。”

    郑太后冷笑一声:“让他派人教只怕会更加无法无天,还不如不教。”

    李容楚也不好太忤逆郑太后,王太后在两人中间竭力斡旋,郑太后既退一步,他好歹也得退一步。

    “母后若不放心皇儿,可亲挑一人到明月宫教她宫规。母后选的人定是极好的,如此一来她也可早日学成。”

    郑太后道:“好不好另说,我派去的人必定是极严厉的。哀家如今只怕皇上中途又舍不得,没得白添这个麻烦。”

    李容楚道:“只要是正常的宫规教授,皇儿并没有任何舍不得。”

    李容楚话中有话,郑太后听了也不再推辞。

    “既然如此,桃苑你也不必回府了,你自小出入皇宫,一向最懂规矩,留在宫里替哀家侍候婕妤几日吧。”

    桃苑县主笑盈盈行礼:“桃苑遵命。”

    皇后细眉微挑,桃苑表面乖巧柔顺,内里跋扈狠辣,选她教姜玥规矩,正中她的下怀。

    太后不知桃苑的真性情,可皇后与桃苑自小一同长大,再清楚不过。

    皇后用余光扫了桃苑一眼,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过不得几日必有一场大闹。

    未免连累自己,皇后得先为自己做个铺垫。

    于是皇后难得地又开一次口:“母后,桃苑虽是臣妾的表妹,但臣妾并不愿她教婕妤宫规。她年纪到底小一些,平日里又爱淘气,为太后开心解闷无妨,只是如何能侍候得了婕妤?母后还是选一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吧。”

    郑太后就不爱听这话,侍候得了她倒侍候不了姜玥,她身为正宫太后,竟比不得区区宫妃吗?

    “哀家看桃苑就很好,从小大大她在哀家面前就没有过一点行差踏错。哀家也不怕你恼,若认真比起来,连你也比不得桃苑懂事。”

    桃苑县主笑靥如花:“太后娘娘如此抬爱,桃苑如何担得起?”

    郑太后偏就要抬举桃苑,她拉着桃苑的手坐到自己身边,亲亲热热地说:“好孩子,你替哀家照顾好婕妤,哀家喜欢,皇上也喜欢,日后必许你一个好前程。”

    桃苑偷看一眼李容楚,顺从地说道:“一切听凭太后做主。”

    姜玥站了半日,唯一听懂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个眼神锋利的女子以后要负责教她规矩。

    她彻底傻了,她今天就是来找李容楚告别的,她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做,怎么命运就被一堆不相干的人订下了?

    她看着一屋子的各式面孔,脑袋越发糊涂,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即走,这一次郑太后冷笑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

    李容楚没有追她,姜玥想要在宫中生活,就必须认认真真学一点规矩,否则自己整日提心吊胆,都不敢让她迈出明月宫半步。

    他主动请郑太后负责,郑太后为显示自己的威严,必当严厉以待,但是再严厉也必定在分寸之内。

    今日他已经表示了自己的态度,郑太后没必要给自己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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