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问题似乎并没有让酒倌满意,他看向马殷:“我专门去石壁上开凿了佛洞,供养佛像,每日对着佛祖祈祷,希望能让我在梦里见我妻子冬青一回,却始终未能如愿,这到底又是为何?”

    马殷看着他,却并没有在说话,倒是一旁的摩诘先生说道:“他的意思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信,则有,你每日诵经念佛,相信你妻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

    “真……真的……”五大三粗的酒倌看向马殷,脸上已经是满含泪水了。

    马殷朝他点点头:“只要你心中有你的妻子,她便是存在的,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在一起的。”

    酒倌听了,似乎明白了什么,感激地冲他鞠了一躬,就下去了。

    摩诘先生又为马殷倒了一杯酒:“这里的人,笃信佛教,比长安更甚,他们愿意相信生死轮回之说,倘若你若再往西行数里,便可见那山壁之上,开凿着大大小小的佛洞,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千佛洞……”

    马殷听了也不语,他又喝了一口酒,这西域的美酒虽然不如中原浓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甘醇揉在其中。

    他看见摩诘先生叹了一口气,问道:“先生为何突然叹气?”

    摩诘先生的眼中有一股忧伤,他眼眶微微红一下:“刚才酒倌说到他妻子的亡魂,老夫却突然想到的是,在那阳关古战场上,埋葬着的我无数的汉人将士,他们的灵魂到底有没有安息,又有谁,能带他们魂归故里?

    一千多年前,刘彻打通了河西走廊,将匈奴人彻底赶出焉支山,后人们只记得卫霍二人,那些为国捐躯的士卒们,却鲜有人提起。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啊……他们的身体终究还是被遗忘在着茫茫戈壁的漫漫黄沙之下……马兄我问你,但倘若人真有灵魂,那么他们的魂魄现在到底又安居何处?”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马殷一下子顿住了,他与摩诘先生对视了一会儿,似乎在爱思索着应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却见摩诘先生一下子笑了起来:

    “马兄,老夫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多心。”

    马殷看向他,认真地说道:“摩诘先生,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大可不必思虑太多。”

    “对……对对!”听到了马殷的宽慰,摩诘先生自嘲地笑了笑:“终日待在这大漠黄沙之侧,看尽苍凉悲壮,难免心中的愁绪比一般人多些。”

    两人相视一笑,酒桌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席间,马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摩诘先生:“先生在这敦煌郡久居多时,可否知道这敦煌在一千多年前,曾经有着这么一个月氏国么?”

    “月氏?”摩诘先生想了想,说道:“一千多年前,月氏部落确实游走在祁连山脉旁的河西走廊这一带,后来匈奴逐渐强大,月氏被匈奴人打败,一部分人远走西迁,去往伊利河流域,形成大月氏国,而另一部分被称作小月氏的人,不肯离去,最后被匈奴所灭。”

    马殷赶紧又问道:“后来这小月氏部落,就真的一个人也不剩了么?”

    摩诘先生叹了口气:“匈奴与月氏素来仇怨颇深,况且剩下的这一支又力量单薄,相信就算有幸存者,在当时也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度日,时间长了,小月氏部落也就逐渐消失了。”

    马殷听罢,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这时,摩诘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马殷:“我看马兄你是一个人独行,你这是刚从西域回来还是……”

    “我正是要前往西域。”

    “你是去做买卖还是……”

    马殷摇头:“我是去寻人的……”说道这里,他想了一想,又改口:“其实,也不算寻人吧……”

    见马殷说得有些犹豫,摩诘先生也不好多问,只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接着,又为两人杯中再次倒满了美酒。

    “马兄,今日与你相见甚欢,自是你我有缘,明日出了阳关便是西域,你我二人再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我曾写过一首诗,送与我的西出塞外的友人,今日我也将此诗送予你!”

    说罢,他举起夜光酒杯,对着马殷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多谢先生!”马殷笑着看向他,一口喝下了杯中美酒。

    女孩儿抬头看着天空,眼睛黑亮并且闪着光,她看到天空中那轮圆月透而亮,格外的好,那圆盘中洒出来的柔柔的光,白得胜雪。

    看到这样的满月,她知道,今日又是中秋了。

    女孩儿转头向四周看去,月光照亮了这个用黄土夯成的小小城,她看到自己的父亲——部落的大祭司,正站在那高高的祭祀台上,他的手里拿着祭祀的法器,此刻他正张开双臂,对着寂静的夜空,嘴里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咒语。

    而在大祭司的身前,那个用青铜铸就的大鼎中,黑色的液体正在一点点地鼓着气泡……

    那高台的四周,她的族人们正围坐在一起,将那祭祀的高台团团围住,他们伸出手面向夜空,对着空中那一轮满月,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在那圆月之下,一只浑身长毛的像猴子一样的怪物,突然之间窜了出来,它先是在祭祀台下围坐着的人群中窜动着。

    围坐着的那些人见了这怪物,神色中却没有一丝惊慌,他们依旧是抬头看着天空,就像那怪物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怪物飞快地游走在这些人之间,它口中吐出一股蓝色的气息,那些蓝色的气流一股分散开来,瞬间就流入那些人的口鼻之中。

    那些人用力吮吸着这股气流,脸上的神色满足至极,那猴子朝围着众人游走了一圈之后,它的眼神晃了一下,随后,它看到了坐在人群之外抬头望月的女孩儿。

    它呲叫了一声后,一下子变跳到了女孩儿面前。女孩儿见它来了,冲它一笑,她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那张着长毛的脸。

    猴子眼睛瞪得溜圆,它把脸往女孩儿的手上亲昵地靠了一下,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接着,它冲女孩儿吐了一口气,女孩儿见了,张开嘴微微一吸,那股气流就吸入了她的鼻息之中。

    女孩儿吸完之后,猴子又飞快地离去了,她看着猴子在地上跳了几圈之后,一下子就跳入了那高高的祭祀台之上。

    大祭司伸出手,猴子跳到了父亲的手上,父亲对着它默默念叨了一句什么,猴子便转向那了青铜大鼎。

    青铜大鼎里的黑色液体像是被烧开了一般,在滚滚翻动着,在那翻涌中的液体中,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更像是有无数人在痛苦的呻吟。

    青铜大鼎里的液体翻滚地越来越汹涌,不一会儿,只见一只只已经变得青黑的手臂伸了出来,那些手臂奋力地朝铜鼎的边沿摸索着,可是稍微碰一下那铜鼎,便会被立刻反弹回去,它们挣扎在铜鼎中,虽然看不到手臂主人的神色,却可以想象他们此刻一定的相当痛苦的。

    猴子张开嘴巴,从它的口中立刻就吐出一颗墨黑色的珠子,那珠子缓缓飞向半空中,月光下,那珠子周身透着一股奇异的亮光。

    祭祀台下的众人抬着头,看到那珠子慢慢与天上的明月重合了,吸收着月亮的精华,那珠子变得更加明亮璀璨了。

    突然之间,只见一道白光从珠子里面瞬间就落向了铜鼎中,那铜鼎之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便是冬青,她在翻滚中的铜鼎中无力挣扎着,脸上的绝望的表情。

    片刻之后,冬青便被那铜鼎中翻涌的巨浪淹没了,铜鼎中黑色的液体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女孩儿站在城堡的边沿,她看着那高台上下的祭祀还在继续着,她有些百无聊赖,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她知道离太阳升起还早。

    城堡的周围是父亲设下的结界,除了他们月氏族人,任何人无法进来,她朝结界外看去,那些徒壁土丘因为经受了常年的风蚀,已经变成了规模各异的形态。

    此刻,它们也在月光下,安静的矗立着,默默地注视着她这个月氏国唯一的公主。

    父亲说过,不让她一个人单独离开城堡,但此刻,她很少看到城堡外如此的静谧,月光正温柔的照在那些形态各异的土丘上,非常的唯美。

    女孩儿终于忍不住了,她伸出手,轻轻一点,那结界慢慢退让开了,终于,她的身体一点点离开了被结界包围着的城堡……

    马殷知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城了……

    魔鬼城因为靠近火焰山,白天气候酷热难当,一到夜晚,却是飞沙走石,阴风森森,气温直下。因为地貌特点,若是单独行走其中,不找向导,便极有可能迷失其中,转而不出。

    一旦在里面迷失了方向,要么在烈日下,身体水分被完全抽空,脱水而死,要么在夜晚的飞沙走石之中,身体渐渐冻得失去知觉,直至僵硬。

    马殷慢慢骑马行走着,他感觉,天,是那么高,地,是那么阔,人,又是那么地渺小……他抬头,看着那天上的满月,今夜的魔鬼城格外的平静,居然连一丝风也没有。

    在一处徒壁处,马儿挺了下来,他跳下马背,几步就跳上了那个土丘。他在土丘的最高处转了一圈,站在这里,他刚好可以凝视整个魔鬼城。

    天上明月高照,他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双管笛子,他抬头凝视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便低下了头来,对着笛子就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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