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南国早已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呼兰草原的春天终于姗姗的来了。

    不像是南荒凤凰花开,漫山遍野都是春意;也不像是大梁国琼花渐次绽放,盎然了小桥流水人家,铺陈出大街小巷挡不住的春情…呼兰草原的春天,很是含蓄。

    战事连年,草原上堆积着随处可见的陈年枯草。大风一吹,满天都是黑黄色。在这些黑黄色被掀开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时候,能看见一点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冒出来的嫩黄草芽儿。

    呼兰草原的草芽儿也不是暖和地方的那种嫩绿的、汁水丰盈的,这里的草,刚刚冒出头的时候,干瘦、皱巴、在寒风中抖抖索索,像是草原上面黄肌瘦的孩子。

    月寒枝急行军,这些天已经看过了太多这样的孩子。他们在这样的草芽儿边上逗留着不肯离去。当然,不是玩耍,他们在找吃食。冬天已经过去,新鲜的嫩草就是开春第一顿饱餐。

    这些孩子都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年岁不大,都是刚到马肚子的身量。使劲儿深处双手,方才能接过马背上递出来的干粮吃食。

    三月初五那天,是个阴天,不知道是不是要下第一场春雨了,乌压压的云朵遮掩了日光。草原上的天穹很奇怪,晴天的时候,天高云淡;阴沉着的日子,天顶又像是个大锅盖一样,沉闷闷地压在头顶上,难受的紧。

    这里是呼兰草原的腹地,再向南,就快要遇见东盛新派来的二十万大军了。

    月寒枝带着子合国的三十万大军,在这里暂时歇息。

    “王爷,前方河滩上,又发现了人”

    “得了,我去看看,王爷您歇着”川穹放下手中的铁皮碗,提着自己的鞭子就起身。她知道月寒枝身体不好,这些天急行军已经足够他劳累的,她皮糙肉厚,能者多劳,这些体力活就抢着做了。

    河滩上还生着年前的苇草,高高的晃荡着,骑着马走在芦苇丛中,将将只能看见一个人头。

    有几个士兵守在那里,川穹走近一瞧,是个年轻人。穿着很朴素,身量瘦削单薄,看起来就是又冷又饿。

    “川将军!”

    “死的活的?”川穹用马鞭将那人卷起来,翻了个个儿,一瞧,胸口还有起伏,活人,能救便救吧,反正这些天摄政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善良起来了,路上遇见什么人都要接济一下。

    川穹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这小子运气好,正好遇见他们开饭。“带回去,给灌点热汤暖暖”

    回到营地,月寒枝已经收起了自己的饭碗,坐在一处僻静地儿,铺着一张兽皮,就倚着他那凶神恶煞的乖大狗看书。

    川穹使唤几人将那捡回来的小子往月寒枝面前一带,“王爷您瞧瞧,这小子有问题没有?”她口中询问着月寒枝的意思,身体却是站得远远的,丝毫不敢靠近月寒枝一丈以内,实在是那白茶太凶猛,她…害怕!

    月寒枝起身走近,瞧了瞧,目光落在那年轻人的衣着、手脸上一一看过,没说什么,坐回他的兽皮上继续歇息去了。

    川穹招呼军医过来瞧过了,军医也说,年轻人饿得狠了,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川穹便将这件事情暂时放下了,夜里少年醒来,众人问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这少年几番哽咽,“小人名唤小翼,是家中独子,本是草原上的牧民,年前北边儿打仗,长辈们都没了,就剩下小人自己,前些日子听说北边又来了军队,这才想着往南走一些,兴许还能混口饭吃,没成想半路上便饥饿难耐…”

    这话,月寒枝自然是听属下一一转述了。他听完,心中略略思索,便对属下说——“既然醒来了,给一份盘缠吧”

    那小翼从百夫长手中接过银钱以上的时候,很是诧异。他已经跟百夫长说过的,既然自己已经无牵无挂,便想要留在军中,跟着大家伙一样的行军打仗,讨一口军家饭吃,谁曾想,竟然没能成功留下。

    第二日一大早,青年人便离开了,与他一起用过一顿夜膳的几个小兵送了他几里地。

    上午的时候,月寒枝竟然没有急于行军,一直等到外出“溜达消食”的白茶回来之后,方才启程。

    白茶是悄悄跟着那小翼一起离开的,这才过了三个时辰,白茶便回来了。看来,东盛的大军就在前方不远了。

    所以,这天下午,行至一处宽阔的河滩之时,月寒枝在几座起伏的小山旁边安营扎寨了。

    “川穹,吩咐下去,今夜开始戒严,十里以内都要巡夜”

    月寒枝仔细研究着地图,这还是木仁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带着几个小队亲自测绘赶制出来的。月寒枝飞快地在地图上标画着,“陈靖,你带人,图上的所有地点都要设下岗哨”

    川穹与陈靖虽然不知道,月寒枝是怎样确定东盛大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但他们这几年跟在月寒枝身边,早已习惯了对他言听计从,绝无二心。

    “小翼”,真是意外的蠢。月寒枝唇边的笑意,清浅又淡薄,三分哂笑嘲讽,七分冷酷肃杀。

    ……

    小桑走的是左翼,她将要迎接的,是顾兮之,当然还有他的夫人,小桑的岑姑姑。

    双方似乎都不急于正面对上,这些天明明已经隔了三十里地扎营了,竟然好没有真正的开战过。小桑并不着急,她暂时还不想下战书。出于对岑姑姑养育之恩的感激,也出于对月寒枝的保护。

    月寒枝那里还没有传来明确的消息,小桑便需要暂时按兵不动,还有君莫笑的右翼,小桑希望这一回的战事,三方能够相互配合,最好能错开时间。否则,一方一旦陷入被动,连个救援的人都没有!

    初三夜里,正是寒食的晚上。极北人过寒食节很简单,只是吃一顿素膳罢了,一整天不沾荤腥,用新鲜的嫩蒿草做了团子,沾着老酱汁儿吃了,就是传统的过法。

    今日军中也是做了寒食团子的,味道甘而不苦,最是爽口清肺。很好吃,小桑吃的有点多,拳头大的团子,她一个人解决了二三十个。这样的战斗力,自然只有一个结果——吃得太撑,夜里独自实在是涨得难受。

    于是,桑丘氏专用消食法派上了用场——软榻,一壶小酒,三两美人,呆萌傻宠儿一只,任君调戏。

    美人辗转轻笑,素手揉在腹部的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坦。帐子里酒香四溢,清冽又臻醇,真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中傻宠儿,一直睡着,“普洱,你说说,你都睡了几年了,亏得我还养着你,也不知道没了书册,你该吃什么,离人醉要不要?”

    也不管普洱是不是能喝酒的品种,她倒了小半杯离人醉,一点也不温柔的掰开普洱的小嘴巴,一下,就将半杯酒液全灌进去了。

    “咦?神奇,你的毛怎么红啦?”浑身毛发嗖变红了,这是什么鬼反应?看来,是能喝酒的。真好,贱人不在,她又找了个新酒友。

    就这样,她自己喝一杯,给普洱灌半杯,一壶离人醉很快就喝完了。

    小桑半醉的时候,就把暂时充当美人的秦不二和童菲给打发走了。夜里躺在床上,还紧紧搂着浑身红彤彤的普洱。

    半夜时分,帐子一角忽然出现了一小截亮闪闪的刀刃,接着,那刀刃再转了几圈,好端端的帐子,就这样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个黑衣人,身量不高,从那缝隙中挤进来了。

    小桑睡得很熟,没有反应,隔壁帐子中的秦不二竟然也没有醒过来!

    那黑衣人摸到床榻边上,借着一点点月光,贪婪地打量着床上熟睡的人影。这人,就是自己心中记挂了好几年,每一年都比前一年记得更清晰的人。这张脸,越发的明艳摄人心魂…

    床边的人,看得痴了。

    她的发也长得更长了,如今怕是到了脚踝了吧?脚踝…可恨!闻人玖的发也是到脚踝的长度!黑衣人露出来的眉眼中,痴迷不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渐渐浮现。是呀,这人和闻人玖早已传遍天下了,谁不知道桑丘和闻人玖是一对恋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出现我的眼前?当年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为什么要和闻人玖在一起?

    黑衣人手中的刀刃,终于指向了床榻上的小桑。杀了她!杀了她!死了就是我一个人的!

    杀!

    刀刃刺穿小桑胸口的前一瞬间,被一只手截住了。

    这是一只雪白的手,在月光下闪烁着莹白的光泽,细嫩滑腻,女人的手,却不是小桑的。

    “小姑娘,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与人为善?”这是一个冷昭兰从来就没有听过的声音,很好听。与小桑的清冽中带着几分魅惑的磁性不一样,这人的声音是清凌凌的,水一样的明媚悦耳,不一样的味道,却都是世间少有。

    “你是谁?”

    冷昭兰挣了挣被人制住的手,没有挣开。心下大骇,她强制镇定,对身后的人厉声问道。

    “呵呵,床上躺着的,是本宫的珍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嗯?你也想染指我的人,蠢货!”

    那人轻飘飘的声音在冷昭兰耳边响起,那话语中的不削一顾,让冷昭兰一个冷战。这里是几十万人的军营,这人竟敢这般大声音的说话,丝毫不怕被人发现,这是谁?

    冷昭兰不敢动弹,她知道,身后的人,不是她能反抗的。

    “我家的珍宝,不是谁都能染指的,小姑娘,你最好回去梳妆打扮一下,你看看你的姿色,能配的上小桑么?”

    那人的话,让冷昭兰如坠冰窖,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这幅好皮囊,竟然被人狠狠贬低、碾压、踩在脚下。

    “唔唔~”床榻上忽然拱出了一个小脑袋来。迷迷糊糊地睁着一双睡眼,看到了床下站着的人影,对着熟悉的人“唔唔”两声,好似是在打招呼。

    “哟,你这小家伙终于知道醒来了,小桑倒是歪打正着,给你灌了酒”接下来的事情,冷昭兰就不知道了,她在那小东西钻出被窝的时候,就被人打昏了。

    “小家伙,来,咬她一口,乖~”

    普洱竟然真的从床上溜溜地爬下来,飞快地在冷昭兰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大口!呸!吃了它一嘴的脂粉!

    解决了冷昭兰,那女子终于坐到了床边。

    朦朦胧胧的月色中,那女子的容颜显出来,和小桑有好几分相像的一张脸,是小桑的娘,凤辰星,极北人口中的阿日善神女。

    凤辰星伸手,将小桑伸到被子外面的一条腿塞了回去,“都十六了,睡觉还踢被子,也不知道你三爷爷是怎么照顾你的…”

    她一直跟在小桑身后,这些天里,也只敢在深夜里潜进营中来,把附近的秦不二等人都弄混了,再来悄悄看看小桑。

    还不是她出现的时候,如今闻人正的龙魂卫还在四处搜寻她的下落,寂泉和小桑都有大事要做,容不得一点点闪失,至于桑丘戟,她就更不敢见了,偷偷的都不敢。

    盼了十几年的亲人,眼看着都好端端地火灾世上,她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应该出现在他们身边没了危险的时候,不然,她害怕自己又要给亲人们带去危险。

    这般漫无边际地想着,天就要亮了。

    凤辰星轻轻摸了摸小桑睡出了一头呆毛的脑袋,将怀里的普洱塞进被窝里,“你可要好好守着小桑,她身体不好,我又不能照顾,你一定要好好守着她,知道吗……”说着,她便起身来,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意,出了帐子。

    小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秦不二在帐外守了许久了。

    “唔唔~”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不住地叫唤着,像是小兽…小兽?

    小桑一个惊起!

    “啊!天哪!普洱,你踏马哒居然是睡醒的!”这坑爹玩意儿都睡了好几年了,自从几年前,她从望海崖地宫里那神秘的草庐里将这货带出来,九轮没有睁开过眼睛好不好!

    “哎呀!你不要舔我的脸!”这小玩意儿的眼睛,竟然是湛蓝色的!简直比布偶猫还要呆萌好看!

    “女王?”

    秦不二冲进来,被脚下倒着的不明黑衣人给绊到了,差点摔倒。

    “啊,不二,普洱醒了。你脚下,是谁?”

    秦不二将那人蒙面的黑巾取下,小说那个凑近一瞧,“是她?真是稀客!”

    看冷昭兰这拿着匕首、穿着夜行衣的养殖场,这是来杀…她的?嗯,世道艰险,人心不古,昨夜醉死过去,竟然都没被冷昭兰杀死,这肯定都是她寻常时候日行一善的结果!

    “关起来,好好问问,然后,让寒枝给子合传个令,处理一下冷昭兰”

    冷昭兰是子合公主,还是寒枝处理比较合适。

    秦不二将冷昭兰从地上提溜起来,拖走了。

    冷昭兰被人用冷水浇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醒了?”

    她抬头,发现自己被捆成了大字,浑身冰凉刺骨,还在滴着水,面前坐着一个女人,冷酷的年轻女人,浑身透着地狱一样阴寒的气息。

    “醒了就好,你想杀小桑?为什么?”

    “关你…何事?”冷昭兰惨淡一笑。

    “呵呵,你要是说的好了,我就让你轻松点儿,这买卖多划算”秦不二站起身来,走到冷昭兰身边,她手中,是一只金光闪闪的毛笔。

    “你是秦不二?”冷昭兰目光触及秦不二手中的那支笔,眸子狠狠一缩!判官秦不二,江湖中谁都知道,这人的阴狠…她头皮发麻。

    “说说,你是谁?为何要杀小桑?”

    “冷昭兰,我爱桑丘”

    爱?秦不二嗤笑一声。

    “冷昭兰,就凭你也敢觊觎小桑?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敢说自己爱小桑,你算个什么东西!”她大笑着,忽然一手掐上冷昭兰的颈脖,狰狞着面目低声嘶吼道。

    “秦不二…你…你横什么,你不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咳咳”冷昭兰看着她的面容,反驳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爱,但我不会说出来,她没那样的人,我秦不二配不上,我有自知之明,不像你,一颗心都是腌臜的狰狞的”秦不二笑笑,抬起了握笔的右手。

    过了一会儿,就只能听见帐子里面,传出来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小桑傍晚时候问过秦不二冷昭厉的事情,秦不二面色再正常不过了。

    她秦不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爱着小桑,却不会蠢到去和闻人玖争,闻人玖那样的妖魔,岂是她能抗衡的。

    冷昭兰被遣送回到子合国了。月寒枝已经安排好了她的身份,毕竟是个公主,自然是有用处的。

    凤辰星这些夜里再也没有来小桑的帐中了。

    她听说,寂泉在东海上也很辛苦,她不放心,要去看看他。

    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肝,她对谁也放心不下,把谁也不敢放下心来。失而复得的宝贝,她要好好护着呐。

    三月初五,凤辰星就离开了呼兰草原,神出鬼没地朝着东海边的景安城去了。唔,代郡的糖油馍馍很好吃,不知道寂泉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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