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笛洛紧绷的面容渐渐有些松动,她大概是累极了,吃力地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支撑着道:“臣妾所作所为,罪孽深重。所以到了今日,并不敢祈求皇上原谅,有皇上这句话,便是大恩大德了。”

    她磕了个头,缓缓道,“若有来生,臣妾再不愿被爱恨执着,也不愿再被旁人指使挑唆了。臣妾要从白兰的死说起。”

    贤琰帝听得“白兰”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寒,只是隐忍不发,淡淡道:“你说吧。”

    胡笛洛含了一缕快意:“白兰的死从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使然。因为白兰铸成大错,皇上不想她活,正好其他人也不愿她活着。“

    ”所以就借刀杀人?借朕的手?“贤琰帝面沉如墨。

    ”不不不,她怕皇上一时心软,便早布先机。白兰喜好美食,却不知有些食物本都无毒,但放在一起却是相克,毒性慢慢累积,白兰终于一朝暴毙。”

    贤琰帝冷冷扫视着她:“你怎这般清楚?怎么你口中之人事事都对你说么?”

    胡笛洛恨恨道:“她自然不会对臣妾说这个,更不会认。然而白兰暴毙时皇上正陪着昭妃,根本没有心情理会白兰这等事情。臣妾也是一时疑心,才让人查出此事。还有,皇上想必还不知道吧,身在冷宫的白兰竟然有本事再悦良仪身上下蔷薇硝,比之襄嫔仪的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悦良仪丧子本就不易,如今白兰这一番却是几乎叫悦良仪丢了再孕的资格,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自然是谁做的!其中襄嫔仪与悦良仪早是面合心不合的。可她没那个胆子,所以有人帮了她下了决心,而且更加的高明是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襄嫔仪不也疯了么?连带着明昭容一道儿,却是不亏了。只是皇上就一点儿都不疑心吗?你到底是怀疑的,不然也不会疏远于她了……“

    她笑得凄厉,“明昭容死后,她也察觉您的疏远,她最怕不知您心意,终日惴惴,所以买通了皇上您身边的太监窥探消息,更是许以重金,臣妾瞧着都不得不感叹,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啊!至于白兰为何会向悦良仪下蔷薇硝,其实只是一个错误而已,不过也正是这个错误,臣妾竟然才得以发现,这个人真是厉害,竟不曾想到她居然还会药理!也难怪,她自己的药里边儿的毒不就是她自己发现的吗?到了后来,惜芳仪胎大难产,那更是她计划多时的结果。反正孕妇胃口好上一些也是正常的,即便是等到她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由此而来的一尸两命,在正常不过了,谁能怀疑什么?祺婕妤之死便是因为她发现了十里香的关窍,更是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身上,臣妾只是偶然碰见了而已,可她却叫臣妾背了黑锅!臣妾这一路,看的心惊、心叹,可是又很佩服。只是最后一件,背叛,臣妾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胡笛洛起面,“皇上,臣妾所知,大致如此。若还有其他嫔妃皇嗣受害之事,臣妾虽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以上天报应,她丁紫云害人害己,也保不住一双儿女的性命!更是断送了自己一辈子的生育!”

    胡笛洛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已是极为凄厉可怖,几近疯魔。

    贤琰帝脸色铁青:“你倒是说得清楚细致,可是朕却不信。悦良仪出身门庭显赫,怎会懂这些下作手段?”

    胡笛洛怔了一怔,仿佛也不曾想到这一层。然而转瞬,她便笑得不可遏止:“皇上,一个人想要作恶,有什么手段是学不来懂不得的!更何况,‘心悦之’,皇上你又何曾‘悦’对了呢?”

    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起,贤琰帝的鼻息越来越重,神色间却分明是有些信了,他的手紧紧抓着紫檀木的桌角,镇声道:“你虽然病得快死了,但若有半句虚言,朕还是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要明白,污蔑一宫主位是何种罪过!”

    却是又道:”还有,‘悦’的对不对,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隐瞒了朕吗?“

    “臣妾知道。每位妃嫔在皇上心中都有一个概括,皇后娘娘,是一位最合适不过的皇后,她克勤克俭,整肃六宫。她高贵雍容,不争**夺利。她有高贵的家世,也曾为您生育嫡子。昭妃,为你育有一子一女,且蕙质兰心,娴淑可人,善解人意,宓妃却是娇媚动人,出身高贵……那臣妾呢?”

    胡笛洛连连冷笑,虚弱地伏在地上,喘息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下到地狱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只是皇上细想想,若不是她丁紫云做的,臣妾想不出还会有谁!今日臣妾全说了出来,也省得走拔舌地狱这一遭,少受一重苦楚了!”

    贤琰帝眸色阴沉,语气寒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缓缓吐出两字:“毒妇!”

    胡笛洛大口地喘息着,像一口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地抖索。她朗声笑道:“皇上说得对。臣妾自然是毒妇,丁紫云更是毒妇中的毒妇。可是皇上,您纳了我们两个毒妇,您又何曾好到哪儿去了。再说了,天下的毒妇,又何止臣妾二人可以数的干净的!”

    贤琰帝听她出语怨毒,却也不以为意。良久,他脸上的暴怒渐渐消失殆尽,像是沉进了深海的巨石,不见踪影。他只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极:“你的话都吐干净了么?还想说什么?”

    胡笛洛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便颓软了下来。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实在是不成了。还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否则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

    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皇上,这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也正因为此故,臣妾病入膏肓。如今臣妾想想,您和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心意从未有半分虚假。您让臣妾做到了小仪之位,却是并无实际,只是空衔,为何还要这样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李拂柳可以,丁紫云可以,宁子娴可以,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是臣妾啊!”

    贤琰帝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静,带着垂死前挣扎不定的气息。片刻,贤琰帝徐徐笑出声来:“算计?朕自诩聪明,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满心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胡笛洛猛地一凛,死死盯着贤琰帝:“皇上所言可真?”

    贤琰帝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限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真?什么是真?洛儿啊,你待朕有真心,却也算计过朕。朕若不是真的喜欢过你,这么些年对你的**爱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朕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是何等温柔娇羞,即使后来你父亲借着云家得了势,你在朕面前永远是那么柔婉温顺,所以,朕给了你‘柔’这个封号。可你如何会变成后来的狠毒妇人,追慕富贵,永不满足。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既然咱们谁的真心也不多,你何必再追问这些?”

    胡笛洛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再也承受不住贤琰帝的话语,热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仿佛决堤的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她泣然:“原来皇上就是这样看待臣妾的吗?”

    许是觉得哭也无济于事,便自己用孱弱瘦削的手抹去了脸上的泪,静静的哽咽道:“那么皇上,但愿如你所想,你是真的爱着皇后,**着宓妃,疼着昭妃……哈哈哈哈……皇上果然是心胸宽广的很……可是做臣妾的,从来都是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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