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江北县龙太爷亲自鸣锣开道到复兴田家山下轿,向柳春燕献上贺礼和川东学道的表彰信,然后屏退左右,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悄悄地说:“四川布政使达哈布深深敬仰姑娘的人品和才华,女先生门下一科三秀才更是蜀中百年佳话。据查,姑娘与那田明山并无实质婚姻,今达哈布正值中年丧偶,意欲娶姑娘为续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柳春燕正色道:“正因为龙伯伯与家父是同年,柳春燕对伯伯十分敬仰,如若是他人,我一定打发去。我与田明山虽无婚姻之实,但我已以心相许,多年以来,心静如水,旁无他务,况与明山夫妇有约在先,要将其孤儿抚养成人,在此关键时刻怎能悔言另嫁?敬请伯伯代我婉拒。”

    龙太爷道:“下官本不该参合此事,怎奈那布政使是我顶头上司,允拒两难,不得已才来撮合此事,望姑娘为我着想!”

    柳春燕想了好久才忧伤地说:“这样吧,你就回话布政使大人,说我有约在先,待川儿大婚毕,定再嫁与他。”

    龙太爷见话说到此,也就再无话说,留下礼单,躬身告别不提。

    龙太爷走后,柳春燕独自走进卧室,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哭完走到镜台,对着镜子里的柳春燕细细的端详了一下,十二年了,近三十的人,镜中的姑娘也渐渐在衰老,梳一次头就发现头发中已间杂着几丝白发,虽说还是姑娘,可年华已逝,青春不再了!可我柳春燕到底享过什么福啊?

    自三个孩子考中秀才以后,柳春燕发觉随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们也在一天天的变化,首先那两个女孩子的身体在变化,该长出来的都长出来了,甚至比自己还吸引人,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引得四个男孩不时的偷眼看,不时地献殷勤。那禄儿自知自己年龄小,没自己的份,也只有偷看的份,而那三个就不同,虎子和祺儿常对着青儿大声吟诵酸溜溜的情诗,虎子吟个刘禹锡的《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祺儿虽然口拙,也背得唐朝严恽的“近日问花花不语,为谁凋零为谁开?”

    青儿拗不过,只得吟个五代牛希济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算是对二人的安慰。

    川儿听了心情复杂,心想,听大人都说青儿从小就是许给我的,我要不要还没定,你等就献起殷勤来了,于是也捡起苏轼的《蝶恋花》两句讽之“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虎妞听了,知他对青儿还抱有私心,一时醋意大发,急得不知是哪个的诗,脱口而出:“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末了,心情稍微平静了些,才想起五代后蜀顾琼的《诉衷情》,于是摇着头慢慢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吟完眼光深情地扫了川儿一眼。

    此眼光恰被青儿捕捉到了,像被刺了一下,青儿立即吟了句柳永的“聚散若匆匆,此恨无穷!”吟完还对虎妞点点头,遭虎妞狠狠地白了一眼。

    唯有禄儿,似乎超脱三界之外,冷冷地眼看师兄师姐们眉来色往的为情而烦恼,就不痛不痒的在外圈吟了句金朝元好问的《摸鱼儿》“恨人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边吟边摇头,把个脖子转了好几圈。

    这下恼了众师兄师姐们,矛头一起对准他。川儿说:“你小子现在装得道貌岸然,将来掉入情海,比我们还发狂!”

    虎子、祺儿一起上前,一人抬脚,一人抬手,把禄儿举起来,往地上舂屁股,禄儿手脚在空中乱舞,口中喊着:“各位师兄师姐饶命呀,小弟再也不敢了!”乐得两位师姐也不顾花容尊颜,拍手叫道:“以后再乱嚼舌根,看姐姐就不给你说媳妇了。”

    祺儿这才放下禄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怂恿着说:“我要是你禄儿呀,就争一口气,早点找一个漂亮的媳妇妹儿,免得劳驾两个师姐嚼舌根,把那两个自以为是的师姐气个半死!”

    亏得祺儿这一句话给禄儿解了围,那两个师姐立即丢下禄儿围攻祺儿去了,好在祺儿学了武艺的,两手左遮右拦,使得两个师姐的纤手近不得身,还暗中不时伸出食指在两个师姐的腋下笑神经多处轻轻点击,使得两个师姐笑得喘不过气来,弄得花容失色,秋水夺眶而出!

    又过了一段时间,柳春燕慢慢地发觉,她的这群男女弟子突然都又文质彬彬起来,不再那么嘻哈大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手牵手、肩靠肩,就连川儿和虎妞那样,小时候一个拉尿,另一个也要蹲在一边等待的两小无猜的伙伴,似乎疏远起来,远远的要相遇了,却又借故躲避开来。见面说个话,没说两句,就脸红到脖子;尤其是那杨青青,心思最重,一边要应付祺儿、虎子的追求,一边要向川儿表白,结果两边不讨好,常常躲在一边暗自掉眼泪,特别引起柳春燕同情,心想这青儿是自己和红杏指腹为亲的,红杏也践言特地割舍母女之情放在自己身边抚养,这青儿也对自己特别有感情,处处维护着自己,体贴自己,如果川儿不娶她,自己怎么向红杏夫妻交代?而那虎妞从小就深深向着川儿,她说的“是我和狼崽把他从大猫口里抢出来的”。此话也不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面对豹子毫无惧色,独自直追了几里路而不舍,从中可看出其勇气和缘分,如果不娶她岂不是伤了这孩子,想来想去自己也定不下来,最后决定还是由川儿自己去选择吧!

    想到这里,自己松了口气,心想:反正川儿娶亲之日就是自己终了之日,当初答应那布政使达哈布不过是个缓兵之计,要不答应他肯定要引火烧身,还要牵连龙伯伯和川儿,王姑娘和田明山的意愿也完不成,现在川儿大了,自己也成了个老姑娘,那布政使老头儿强要娶自己,不过图个好名声,自己的心既然交给田明山了,那身子也该随他而去,也好到地下去见那田明山死人子,免得每天抱着田明山那堆旧衣服活受熬煎!

    正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残。

    想着想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面对镜中那个日益憔悴的老姑娘,禁不住拍着桌子喊出声来“活寡妇,我当了一个活寡妇,十几年了,我为啥子啊,田明山你个死人子,我恨你!”

    哭了一阵,又不禁趴到床头,抱起田明山那堆旧衣服,把个如线掉落的眼泪尽洒在那堆早掉了色的衣堆里,然后仰起头对天叹道:“天啊,你怎么那么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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