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殿武带了红杏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广安县衙,见衙门前摆了好多站笼,里面都站得有人,还有一些戴着沉重的木架站在衙前,红杏见此一身不自在,就对杨殿武说:“看来这县太爷不是善良之人,不如另投他处吧。”

    杨殿武说“既然已来了,盘缠也用的差不多了,不如投了书信看他如何安排再说吧。”

    那知县姓余名光宇,接了名帖书信,首先翻看里面有无银票,那柳春燕知官场潜规则,早在里面夹了张银票,余太爷见了银票眉开眼笑道:“既是我同科进士柳老爷女公子介绍来的,就在本衙当个班头吧,你要晓得我这衙门的衙役捕快差狗尽是一帮酒囊饭袋,只知拿钱办事,甚至蚊子腹内剐油,背着我不知捞了多少好处,你去管管他们吧,叫他们捞到好处不要忘了我余老爷!”说着大指拇指搓了搓,做着数钱的样子。

    杨殿武刚出衙门,就被一老头儿拦住说:“你是新来的班头吧?你看看,那不成,这不就就把,把、把这人家爷儿三个,都站死了吗?”

    杨殿武问道:“是咋回事?你慢慢给我说说。”

    那老头说道:“我,我是延生堂的伙计,大家叫我老慢,我,我说话是慢点,我做事不慢,我,说到哪去了?那,那丁举人家丢了东西,竟在延生堂掌柜、尹学礼家里找到,丁举人把他告到县里,县里抓了他,他父子三人,可不是呢!那尹学礼的媳妇——吴氏也跟到衙门口,到了延生堂的药铺,坐在那里,在打听消息。又听说衙里,换了新班头,吴氏便知事体不好,怕原来打点的钱,打水漂了,已到衙门里头求师爷去了。”

    杨殿武问明事由,立刻叫人把二班头儿叫来,如此这般,就叫他带这老慢去了。

    再说那师爷姓陈,名仁寿,是县衙著名的能吏。吴氏见到他,就把被屈的情形告诉了一遍,央他从中设法。陈仁寿听了,把头连摇几摇,说:“这是强盗报仇,做的圈套。你们家又有守夜的,又有保家的,怎么就让强盗把赃物送到家中屋子里还不知道?也算得个特等马虎了!”

    吴氏就从手上抹下一副金蜀镯子,递给陈师爷,说:‘无论怎样,总要师爷费心!但能救得三人性命,无论花多少钱都愿意。不怕将田地房产卖尽,咱一家子要饭吃去都使得。”

    陈师爷道:“我去替少奶奶设法,做得成也别欢喜,做不成也别埋怨我,我有多少力量用多少力量就是了。这早晚,他爷儿三个的时辰恐怕要到了,大人已是坐在堂上等着呢。我赶快替少奶奶打点去。”

    说罢告辞。回到班房,把金镯子往堂中桌上一搁,开口道:“诸位兄弟叔伯们,今儿尹家这案明是冤枉,诸位有什么法子,大家帮凑法想想。如能救得他们三人性命,一则是件好事,二则大家也可沾润几两银子。谁能想出妙计,这副镯就是谁的。”

    大家答道:“哪有一准的法子呢!只好相机行事吧,做到哪里说哪里话罢。”说过,各人先去通知已站在堂上的伙计们留神方便方便,大家也觉得这案子有些冤枉,都自道:“心中有数。”

    这时尹家父子三个已到堂上。余太爷叫他们站起来,三人早没了力气,只在地上喊:“冤——枉——!”

    余老爷说:“常言道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拿双,那赃物都在你家里拿到,你还有什么冤枉?”

    尹家父子说:“莫不是栽赃,请老爷明察!”

    余老爷道:“好,你们先去站着,我再去明察!”

    就有几个差人横拖倒拽,将他三人拉下堂去。这边值日头儿就走到公案面前,跪了一条腿,回道:“禀大人的话:今日站笼没有空子,请大人示下。”

    那余太爷一听,怒道:“胡说!我这两天记得没有站甚么人,怎会没有空子呢?”

    值日差回道:“只有十二架站笼,三天已满。请老爷查簿子看。”

    余太爷一查簿子,用手在簿子上点着说:“一,二,三:昨儿是三个。一,二,三,四,五:前儿是五个。一,二,三,四:大前儿是四个。没有空,倒也不错的。”

    差人又回道:“今儿可否将他们先行收监,明天定有几个死的,等站笼出了缺,将他们补上好不好?请老爷示下!”

    余太爷凝了一凝神,说道:“我最恨这些东西!着要将他们收监,岂不是又被他多活了一天去了吗?断乎不行!你们去把大前天站的四个放下,拉来我看。”差人去将那四人放下,拉上堂去。老爷亲自下案,用手摸着四人鼻子,说道:“是还有点游气。”

    于是坐上堂去,说:“每人打二百板子,看他死不死!”哪知每人不消得几十板子,那四个人就都没气了。众人没法,只好将尹家父子拉出去站起,却在脚下垫了三块厚砖,让他们可以三四天不死,好赶忙想法去。谁知什么法子都想到,仍是不济。

    这吴氏真是好个贤惠的妇人!她天天到站到笼前来灌点参汤,灌了回去就哭,哭了就去求人,响头不知磕了几千,总没有人挽得动这余太爷的牛性。尹学礼究竟上了几岁年纪,第三天就死了。

    她丈夫尹金生,她大伯尹金涛到第四天也就差不多了,只在鼻下还有几丝气儿。吴氏将尹学礼尸首领回,亲视含殓,换了孝服,将她大伯、丈夫后事嘱托了她自己的父亲吴秀才,自己跪到府衙门口,对着余太爷哭了个死去活来。末后向他丈夫说道:“你慢慢的走,我替你先到地下收拾房子去!”说罢,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向脖子上只一抹,血喷了一阵,接着就喷气泡,再一会儿就没有了气了。

    这里师爷陈仁寿看见,说:“诸位,这吴少奶奶的节烈,可以请得旌表的。我看,倘若这时把于尹金生、尹金涛二人放下来,还可以活。我们不如借这个题目上去替他求一求罢。”

    众人都说:“有理。”

    陈师爷立刻进去找到杨殿武门上,把那吴氏怎样节烈说了一遍,又说:“民间的意思说:这节妇为夫自尽,情实可悯,你是新来的,在余太爷面前又有面子,说得起话的,可否求太爷将她丈夫放下,以慰烈妇幽魂?”

    杨殿武说:“这话很有理,面子谈不上,我也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我也做了安排,这吴氏也走得快了点,也不等到案子水落石出,我就替她说去。”

    说着就抓了一顶大帽子戴上,走到后房,见了余太爷,把吴氏怎样节烈,众人怎样乞恩,说了一遍。

    余太爷笑道:“你们倒好,你不知道我那班差狗子,平日里守门开道,都作威作福的,结案办案,一手接状子,一手接银子,下乡办事,伸手要这要那,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吃福气,今儿他们忽然的慈悲起来了!你会慈悲尹学礼,你就不会慈悲你主人吗?这人无论冤枉不冤枉,若放下他,一定不能甘心,将来这告那告的,连我前程都保不住。俗语说的好,斩草要除根,就是这个道理。况这吴氏尤其可恨,她一肚子觉得我冤枉了她一家子,还以死要挟我,若她不是个女人,即使是死了,我还要打她二千板子,把她那白屁股打烂出出气呢!你传话出去:谁要再来替那家子求情,就是得贿的凭据,不用上来回,就把这求情的人也用站笼站起来就是了!”

    杨殿武见这官如此草芥人命,只好下来,一五一十将话告知了陈仁寿。大家叹口气就散了。

    那里吴家业已备了棺木前来给吴氏收了殓。到晚,尹金生、尹金涛也先后死了。一家四口棺木,都停在西门外观音寺里,杨殿武等人也都买了些纸烛去烧了,并吩咐众衙役捕快,说:“今夜行动!”

    第二天,天不亮,县衙门前就有人击鼓大呼:“冤枉!”

    余太爷气得大骂:“半夜三更还叫人睡不睡觉!先给我拿下击鼓人,打他二十大板!”无奈鼓响,全城震动,于是只好打起灯笼喊:“升——堂——!”

    “把击鼓人带上堂来!”“威——武——”

    老慢被带上堂来,跪在堂前,余太爷问:“你有什么冤枉?”

    老慢说:“尹家一家两代,冤死公堂!”老慢虽说话缓慢,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响彻公堂。

    余太爷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你是他家什么人?”

    老慢道“延生堂伙计。”

    余老爷大怒,惊堂木再一拍:“大胆!非亲非故,敢擅闯公堂,给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老慢不慌不忙,伸出右手,道:“且,且——慢——。”然后从身后拉出一个三岁幼儿道:“尹学礼父子,虽死,其孙子,尹成山尚在,我为其打官司,为何不可?”

    余太爷被问住,不好拍惊堂木,放下声气问:“有何冤枉?”

    老慢挺起身子说:“尹家被栽赃受害!”

    余太爷问:“谁栽赃?”

    老慢说:“丁举人。”

    余太爷问:“有何证据?”

    老慢说:“有人证。”

    余太爷问:“人证是谁?”

    杨殿武对外喝到“:带人证!”

    二班头带上一人往地上一甩,余太爷喝道:“抬起头来!”待抬起头来,大家一看,正是西山的强盗金毛狗。原来杨殿武听了老慢的叙述,心想,那丁举人怎知延生堂有赃物,而且一搜就搜出,显然丁举人嫌疑最大,丁举人不缺钱不缺势,栽赃的可能性最大,无论什么人栽赃,事成之后必定要去丁家领赏。于是,杨殿武派了二班头与老慢日日夜夜暗中守候在丁家门前,这金毛狗听说延生堂的人已死了,便急切赶到丁家领赏,不想刚出来就被二班头逮个正着!

    那金毛狗经不起拷打,也就招出了同谋丁举人,余太爷传拘丁举人。

    丁举人到案,因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并矢口否认:“不识此人!”

    余太爷正要发作,见丁举人袖中竖起三指,以为是三百,轻声吟道:“三百儿郎难攻关!”

    丁举人再竖二指,应道:“二千铁骑下江南!”

    余太爷暗喜,想到:“千里做官只为财,纱帽底下无穷汉!说得太对了!”想着惊堂木一拍,判道:“金毛狗私自盗窃丁府,见官府追捕紧迫,无法销赃,又擅自栽赃延生堂,迫出人命,证据确凿,押下死牢,秋后处决!此判。”

    余太爷见众衙役掩嘴暗笑,喝道:“不准笑!这是公堂,是肃穆之地!”他知众人心中不平,又道:“殿武、二班头,破案有功,各赏银十两,其余各班,每人一两,以资鼓励。”

    杨殿武问:“那冤死的尹家四条人命如何处理?”

    余太爷说:“从没收的赃物赃银中,分一半与尹家以作善后,退堂!”

    出了衙门,杨殿武问老慢:“尹家以后来怎么样办,孩子还小,就不想报仇吗?”老慢说道:“那有什么法子呢!民家被官家害了,除却忍受,更有什么法子吗?倘若是上告,照例仍旧发回来审问,再落在他手里,还不是又饶上一个吗?”

    那吴氏的爹也是一个秀才,说:“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一下四个人都死了,唯给我留下一个小外孙,我一定要到省城里去一趟,一定要上控。”

    那老慢见过世面的,说:“不妥,不妥!你想叫谁去呢?外人去,叫做事不干己,先有个多事的罪名。若说叫尹成山去罢,岁数还小,家里喏大的事业,全靠他一人继承呢,他再有个长短,这家业怕不是众亲族一分,这孩子谁来抚养?反把尹家香烟绝了。”

    杨殿武说:“如此大的冤仇不报,还是人么?既然老慢是去不得的,不如就在延生堂经营生意,吴老爷去走一趟的好!”

    吴秀才见有杨殿武支持,也慷慨许诺,立即写了状子,欲到省里上告。杨殿武等人把刚才得的赏银全都捐给了吴秀才。

    回到家,杨殿武向红杏说了此事,红杏说“这官如此枉法,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相公也要做好其它打算。”

    杨殿武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待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吧!”

    那丁举人回到家,其妻张氏端上茶来问:“官司如何?”

    丁举人摔下茶杯大骂道:“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子原打算收购延生堂,那尹老头狗坐轿子不识抬举,老子栽赃与他,好叫他放手,没想到被余太爷迫出了人命,又被那新来的杨班头捉拿了金毛狗,那金毛狗也太心急,人证在他手里使我反而脱不了爪爪!”

    张氏说:“你也是,心起大了。”

    丁举人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余太爷才心大,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老子给他三百他嫌少,白白让他敲了二千去,叫老子心口疼得慌……”说着,一仰头倒了下去!慌得张氏抱着他连呼:“老爷老爷!”

    再说那吴秀才带着小外孙赶到成都,状子投到布政使达哈布手中,达哈布调了案卷,看完,不禁怪起余知县起来:这余太爷竟如此糊涂,那延生堂老板也算有钱人家,为何去偷丁举人家的东西,这分明是栽赃都看不出,竟枉死四条人命。于是立即发函调押金毛狗、丁举人进省诚对质。

    不想县衙回函说金毛狗已病死狱中。达哈布心想:这些憨猪虾米官,平时手脚长,现在手脚又快,说他糊涂,可又如此之厉害,刚想看一下真相,线索就给掐断了,虽说死得蹊跷,但已死无对证,此案已成死案,无论如何査也是査不出来的了,况此案总算已破,拿了凶手,县衙算是有功的,也罢!这事于我也没啥得失,让他知趣点,到时表示表示就行了,只是枉屈了尹家四条人命,可人死不能复生,于是批复道“着多加追抚尹家银两,由府库追付,所缴赃物全数罚归尹家,另旌表吴氏为烈妇,表率乡邻,此复。”

    那吴秀才虽说不服,其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况又得了一些好处,也只好带着小外孙回到原籍,帮着打料延生堂的生意不表。

章节目录

扎根川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甜稀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甜稀饭并收藏扎根川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