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叶知府在紧要关头经那一番惊吓,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却落了个口吃病,又眼见府中连连出些怪事,晚上睡觉前衣服裤子明明挂在架上,早上起来偏偏丢在院里,一旦有啥邪念,那窗口墙头就会出现一对绿莹莹的眼睛,弄得一家好生恐怖。

    这日,他与金师爷在府中议事,他说:“好……好好……好像总……总有什么东西在……在监视着这院子,弄得时常心惊胆、胆跳。自田明山那群移民,到……到来就没平静过,这……这田明山案子像烫手炭元,丢不得,拿不起。”

    金师爷说:“现在也只得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正说着堂外鼓响,鼓点急促,震耳欲聋,衙役来报:“衙外一姑娘击鼓喊冤。”

    叶知府说:“不理,不理她!”

    金师爷说:“按规矩,鼓响全城震动,必须升堂的!”

    待役班排定,叶知府就座,摆出威议,衙役齐呼:“威武”,水火棒敲击地面,阵阵作响!

    叶知府问:“什……什么人,击鼓?”

    堂下姑娘答道:“小女柳春燕。”

    叶知府喝道:“你擅……擅闯公堂,来人,先……先打,打屁股,扒开裤子,打……打二十大,大板,杀威!”

    金师爷在旁耳语:“打不得,那是云阳柳知县的千金。”

    柳春燕义正词严地道:“朝廷规定,民有冤,任何时候皆可击鼓,击鼓必升堂!何来擅闯?”

    叶知府道:“看你父同事面上,免……免打,有什么……冤,说!”

    柳春燕说:“那田明山千里迢迢带移民入川,有功不奖,反被诬坐牢,公理何在?”

    叶知府道:“他他……勾结叛匪,朝廷……自……自有公论,你……你什么……人,敢为他说话?”

    柳春燕道:“我是他未过门的……”说到这里又难于启口,好一阵才说出“妻子”两字,接着反问道:“勾结叛匪,有证据么?”

    金师爷接嘴说:“田队长自己已承认了,柳姑娘不必多说。”

    柳春燕怒斥道:“有人自己就是叛匪,反站在堂前,还有人受贿枉法,强抢民女为何不治罪?”

    叶知府大怒,说“一……一派胡……胡言,给……给我打……打出去!”

    衙役正要动手,红杏急忙跑上堂来,手里举着一封信高叫道:“且慢!这里有川东道台荣大人的信。”

    原来按清朝官制,总督之下设“巡检道”和“劝业道”,通称为道台。这川东道台就是在四川总督之下负责川东巡检治安的,金师爷接过信拿去念道:“田明山带领移民入川有功,勾结叛匪查无实据,当取保释放!”

    叶知府喃喃地说:“既……既是道台大人……裁断,就……就如此这般罢!”

    牢狱中,田明山半躺在草堆中闭目养神,忽听有人轻喊:“队长,队长。”睁眼一看,见是堂上的掌刑衙役张山、李义,原来二人见田明山是条汉子,甚是过意不去,特买了酒肉前来看望。

    田明山以为这是送他上路的最后酒饭,沉静的说:“劳二位相送,在下九泉之下足谢也!”

    张山、李义见他误会,忙摆手示意说:“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这是我等对队长尊敬,特备下一份便饭给队长送行。”突然觉得“送行”又要引起误会,急忙改口说:“不不不,不是送行,是压惊,是压惊!”

    田明山半跪拜谢道:“多蒙二位手下留情,省下三十大板,不然我小命休矣!”

    二人慌忙跪下还拜道:“罪过罪过,还望队长念我等吃着这碗公差饭,实在没法违命,见谅见谅!”说着递上一碗水酒敬上。

    田明山接过酒喝了一半,然后往脚上伤口上一泼,“啊”地一叫,摔下土碗,捡起碎片挑剔伤口上的蛆虫,又把黑红的死肉一块一块地挖掉,遇到牵筋挂骨处又用碎片一绺一綹地割,割下一片丢一片,直到眼见底下的白骨,二人看得牙齿打颤颤,侧头直揩眼泪。

    正好柳春燕、杨殿武等人进来。柳春燕见田明山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浑身上下不成人形,竟比起往日小了许多,不禁百感交集,扑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在云阳,家父要你留下你不留下,你说要回复官命,还要建立和谐社会,报效朝廷,这下该好?”

    不想田明山反安慰她,说:“别哭别哭,乖乖的,我做不到的自有后人去做的。”说完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好言安慰着她。吟诵起汤显祖的《邯郸记》中的“度世”,王安石的《桂枝香》:“念往昔繁华竟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吟毕,他又问柳春燕:“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可曾记得否?”

    柳春燕低声吟道:“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

    田明山深情地抚摸着柳春燕双肩,轻轻地说:“我一生最喜欢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作品,记得“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贺新郎》)”;“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摸鱼儿》)”;“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水龙吟》)”吟着吟着,不禁真流出几滴英雄泪。

    柳春燕轻轻给他擦去腮边老泪,他继续吟道:“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水调歌头》)”“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谁念我,新凉灯火,一编《太史公书》(《汉宫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

    田明山缓了一口气:“还有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的《贺新郎》‘愁恨倚赖西风扫。被西风,翻催鬓鬓,与秋俱老。’,还有萨都剌的《念奴娇》‘繁华镜里,暗换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一阵猛咳,田明山不禁咳出一口血来。柳春燕慌忙扶住他,擦去鲜血,不住的抚摸他的胸口,她知道他这不停地吟诵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看着眼前这样虚弱的人,还在为她着想,想着想着,不禁大哭起来!

    田明山见状忙挣扎起来,伸出战战兢兢的双手,抱着她双肩说:“莫哭莫哭,你哭起我才心疼呢!”

    那柳春燕见这木头人吟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温暖人心的话,一时心头涌起一股热流,经不住那股爱意,也不顾众人在场,急切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也顺势止住了哭声。

    那柳春燕刚止住哭声,忽见他脚下的伤口又哭起来:“难道你不晓得自古以来就分官与民,富人与穷人,各人追求各人的利益,啷个和谐得起来?你看你自身都保不住,落得这个模样,叫我啷个活啊……”这一哭,又哭得像泪人一样,使得一监狱的人无不跟着落泪。

    杨殿武等找了块门板,扶着田明山放了上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抬出监狱。姜龅牙等众人按洪门礼节给田明山披红,放了鞭炮,一路众人欢呼雀跃。

    柳春燕等抬着田明山刚出了衙门,一条狗急匆匆跑来,田明山抱起一看,是狼崽!

    大家回到茶楼,讲起别情,原来自田明山云阳一别后,柳春燕一直思念着田明山,并派人暗中打听着消息。田明山下狱,王姑娘失踪的事,柳春燕很快就知道了,当即由柳知县写了书信与川东道荣道台,并介绍了情况,那荣道台自负责川东巡检治安的,捕匪缉盗本是己任,甚怪叶知县越权,亦认为此事做得过份易引起民愤,即修书劝叶知府释放了田明山。

    那香儿她娘见了红杏,把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忽然拉开她的衣领,见肩膀上有一铜钱状的胎记,竟一下哭出声来,抱着她喊:“我的杏儿,娘找你找的好苦啊!”

    柳春燕见杏儿找到了娘,也为她高兴,原来八年前,柳老爷进川上任,见她乖巧,就把她买下给柳春燕作了丫头,名义上是丫头,其实柳家待她如自己女儿似的。

    谈起失踪的王姑娘,柳春燕抱着狼崽有了主意,她叫人拿了王姑娘的衣服让狼崽嗅了一阵,然后叫杨殿武跟着狼崽到临江门去找人。果然,狼崽嗅了王姑娘的衣服后立即就跑,最后在临江门城门下一间小房后的一个洞子前又抓又叫。杨殿武打开洞门,王姑娘果然在里面,已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奄奄一息了。经大家七手八脚抬回茶馆,灌上米汤稀饭,王姑娘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章节目录

扎根川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甜稀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甜稀饭并收藏扎根川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