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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些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日子里,我只有站在阳光底下与影子作伴。我总是在长长的走廊上走来走去,零散着头发,趿着鞋子,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鞺鞺鞳鞳,它们仿佛是这个洛阳城里唯一的声音。

    桃妖曾居住的东厢房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了,我偷偷地推门进去,桌上霉绿斑斓的铜香炉依稀还能闻出沉香屑的气味。梳妆台换了新的铜镜,清楚地映着焕然一新的房子。门页边角上的那个小洞却还留着,应该是被清理的人疏忽了。我蹲下身来,顺着那个手指大的小洞望出去,刚好直视我房间里的一切,矮小舒服的床,精致的叉匙,正往外冒着热气的铜壶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久这间恐怖的房子又住进了新的客人,他们是一家三口,一个中年略显发福的男子带着他的女人和孩子。那个肉墩墩的小男孩就像一头温顺的小野兽,他总是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间,躲在雕着飞禽的木栏后面看我,他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嘴角边总地挂着擦不干净的口水。

    他们只是行商的过客而已,很快他们就离开了。他们收拾行李的那天清晨,我站在走廊上目送他们离开,小男孩在妈妈的怀里哭的厉害,让稳重的男子难免有些焦躁。

    他们走了以后,那一边又恢复了平静。紧闭的房门,摇曳的纱灯,在血红的晚霞下总显得几分诡异。我想起很多时候,我都会这样一个人站在房子前无所事事地张望,那只杀戮成性的妖会不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眼睛会散发着血腥的色泽,嘴角会流着粘稠一样的唾沫……想到这里,我顿时毛骨悚然。

    裳影突然上楼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他还是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径直走进了弦月的房间。

    他带回了第一个有价值的消息:有人揭下了桃城的悬赏令,并扬言见过桃妖的真面目。

    揭下悬赏令的是城南弈剑山庄的三位庄主,他们生下来就是三胞胎,长相一模一样。由于娇生惯养,从小就喜好寻衅滋事,在洛阳城中早已名声狼藉。

    我们在汴河街的几盏茶楼找到了他们。几盏茶楼在洛阳颇有口碑,虽然城中大小茶馆难以计数,但大多为业不精,营计杂乱,难与讲究的几盏茶楼相提并论。

    我们的出现,立马引起了三剑客的警觉。

    三剑客虽然衣着各异,但三副一模一样的面孔极其好找。他们正围坐在一张方桌上,自从我们进了茶楼,眼睛就没有从我们身上挪开过。世外桃城的王座只有一把,太多人想据为己有,他们大概是担心以弦月为首的黑羽护卫近水楼台。

    我们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雅间坐下,裳影顺手拉上墨绿的珠帘,竖起耳朵,他习惯用他敏锐的听觉去和这个世界交流。我和弦月并坐在一起,尽量显出几分轻松来。

    裳影突然说要打起来了。

    透过帘子,果然看见三剑客已经怒不可遏,一个双鬓斑白老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触怒了他们,他们正大发雷霆。茶楼里早已经鸦雀无声,只有店里的伙计唯唯诺诺地候在旁边柔声劝解。刀剑无情,谁也不敢近身。很多难听的话在茶楼里此起彼伏,但三剑客长得一模一样,也分不清是谁开的口。

    老人一直阴沉着脸不哼一声,他年纪太大了,又单身一人,挨两句骂保个周全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撩起腿踢到了面前的茶桌,右手飞快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把剑来就朝离他最近的人身上刺过去。

    老人的方式火急火燎,任谁都不会提防。剑锋笔直地刺向站在最前面的人,流血已经不可避免,胆小的伙计一路连滚带爬滚向底楼去了。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看似削铁如泥的剑竟然没有刺进剑客的身体,锋利的剑锋刚刚接触到他的胸膛就撅向一边,剑身弯曲,向外滑了出去。老人猝不及防,他用的力气太大,一个踉跄就扑进剑客的怀里。

    剑客显然吓得不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大概是以为自己中剑了,以至于手里明明揪着老人却直打哆嗦。

    站在两旁的兄弟马上冲上来帮忙,他们一左一右飞出两脚,狠狠踹向老人的腹部。

    砰地一声,老人扫出护栏,摔进楼中央的戏台缝里。一旁的戏子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躲闪。老人疼得哇哇直叫,但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夺门而逃。

    三剑客仍不解恨,但早不见了老人半个影子。他们抬眼环视茶楼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如同发怒的豹子。茶客们齐齐低下头,坐的规规矩矩,生怕惹了这三个泼皮。

    可弦月突然站起来,他拨开珠帘走出去,盯着无处撒野的三剑客面容严峻。

    三人哪受得了这样的挑衅,他们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提剑向我们走来。

    弦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原来站立的方位。

    我这才发现,弦月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的目光都聚集在老人遗落的那柄软剑上,剑被丢弃在破碎的瓷器上面,隐忍着幽蓝的剑光,剑身轻透而锋利。

    这绝对是一把好剑。

    三剑客此时已经绕过椭圆的看台站在弦月面前了,他们穷凶极恶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弦月终于注意到他们,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三剑客又看向端坐在雅间内的我和裳影,咬牙切齿,似乎要立刻将我们千刀万剐。

    一阵心理攻防后,为首的剑客从怀里掏出一片平整地折成方形的叶子摔在地上,瞪着弦月似乎在控诉着什么。弦月不屑理会他,他轻描淡写地把手搭在腰间探出的剑柄上。这个动作立马让三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后面两人连忙拉住为首的剑客,连拉带拽把他弄下楼去。他们知道,跟黑羽护卫正面冲突,毫无胜算可言。

    弦月向前走了一步,毫不客气地踩在剑客丢下的黄叶上。那是三剑客揭下的悬赏令,上面写着擒杀桃妖者封疆拜王,他们把它摔在弦月的面前,弦月把它踩在脚下。

    弦月突然对裳影说:“快,把那个老人抓起来。”

    “为什么?那个老人很普通。”

    “但是他有一把不普通的剑!”

    裳影恍然大悟,他舒展身段,隔板上便传来他雨点般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他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摊了摊手说:“不见了!”

    弦月此时已经站在刚才打斗的地方,他捡起了那柄软剑仔细端详。我这才发现,他之所以说剑不寻常,是因为这是一把桃城的剑。剑柄上篆刻的桃花印惟妙惟肖,雕工尺寸,几乎可以与弦月裳影怀里的花舌剑媲美。

    裳影难以置信地说:“花舌剑的铸造技艺,用材用料,火候人力都苛刻到了极致,世外的人根本不可能仿造出这样的剑。”

    “剑不是那个老人的。”

    “怎么说?”

    “因为他掌控不了这柄剑!花舌剑虽然柔软如泥但是坚硬如石,使用这样的剑,持剑人必须有强大的灵气,否则这就是一块废铁。所以老人不是这柄剑的主人。”

    “那么他的剑从哪里来?”

    “今宵客栈店主曾说过桃妖也有一把这样的剑。”我突然记起这件事,迫不及待说出来。

    “桃妖有花舌剑,黑羽护卫也有花舌剑。但是黑羽护卫视剑如命,剑在人在,他们是绝不会弄丢自己的剑的。难道是桃妖弄丢的?如果是这样,老人就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我马上召些护卫全场搜查。”裳影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几盏茶楼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店主一边叫唤着伙计收拾残局,一边催促戏子们把小曲儿唱起来。他似乎见多了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也不屑计较这些芝麻绿豆的损失。

    我和弦月也离开茶楼,我们并肩走在繁华的汴河街上,夕风温顺地跟在我们后面。短短的月余,大街上再也没有厌弃的眼光看我了。脱去乞丐的外衣,我站在这个城里最英俊的男人身边。而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光鲜的女人。

    弦月突然停下脚步,他在鼎沸的人声里里突然说:“你知道吗,比起桃城,我更喜欢洛阳。”

    “喜欢,就留下来!”我激动地说。

    他无奈地摇头,凛冽的风吹起他宽大的绸蓬,他转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他说:“桃城里有我的前世今生,末日和花筱的死告诉我这个自由的世外并不属于我们。我早就不是一个人在活着,我身上有太多的承载,我必须回去,当我回去的那一天,我会成为桃城的王,威严而寂寞。”

    弦月说的每个字都让我难过。我在脑海里幻想那个神秘的王城,那里肯定有成片成片的桃树林,等到枯萎的季节,它们也会像洛阳的牡丹一样整朵整朵地凋落到地面。花会枯败,人亦如此。那里并非人们所幻想的那样仿如仙境。

    即便如此,我也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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