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TD></TABLE>

    我叫洛殇。

    我的母亲是前朝长公主,我的父亲是一名宫廷画殇师。

    “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了……”日间樊娘总是坐在门槛上,神情恍惚地望着长门宫褪色的红墙绿瓦,随处蔓延的荒草以及偶尔落在台阶上的麻雀。

    春去秋来,岁月不居,樊娘的故事总是很遥远。

    我十二岁那年,日间樊娘依旧神情恍惚坐在门槛上。但她坐不上几个时辰了。她老了,她的白发长了,她的皱纹深了,她的嗓音沙了。

    这天樊娘照常坐在门槛上。我调好了胡琴,“咿呀咿呀”地拉着。秋天的叶的红了。

    “你爹呀,生前最喜这把胡琴,每日早晚各要擦拭一遍……他也不常拉,宫里死了人,来请他入宫画丧,他就取出这胡琴,慢悠悠地拉上一遍,这才入宫去。”樊娘幽幽说道。

    过去两年,每当我要拉胡琴,樊娘总是说起这一段。

    长门宫是冷宫,里面除了一群寂寞成灾的女人,什么都没有。樊娘年轻时,她教我习字,教我念诗,后来她老得很快,尽日坐在门槛上神情恍惚。那时隔壁来了一个女子,她整夜整夜地弹琴唱歌,我夜里睡不着,想象那个女子的容貌。她也许很年轻,但生了一头白发。或者她有些老了,脸上长满皱纹。要不然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白天我偷偷跑到她房子的窗外看她,我听见侍女喊她“颜妃娘娘”,我伸头去瞧,她穿着大红裙子,髻上插着一朵红芍药。我愣住了,失手碰响了窗台的风铃。她看着我笑:“丫头,进来吧。”我走进去,看清她一双丹凤眼,媚眼如丝,红唇似火。冷宫哪里有这样的女子!她问:“丫头可是有事?”我低头抓紧我的粗糙青衣,一时想不到别的话来回,瞥见一旁的瑶琴,低低回道:“我想学琴。”她笑:“学琴自然可以,只是丫头可有瑶琴?”

    我回房里寻了半天,只寻到一把蒙尘的胡琴,恰好颜妃娘娘也会胡琴,白日里我便跟她学琴。夜里她弹瑶琴,我拉胡琴。樊娘眠浅,总是被吵醒,她点了烛火来问我,我不理她,她便幽幽地说:“你爹呀,生前最喜这把胡琴,每日早晚各要擦拭一遍……他也不常拉,宫里死了人,来请他入宫画丧,他就取出这胡琴,慢悠悠地拉上一遍,这才入宫去。”

    我停了胡琴,樊娘回头看我,眼神混浊。我慢悠悠地掏出手帕,擦起这胡琴来。

    樊娘一声不吭,又转过头去,我以为这一天就在她的神情恍惚中恍惚过去了,她忽然用她那沙哑的嗓子缓缓地说道:“殇儿啊,你的母亲是前朝长公主,你的父亲是一名宫廷画殇师。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了……”

    这的确是一个只有沙哑缓慢的嗓音才能诠释得淋漓尽致的故事。

    一个忧伤的故事。前朝长公主爱上从小呵护自己的皇兄,一心嫁予皇兄为妃。某日长公主向自己的皇兄求爱被拒,一时想不开,遂服毒自尽。画殇师洛远道慢悠悠地拉上一遍胡琴,应召入宫为长公主画丧。不想长公主乃为使皇兄回心转意,服药假死。漫漫长夜,长公主对画殇师诉说缘由,哭泣不止,画殇师对长公主一见倾心,拥长公主入怀,温言相劝,次日遂请婚于上。前朝皇帝顺水推舟,以男女肌肤之亲为由给长公主和画殇师洛远道赐婚。长公主万念俱灰,嫁予洛远道为妻,生一女,不想洛远道早逝,长公主遂携女回宫。不久,南方民乱,朝廷内讧,政局动荡,抚远大将军班师不回朝,南宫朝的附属国陈国趁机侵边,抚远大将军投陈,陈国一举攻破南宫京都,南宫皇帝与长公主双双跳下城楼殉国。至此,陈国皇帝称帝,改为陈朝。

    樊娘是长公主的侍女,从小侍奉长公主,长公主殉国,樊娘临危受命,护我周全。亏得陈皇帝是个怜香惜玉的,前朝貌美的妃嫔均被纳入陈后宫,不貌美的尽数被遣入长门宫。樊娘于是带着我混进长门宫。

    一混就是十二年。樊娘大抵觉得使命完成,这两年加速老去。

    夜里颜妃没有弹琴唱歌,我于是没有拉胡琴,樊娘也没有被吵醒,这是两年来未曾有过的状况。长夜漫漫,我照旧睡不着,窗外红叶又落了几片,秋风又凛冽了几分,我全都知道。

    次日我早早起来,打了清水端给樊娘。樊娘还睡着。

    “樊娘。”我掀开床帘,俯身喊她。

    樊娘毫无反应。我慌了,樊娘眠浅,平时我一推开房门她就醒了。“樊娘,你是不是病了?”我伸手轻轻地摇摇她的肩膀。她依旧毫无反应。她的嘴角弯着一枚笑,整张皱纹深深的脸呈现出一种渗人的安详。

    一种恐怖的想法摄住了我的心魂,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探她的气息。

    气息全无。我一下子瘫倒在地。许多乱七八糟的疑虑嗖嗖地从我脑中飞过。比如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该去哪里找谁来处理这一切呢?……

    门外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我吓了一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了,是送饭菜的人来了。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门外有一大群人进进出出,我心下惊慌,根本没想到送饭菜不需要这么多人。我一把抓住随便哪一个人的衣角,使劲摇晃,颠三倒四地说:“樊娘……帮我……樊娘……死了……”

    没等那个人说点什么来回应我,旁边一个人猛地扯掉我抓着衣角的手,大声斥道:“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冲撞了二皇子!”

    我脑中一团乱麻,见那人不理我,来不及想什么,又去扯大声嚷嚷着什么的人的衣袖:“樊娘死了,樊娘死了……我该怎么办……帮帮我……”

    “小桂子,你走一趟吧。”

    那人挣不开我,我拉着他疾步往樊娘房里走去。他伸手去探樊娘的气息,又喊了几个人来把樊娘抬走。

    我坐在门槛上神情恍惚。人群进进出出,偶尔有人嘀咕:“这丫头……”

    平日送饭菜的大娘终于来了,她生得人高马大,一身肥肉,此时她蹲下来,貌似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叹息道:“丫头呀,你娘老了,老了就得死……咱不哭啊……”

    对了,在她们眼里,樊娘是前朝不貌美的小答应,与侍卫私通生下了我。樊娘不会编故事,不貌美的小答应哪会有侍卫冒死与其私通?也亏得她们心善,全都信了。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毫无表情地盯着送饭菜的大娘。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此刻貌似被我吓到了,讪讪地说:“丫头,你娘死了,你不伤心啊?”

    她用眼示意我的脸,我伸手一摸,干燥而温暖,我这才想起来一件我一直忘了做的事。我立刻伏在膝盖上,衣裙遮住脸庞,我用力地抖动起来,妄图挤出几滴悲伤的泪。

    可是我挤不出,我只好一直伏在双膝上,直到送饭菜的大娘叹息着走开了,直到周围一片寂静,直到黑夜侵蚀长门宫,直到我的影子紧紧抱住我,它说:“殇儿,别挤了,你天生薄情。”我吓了一跳,胡乱挥手赶它,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

    夜里我照旧睡不着,樊娘怪异的笑脸始终在我眼前晃荡。躺到更深露重,浑浑沉沉的,我仿佛听见外面有小鸟吓掉了枝丫上沾着的露珠。我轻悄悄地爬起来,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拿过在床尾的胡琴,慢悠悠地拉上一通。

    斯人去兮,望风送之。

    斯人远兮,望天佑之。

    我猜想从前父亲在画丧前慢悠悠地拉上一遍胡琴时,心中也是这般柔情。死去的人儿啊,你别害怕,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我会在你身后,拉琴送别你这一路恐慌。

    ...  </P></TD>

章节目录

长忘曾经爱此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长欢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长欢悦并收藏长忘曾经爱此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