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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了一条

    长凳。他被扶着爬了上去,颤颤巍巍地站在长凳上,叉着手,向后弯腰,他

    的头慢慢地已与脚跟相齐,再向下弯去,用双手按着桌面,他的嘴唇接触到

    了放在上层方桌上的一个茶杯终于,他将茶杯衔住了,又慢慢地伸直了

    身子。他的小小的身体站在那么高的凳子上是显得更小了,他的稚弱的脸上

    挣得通红,观众鼓掌,几个少年观众快乐地高喊着。

    当他鞠躬的时候,长凳晃动了一下,他跌了下来。一片惊呼声。当他

    快接近地面时,站在旁边的一个大汉托了他一把,扶着他站住。他的脸由红

    而变得苍白,向观众鞠躬,并且恐惧地斜望着身旁的大汉

    我将朋友拉着走了出来。我一点也没有寻找到我童年时的温柔的回忆,

    而且破坏了这种温柔的回忆。夜风清凉,我们默默地走在暗黑的小街上。远

    远地,我还听见了那喧闹的、粗野的洋鼓洋号声,使我感到了古国的某一种

    悲凉194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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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邂 逅

    下午,我走在山城最热闹的街上。在寂寞时,我是常常这样无聊

    地走来走去的。一对久别的眼睛吸引住了我。眼睛还是几年前的眼睛,人的

    变动却太大。我站住了,对着眼睛的主人,不知该招呼一下呢,还是不那

    眼睛分明也看到了我,惊奇和好多别的成份的眼光投向我身上。在打量我么

    我低头看一看自己破旧的衣服,想走开了。然而“xx”

    喊的是我的名字。要伸出的脚步又收回了。同时一个勉强而又多少有

    些羞涩的笑送了过去。我也喊出她的名字。

    那双白嫩的手伸来了,我也将粗糙的黑手伸去。握在一起,太不相称,

    迅速地又收回了。

    “没有想到”她带着颤抖的语音说。

    真是没有想到。一别五年,过去的事太近又好像太遥远。在武汉,那

    个不大不小的都市里,几个太年青的朋友,在一个相同的兴趣,一个高贵的

    然而在当时却是一知半解的理想下,过了几个值得珍贵的年头。那时我们都

    是刚进初中的学生,组织了一个文艺社,课余忙着看书,写文章,做一些自

    以为庄严而现在不免认为幼稚的事。朋友们都怀着一些浪漫的幻想,将苏菲

    娅当时仅知的女革命家的名字的头衔放在眼前的女郎身上,各人对她都

    有一份心思,而都缄口不言。

    她真是可爱的少女:大眼,长发,苗条的身材,也聪明,也调皮,被

    一些相识或不相识的少男们追逐着。我已不能记忆我们最初相识的情景,只

    记得因为我是朋友中最小的弟弟,常分派到的工作是骑自行车到她家前,叩

    着她的窗子,而且轻轻地吹着口哨催她出来。我们每一次文艺集会或读书会,

    她必到席,比起发言,沉默倾听的时候更多。她也帮忙编一编刊物,写一点

    稿子。朋友们对她的任务,据说是:“教育她”

    和一般的初中学生一样,她那时常穿的是蓝色或黑色的长衫。此

    刻她站在我面前,穿着重庆最为摩登的时装。我也说:“没有想到”

    “在东湖那次分手后,就没有再碰见过了,是不是”还是过去的习惯,

    问着话,头就歪倾,我看看那烫着的卷发,涂着脂粉和口红的脸,觉得很不

    自然。

    “喂,自从那次分手以后。”

    那是初夏。春日的余寒已消失,柳叶已下垂,郊野的草已碧绿,太阳

    温和地照着,是一个好天气。朋友们到离城二十里地的东湖去旅行。湖水真

    绿呢小舟轻泛,在船中不觉就唱了起来。上岸时,她走急了点,船身一闪,

    几乎跌到水里去。我赶忙扶了她一把,那通过我全身的温暖似乎还留在我手

    里。“五年了,一晃。”她轻轻地说:“连你也长得这么高了。”接着又说了些

    感伤的语句。

    因为站在街心妨碍交通,我们缓缓地走在拥挤的人群里。

    自然首先被问起的是分别后的生活,我简略地说了一点,然后问起她

    的。

    “先别谈我。我问你:浩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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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是朋友当中的大哥。我们在文艺和社会科学上有一点浅薄的知识,

    那应该是他的功绩。说是大哥,也不过才长我们三四岁。人稳重,并不喜欢

    沉默。他比朋友们更加狂热地爱着璞就是眼前的这位女郎。在一个大雪

    的冬夜里,围灯不睡,他整夜向我倾吐着他的心情,他的苦恼。他同我说着

    璞对他的态度:“是倾心,就该热烈,是不愿,就该冷淡。然而都不是。然

    而也许爱正是这样,倒是我自己不懂的缘故么”他为她写过好多长篇

    的说教的信,借了很多书给她看。“一二九”的浪涛波及到武汉时,浩首

    先参加,因而也影响了我们。自然也影响了璞。她比谁都更忙碌,出席着会

    议,到各女中接头、联络。大游行的晚上,因轮渡封江,不让学生由武昌过

    河到汉口去参加整个的游行行列,一万多学生在码头上过了一个寒冬的夜。

    因为太兴奋,而也因为太冷,一直到夜半我还没有闭过眼睛,只是在街上徘

    徊又徘徊着。我遇见了她。

    知道女同学是安排在码头附近一个中学睡觉的,看见她我很惊奇。她

    告诉我她无法安心睡眠“因为我兴奋。我好多天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你说,我们干得还算有一点成绩吧”她指一指江边一群一群的学生,又指

    一指那些一直在送着茶水、饼干的老百姓。接着她向我谈着她的工作,她的

    成绩。一个严寒的夜,一群狂热的不睡的青年,一个美丽的少女激烈的

    谈吐,那一夜我有了深深的感动。

    在那时的环境里,我们是会受到当局注意的。结果,朋友各自走开,

    而浩则被迫销声匿迹了半年,“七七事变”后出来与朋友们作了一个短时期

    的聚会,就回家乡去了。他的家乡沦陷后,他曾经想组织领导一个游击队,

    但没有成功,却招惹了一部分地方权威人士的不满,于是偷偷离开白发的父

    母,千辛万苦,兴致勃勃地跑到重庆来,一切却都不理想,乃又匆匆离去,

    现在还困守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里。

    我惊喜她还没有将浩忘却。就尽我所知,详细地将他的情况告诉了她。

    她沉默着听着我的叙述。有时像在回忆思索着什么,有时却又像是漫

    不经心。到我住嘴时,她望着我,好像用眼睛在问:“说完了么”轻轻地,

    然而我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又问起了几个朋友。我告诉她谁在战区奔走,谁在勤于写作,

    谁已不知去向“好的,老朋友们都还是那样努力。”她用着忧伤的调子

    说。我想问她的情况,而她又接着说了下去:“只有我,对一切都感到厌倦,

    已没有过去的那种干劲了,这几年,在我只是生命的浪费。”

    这些话,使我想起了过去摇旗呼口号的她,在千万人群中高声讲演的

    她,在寒风积雪中奔走的她,就是她,就是被朋友们称为苏菲娅的她,

    但这样的话却出自她的口里。我感到了一点悲哀。

    “你看我变了,是不是”

    对她不知是不是残酷,我只能点一点头。

    街上的人这样多,因为只注意到谈话,好几次不留神的碰撞了别人,

    于是她说:“街上不方便,到我家里去坐坐吧。”

    “那伯父母,还有你的弟弟都来了么”我问。

    “不,他们都不在这里。”

    “那么”

    “我已结婚了,”她犹豫了一会又说,“我嫁了一个朋友们一定不赞

    成,而我也并不满意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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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了怔。

    “那么,我不去了吧。”我说。

    “为什么”她带点惊异,看着我:“不要紧的,去坐坐吧,朋友们难得

    见一次面。”

    我考虑了一会,随着她去了。

    于是她告诉我在武汉撤退时,她如何想加入一个战地服务团而受到了

    家庭的阻止。她的父母因为无离开武汉的路费,逼迫她嫁给了目前的丈夫而

    得到了一笔钱。

    “我哪里愿意父亲整日的叹气,母亲哀哭,还有那么年幼的弟弟,局

    势又一天一天地严重,那时我的心真要碎了。”“于是终于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够怎样呢”接着她告诉我婚后她是如何的痛苦,告诉我

    她随丈夫到香港后是过着怎样奢靡的日子,告诉我她的丈夫是如何地约束

    她。“我只是一个弱者,在生活面前战败了,时代的轮子我跟不上,一

    想起过去,就像一个梦。”

    “”

    “在香港过了几年舒适的生活。说是厌弃,但叫我突然地改变生活,怕

    也难。一句话,人变得麻木了。这都是生活。”

    一个弱者,一个以生活为挡箭牌的残兵败卒,一个我们过去称呼过的

    苏菲娅,我难道还给以一点同情吗

    沉默。

    由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穿过去,我们停在一所房屋前,那是一所很

    漂亮的大楼,夹在矮小的瓦屋中很不相称。“这是我的家。”

    我们正预备沿着阶梯上去,红漆的门咿哑地打开了,一个穿着很漂亮

    的大衣和西服的男子,口里衔着烟斗,一个机关的牌子在胸前闪光,匆匆地

    走出来。那人抬起了头。好熟悉的脸。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想走开又终于没有动步,我回头看她,她已满脸笑容地在招呼那男子。“介

    绍一下,”她向我说,“这是我的丈夫x先生。”而后回头向那男子:“这

    是我的老朋友”

    我不知她向那男子说了些什么。我心里想,不用介绍,我认识他。怎

    么不认识呢在五年前的武汉,那曾经极力破坏我们的行动的,就是他。

    她的丈夫

    在混乱的情况下,我接受了那男子有礼貌地伸过来的手,那男子好像

    还客套地说了些什么,走了。

    她轻快地走上石阶,回头看见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上来吧”

    我摇头。

    “怎么不上来”她走下两级石阶问我。

    我告诉她,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必需马上赶去的约会。无论她怎么说,

    我坚持着要走。

    她有一点失望。“好吧,那么,以后常来玩,我寂寞得很。”“”

    “朋友们如果需要钱,我想,我是可以帮一点忙的。”

    需要钱么正对,朋友们离家流落在外,实在苦得很我几乎要

    挥手给她一个耳光。

    “朋友们虽然穷,但还可以过去。”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冷冷地说,“用

    不着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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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概有点奇怪我态度骤然的改变,又看见我已迈开脚步,就将那白

    嫩的手伸了出来,“那么再会吧”“再会”我的粗糙的黑手也伸出来了,却

    没有握住她的,只是随便地摇了摇1941年2月

    晴 朗

    黄昏时,我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郊外散步。

    白天又落过微雨,道路泥泞。初冬了,树木裸露着干枯的身子,在风

    中颤抖。天色沉重而阴暗,田野是荒凉的。我是临时借住在一个友人家中的,

    因为一点事情,也因为这连绵的阴雨,心情有些悒郁,烦躁。黄昏时,雨住

    了,友人不在家,我不能忍耐独自守在窗前的寂寞,就邀了邻居的一个小女

    孩,一道走出屋子,在泥泞中散步。

    我手中提着一根与我的年龄和身份都不相称的手杖,高高地卷着裤脚。

    我的小同伴也高高地卷着裤脚。为了迁就她,我走得很慢,但她有时还是得

    加快步子跑几步,所以她的白而胖的小腿上很快就溅满了污泥。

    她牵着我空着的那只手,不时仰起脸问我一些可笑的问题,或是讲述

    她的希望、苦恼和快乐。她习惯于将她的某些话悄悄地告诉我,因为,除了

    我,她就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只有一个一岁的弟弟。同屋住的没有别的孩子。

    她的母亲又整日忙着家务,从来没有听她的童话的闲暇。所以,我来了几天

    以后,她就和我很熟了,把我看作她的朋友,虽然也许我太大了一点。她讲

    说着什么的时候,灵巧地活动着小嘴,转动着黑而明亮的眼珠,而且用小手

    比着手势。她的态度是严肃的。我呢,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我的态度也严

    肃。

    现在她向我谈着她的学校。她是附近一个小学校里一年级的学生。

    “那就算操场,你看,”她放开了牵住我的手,用两只小手比画着,“这

    么一点小院子,滑梯也没有,跷板也没有,哼”她冷笑着,噘着小嘴。

    那学校我去参观过,有着一般战时设立的学校的简陋。校长是本地一

    位科长的太太。如果我们要她在牌桌和学校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她一定是选

    择牌桌的,因为她花在牌桌上的时间远较花在学校的为多。但现在这两者之

    间并无矛盾,而且配合得恰好:她将学校所弄来的钱消耗在牌桌上。

    “老师常常不来。鬼学校。”我的小同伴一生气,说话就更零乱。突然,

    她抬起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老家去”她的眼睛和她的脸上亮着一种

    奇异的光芒。

    “明年。”我说,

    “几月”

    我知道不说出确定的月份她会不甘心的,于是,我说:“五月。”

    “回去就好了,妈妈说的。”她跳了一下,为了躲避一个泥潭,但还是落

    进了一个较小的泥潭,溅了一脚泥水。她跺脚,骂那个泥潭:“鬼东西”她

    继续说:“回去就好了,妈妈说老家的学校好,有滑梯,有秋千,有花园

    明年五月,十二,一,二,还有六个月就回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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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到哪里去呢不错,她的老家是南京,但她是生长在这儿的,从

    来没有见过南京是什么样子。而她说“回去就好了”。我想笑,然而不敢,

    怕她生气。

    “我告诉你”她站住,严肃而又有些紧张地,“你说不说”。

    她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某一种秘密,而不要我转告别人。我向她保证,

    我不说。

    “来呀”依照习惯,我知道她是要我弯下腰。她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

    “不要告诉妈妈,我攒了五百块钱。”“呵,那么多”我做了惊诧和羡慕的

    表情。五百块钱是可以买五根油条的。

    她因兴奋而说出了秘密,脸上泛着红色,快乐地笑着,又开始走动。

    “妈妈给我的早点钱,我慢慢地省下来。好多天,我只吃一根油条

    今天,我数了的,嘿,五百多这么多”她将小手伸进她衣服的右口袋,

    但迟疑着,又收回来。

    “钱藏在哪里呢”我问,虽然我已知道了它们藏在哪里。“在在枕

    头下面。”她笑,偏着头望我。

    “呵。”我点点头,“要藏好。放在枕头下面,不怕妈妈发现了吗”

    “哈”她站住,大笑起来,用手在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得很整齐的旧钞

    票,“她找不到,钱在这里。”她随即又懊悔于她的鲁莽,用激怒的、含泪的

    声音问我:“你会说吗,你”我坚决地否认。

    “你要是说了呢”

    我起了一个誓。

    “对了。你好,你不说。我晓得你不会说的。”她又恢复了她的快乐。“我

    有这么多钱。回老家,我要买一盒颜料,不,我要买一个洋娃娃五百块

    钱只怕不够,我还要再攒”她沉醉在希望的幸福里。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我问。

    “我怕,问你,妈妈要是晓得了,还给不给我早点钱”我还来不

    及回答,她又问,这次带着愤怒:“你不是说你不告诉吗你不是说”

    她突然停住了。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一个比她更小的男孩但比她稍大也说不

    定,这样的孩子是很难让人猜测出他们实际的年龄的躺在一棵大树下的

    泥浆里。他穿着的只是一件破烂的单衣,身体蜷缩着,轻微地颤抖。

    我的小同伴没有理我对她的答复,向那个小孩跑去。我也跟过去。

    我们似乎惊动了他。他无力地睁开眼。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睛呵:无神、

    冷漠、痛苦、惊恐这一切绞缠在一起,他在勉强地看了我们一下后,眼

    又无力地闭上了。显然,他已接近死亡:比他活着更幸福的安息。

    “他,你看,”我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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