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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阳对那端详了好一会,然后,她说:

    “这件大衣还不错。”是的,我也觉得很不错。我问她:“你想要么”她身

    上穿的大衣实在是太旧而且也太薄了,早就应该换一件。她看了我一眼,摇

    摇头说:“我不想要。”她是对的,她说不想要是对的。因为,在一件价值几

    十万元的大衣面前,“想要”和“不想要”,对我们只是一个意义。我说:“这

    样的大衣是专门给没有灵魂的女人穿的。”话一出口,我就感到了阿q气。

    我们向回学校的路上走去。现在,我是在盘算着怎样来用掉阳身上的

    最后一千块钱了。

    我常以为如其身上只有着少数的一点钱,就不如完全没有。我决定到

    学校附近的小食摊上去一个人吃一碗汤团。我向阳说出了我的意见。她说:

    “还是留着这点钱发几封信吧。”我说:“吃掉好了。”她就不作声了。她的

    沉默表示的往往是反对而不是赞成。我觉得有一点不高兴。

    我们已经走进了一条僻静的暗黑的巷子。穿过这里,再拐一个弯,就

    可以望到我们学校的大门了,而那旁边就是食摊。在被拒绝以后,我特别感

    觉到在寒冷的冬夜临睡之前,吃一碗热烫的汤团是多么幸福。我的不快逐渐

    加深。在猛烈的北风中,困难地点燃了一支烟。

    一堆围在巷心的人妨碍了我们。我们挤穿过去时,我借路灯的微光看

    到一个老人卧倒在地上,正在呻吟。他显然是被饥饿和寒冷压倒的。人们似

    乎正在商量救济的办法。有几个人在老人身边丢下了一点钱。我们已经走过

    去了。我突然站住,向阳说:“把那一千块钱给那个老人吧。”她望着我,没

    有做声。我又说:“给那个老人吧。”她将手从破旧的大衣的口袋中抽出来,

    伸向我。我接过了那一张折叠着的钞票,那上面还留着她的体温。当我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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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给老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有了要流泪的感情。

    我和阳默默地走着。我狂热地抽烟,以致呛咳。走过亮着昏黄的灯光

    的食摊时,我俩相互看了一眼。

    宿舍里还是暗黑的。这个冬夜是多么荒凉,多么寒冷1946年

    12月7日南京

    祝 福

    接连下了几天雨。天气突然冷起来了。早晨睡着还没有起身,就听说

    外面在落雪。不大相信,抬头向窗外看看,果然看见了稀疏的雪花。不

    料今年的雪竟来得这样早。

    下午,雪是愈下愈大了,地下已积了两寸多厚。好多年没有见到过这

    样的大雪。坐在窗前,看着披雪的屋,披雪的树,白色的郊野,感到了异样

    的情趣。想着,如果我们的小房内能够有一盆火是多么好呢。当我们希

    望有盆火的时候,就正说明我们是没有能力置备一盆火了。在抗战期间,我

    们是将一切希望交给了胜利的。但现在,当胜利已到来后,大雪的冬天有一

    盆火,对于我们仍然是一个梦想。看到同宿舍的几个同伴们,围着一盆热水,

    那奇怪的笨拙的取暖的方法,使我忍不住笑了。我想,我是笑得有些凄凉的。

    但也许我们的这一点梦想也是奢侈的。对于那些新的流亡者,能够回

    到自己残破的家乡过一个并不温暖的冬天;对于那些贫困无告者,能够有一

    件破的也好,能够有一件棉衣过一个冬天,应该也就满足了吧。呵,我

    们善良的子民们

    那么,当无数的人们正冻僵在低矮的屋檐下,流落在风雪的郊野中,

    我们坐在窗内的人们,还企求什么呢当无数的人们是在痛苦中,我们

    能够企求的,是怎样的幸福呢“祝福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是的,我们祝福。在这个落着大雪的冬天的黄昏。

    决不是虚缈的愿望。当该诅咒者受到惩罚时,受难者就将有一个灿烂

    的春天1946年12月南京

    偷书贼

    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一家小书店可以买到几本便宜书。虽然穷,但买书

    的习惯却一直改不掉。在我们的生活享受上,除了偶尔吃一点零食、玩玩桥

    牌、看看电影之外,就是买几本书了。买书而称为“享受”,大概不太妥当,

    但捧着几本爱读的书回家,那喜悦的心情,是只有过来人才能够体会的,虽

    然往往只是翻一下就放下了,从头到尾仔细看完的时候总是很少。但有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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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一看的书可买,而价钱又便宜,那机会还是不愿错过。晚饭后,借到了一

    点钱就一个人向书店走去了。

    在书店里盘桓了好半天。书店里的人不能算少,但大都只是站在书橱

    前翻看一下,真正掏钱出来的主顾是不多的。当我选定了两本书买下的时候,

    我竟有了一点骄傲的心情。但这种骄傲不久就消失了:我在一堆旁人寄售的

    旧书里,找到了一本我极想买的书,其实在旁人的眼里也许是不值一顾的,

    那是北欧一个小国的小说选集的译本,出版年月已经很久了。但我对于弱小

    国家的文学作品却有一点偏爱,而且过去已经开始收藏了一些,所以极想将

    这一本也买下来。但是,当我向店员询问的时候,也许我的态度过于迫切吧,

    他所说的价目大得出我意外,远超过身上所剩余的钱。我只好默默地将书放

    回了原处,另去翻看别的书。但不久后,我的手又将那本书抽出来了,打算

    先在那里站着看完序言,明天再借一点钱来买。

    我突然被一声狂吼惊吓了。抬头的时候,一个店员急速地从我

    的身边挤擦过去,同时,他喊着:“做什么做什么我随着他的移动转过

    头去。他走近了一个站在书橱的青年旁边,手用力地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背。

    因为他的吼声,所有的眼睛都从书上移到这边来了。店中一时显得非

    常寂静。我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就向那边走了几步。

    那个店员鲁莽地伸出了手去,那个青年他是背向着我的,我不能

    看到他的脸挣扎了一下,随即,“拍”的一声,一本书从他的身边落下

    来了。原来如此,一个偷书贼

    当那个店员俯身下去拾书的当儿,那个青年突然向门外冲去,还没有

    到大门口,就为另一个店员拦住,拾书的店员迅速地跟了过去。

    “妈的,你偷书跑得掉吗”他喊。接着,他回过身来,摊开手,以

    讲演的姿势面向别的顾客:“各位,你们不知道,我们店里天天丢书,一月

    损失几十万生意不赚钱,赔不起”他又回过身去,以凶毒的语调向那个

    青年说:“抓一个算一个,今天捉到你就归你吃点亏。跑哼,跑得了

    好大的鬼”说最后一句话的同时,他用手抓住了那个青年的领口。

    那个青年深深地垂着头。虽然并不明显,但我看得出他的身子在颤抖。

    他穿的是黑布的破旧的中山服,左边挂着一个呵,他挂着的是我们学校

    里的校章我不自觉地又向前跨了一步,想看清他的脸。

    回答另一个店员的询问时,那个拾书的店员说:“怎么办

    要他赔偿我们所有的损失不惩一回以后怎么得了”

    那个偷书贼抬起头来,脸色可怕的苍白,恐惧的眼里闪着泪光。他似

    乎企图申辩,紧张地开合着嘴唇,但没有说出一个字。是的,我认识他,

    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常在校园和参考室见到他。我们的同学是贼我

    的心中有着异样纷乱的情绪,但这里面没有愤怒。当我走上去,预备为这个

    无告的罪犯调解的时候,他那对我注视的眼光里,流闪着畏惧和羞愧,他的

    脸突然转红,头又沉重地垂下去了。他显然也认识我。在这一刻间,我变得

    犹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参与到这个纠纷中间,我深怕我的好意加重了

    对他的伤害。我相信,在此刻,他宁愿在十个陌生人面前受到鞭打,而不愿

    一个熟识的人为他求恕我退下来了,看了一眼那个店员手中拿着的书,

    那不是一本文学作品,书名是:物理学原理。

    当我走出书店大门的时候,那个店员又在凶狠地叫嚷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鞭打在我心上,我加快了步子夜市正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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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霓虹灯愉快地流动着,无线电播送着低俗的乐曲我走在人群中如同

    旷野。1947年2月27日

    在我们的校园里,有两座猴笼。一座装着的是一只老猴,另

    一座装着两只小猴。老猴的

    笼外比较冷清,人们从那旁边走过,偶尔停脚站一站,向里面张望一

    下,也就走过去了。老猴静静地坐在里边,有时也跳跃几下,样子显得很寂

    寞。

    那两只小猴的笼外就热闹得多了,那旁边总聚拢了些个闲人,和好些

    不知从哪里走进来的小孩。他们的手上大都拿着一点饼,一包花生,或其他

    的什么食物。两只猴都蹲坐在笼边,伸手接取人们递过来的食物,随即就吞

    下。为了逗弄它们,那些小孩就有意将食物丢在两只猴子的中间,看它们争

    抢;或者只将食物递给一只猴子,激起另一只的妒忌和愤怒,在铁栏上迅速

    地攀跳着,发出哀鸣,后来,就和那一只猴子厮打起来了。笼外的人们于是

    鼓掌,高笑。

    我有时也在笼外站着看一下。我是常常在人群中感到寂寞的,有人的

    沙漠比孤独更可怕。眼前正是可爱的秋天,学校上课还不知将拖到什么时候,

    我就有了许多独自在阳光下散步的闲暇。因而也就常常成了猴笼外的观众之

    一。看那孤独的老猴的寂寞,它是在怀念着什么:古老的森林、深谷、月光

    下饮水的溪流,或者是旧日的同伴们吗我想,在这个狭的笼内,它大概是

    会怀念旷野的,它静静地坐着的姿态,和向远方凝视的眼睛,也正说着它的

    寂寞,那另外的笼中的那两只小猴大概还太年幼了,它们却只是为一点

    点食物向游客们敬礼,献媚,或者是自己彼此争闹着。

    我终于看见了它们打得最厉害的一次。其中较大一只得到了一个女孩

    送过去的很多食物,那较小的一只却一点儿也没有得到,就在铁栏上翻跳着,

    最后,那小女孩也就递了一点面包给它,不幸却又为另一只抢去,于是,它

    们就打起来了。它们相互撕咬,在人们的哗笑中发出惨痛的叫声。那较小的

    一只倒在地上,占了显然的劣势,无法还手。它的哀切的惨叫声刺人的心。

    那较大的一只就松开了手,突然坐起,静静地看着它,看着它腿上的血渍,

    相对好久后,又将手伸了过去,这一次是为它抚摸伤痕,接着,又在它

    身上探索起来,是在捉蚤子了。人们对打闹和流血有很大的兴趣,但当那紧

    张的场面突然转换为温柔的爱抚之后,他们虽然感到一点惊异,却终于变为

    冷淡,渐渐地走散了。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人,在那里还站了很久。1946

    年11月13日

    女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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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叩门就一直走进来了。

    窗子是关着的。外面漆黑,听不到雨声。但从她的滴着水珠的头发和

    潮湿的衣裳上,我知道连绵了几天的雨还在落。她随手关上了门,倚靠在门

    上,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望着我们。

    “你找谁”老焦从桌前站起来,走近她问道。

    “我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她说。听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她的话使我们惊异。老焦回过头来望了望我们,他显然不知该怎么回

    答这位年轻的女客提出的奇怪的要求。他犹豫了一下,请她在床边坐下。

    看来她不到二十岁,像一个中学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

    着一种不寻常的火焰。她的脸是瘦削的,嘴唇苍白。淋湿的头发耷拉了下来。

    她的蓝色的旗袍和黑色的布鞋上都糊满了泥浆。她接过了我递给她的一杯开

    水,一口气就喝完了。随手将杯子就放在床上。

    “我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她又说,她望着我们,奇异的火焰在眼中闪动

    着。

    我们问她从哪里来的她说:“你们别管”到此地来做什么她说:

    “你们别管”在这个学校里有熟人么她提高了声音,尖锐地喊起来:“我

    说了,你们别管”她突然转过身去,斜躺在小木床上,闭上了眼睛。看来

    她是太累了。

    我和同室的人互相望望。我们的眼光相互说着:这是一个疯子。

    自然,我们不能把她赶出去。外面是黑夜,又下着雨,但我们又怎么

    能把她留在这里呢这是大学的男生宿舍。老焦走近我,低声地问:“怎么

    办”

    我也低声地说:“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而我们的女客突然又坐了起来,用警惕的而且是含着仇恨的眼光望着

    我们。接着,她将身边的茶杯向地上一扔,迅速地站起来,拉开门冲出去了。

    我追到门外,她已消失在黑夜的风雨中

    同室的人纷纷谈论着这个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女客,猜测着她的遭

    遇,而且担心着她的命运。

    是什么使一个美丽的少女疯狂,在这样落着冷雨的夜里,走进陌生的

    门扉,寻找惊异“少女”这名字本身,不是意味着快乐和幸福吗而为什

    么,中国的那么多的少女是站在,或者即将站在,命运的黑手下面

    我站起来,走过去,打开窗子。风夹着雨丝吹过来。我望向沉沉的夜,

    而且,通过这沉沉的夜,我望向更远更远的地方1944年冬

    江湖客

    我和我的朋友站在一个破旧的、古老的舞台前面。

    黄昏时,我们在街上散步,偶尔经过这座十年来除了更破旧一点外没

    有什么改变的小戏场。黑黑的墙壁更颓落了,那一面黄色的破烂的绸旗飘扬

    在高高的竹竿上。门栅外,高木椅上坐着两个抽着烟的彪形大汉。左面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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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窗洞,里面坐着面带愁容的售票员,大门上的灯光暗淡,门内有着喧闹的

    洋鼓洋号的合奏。十多年前,当我们还是少年时,它是我们的乐园,使我们

    有过许多快乐的晚上。现在,当我们经过了长久的苦难的飘泊又回到这座大

    城时,我们发觉这个小小的戏场仍站在小街的中间。我的朋友向我微笑着说:

    “进去看看吧,”我们就进去了。

    现在我们站在破旧的、古老的舞台前面。那舞台,这些年来我当然已

    将它忘了,但现在我看到它时仍感到熟悉,感到亲切。我回头打量四周,池

    座里只有一盏高高地悬着的电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前面几排的稀落的观众和

    后面的零乱的竹椅。只有几个在舞台前跑叫着的儿童使剧场有一点生气。舞

    台的一侧,坐着三个潦倒的乐师,没精打彩地在吹着洋号,敲着破大鼓。一

    个奇形怪状的小丑在鼓号声中来回地翻着筋斗。

    鼓号声突然停止了。在寂静中,从后台走出一个穿绿绸衣服的女子。“那

    不是绿牡丹吗”我的朋友惊异地说。那自然不是。曾经是我们心目中的“仙

    女”的绿牡丹应该老了,这也许是她的女儿,也许是另一个少女,穿着和她

    相似的衣服。有几个观众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新的绿牡丹微笑,鞠躬。她的

    电烫过的头发,脸上廉价的脂粉,闪亮的耳环,这种打扮使她像一个少妇。

    但我估计她不过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幸福的年龄。但是,她幸福吗停止了

    翻筋斗的小丑向她走近,企图抚摸她的胸部,被她拦阻了。台下发出哄笑和

    掌声。小丑得意地笑着,用怪样的语调说着洋泾浜的英语,“ilovey

    ou,doyoulove”

    台下的笑声鼓励了小丑,他做了一个更下流的动作。那女子并不在乎,

    但装出了害羞的表情。观众中爆发出掌声、怪叫和尖锐的口哨声。场面渐渐

    热闹起来了。小丑下场,新的绿牡丹用嘶哑的声音唱了几支流行歌曲。而台

    下有一个“歪戴帽、斜穿衣”的“好汉”喊了:“来个黄色的”新的绿牡丹

    微笑,鞠躬,又唱了一支什么小调。

    我感到了痛苦,想离开,而又不愿意。我知道下一个节目是武术表演。

    那曾经使年幼时的我惊心动魄,因而也就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在新的绿牡丹

    退场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中国古代武士的服装跑出,向观众鞠躬。观

    众冷淡,只有几个少年鼓掌。他在台口走动,踢着飞脚,翻着筋斗。最后,

    他的正式的表演开始了。几个大汉在台上叠起了两个方桌,上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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