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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后派出去的第一个大型文化代表团,到印度和缅甸去访问。在国内筹备工作进行了半年多,在国外和旅途中又用了四五个月。我认识西谛先生已经几十年了,这一次是我们相聚最长的一次,我认识他也更清楚了,他那些优点也表露得更明显了。我更觉得他像一个不失其赤子之心的大孩子,胸怀坦荡,耿直率真。他喜欢同人辩论,有时也说一些歪理。但他自己却一本正经,他同别人抬杠而不知是抬杠。我们都开玩笑说,就抬杠而言,他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应该选他为“抬杠协会主席”,简称之为“杠协主席”。出国前在检查身体的时候,他糖尿病已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有几个“”号。别人替他担忧,他自己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喝酒吃点心如故。他那豁达大度的性格,在这里也表现得非常鲜明。

    回国以后,我经常有机会同他接触。他担负的行政职务更重了。有一段时间,他在北海团城里办公,我有时候去看他,那参天的白皮松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时候他对书的爱好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有一次他让我到他家去吃饭。他像从前一样,满屋堆满了书,大都是些珍本的小说、戏剧、明清木刻,满床盈案,累架充栋。一谈到这些书,他自然就眉飞色舞。我心里暗暗地感到庆幸和安慰,我暗暗地希望西谛先生能够这样活下去,多活上许多年,多给人民做一些好事情

    但是正当他充满了青春活力,意气风发,大踏步走上前去的时候,好像一声晴天霹雳,西谛先生不幸过早地离开我们了。他逝世时的情况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我时常自己描绘,让幻想驰骋。我知道,这样幻想是毫无意义的,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排除不掉。过了几年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我同许多人一样被卷了进去。在以后的将近十年中,我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天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想到西谛先生的时候不多。间或想到他,心里也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希望他能活下来,另一方面又庆幸他没有活下来,否则他一定也会同我一样戴上种种的帽子,说不定会关进牛棚。他不幸早逝,反而成了塞翁失马了。

    现在,恶贯满盈的“四人帮”终于被打倒了。普天同庆,朗日重辉。但是痛定思痛,我想到西谛先生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将近五十年前的许多回忆,清晰的、模糊的、整齐的、零乱的,一齐涌入我的脑中。西谛先生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时时奔来眼底。我越是觉得前途光明灿烂,就越希望西谛先生能够活下来。像他那样的人,我们是多么需要啊。他一生为了保存祖国的文化,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劳动如果他还能活到现在,那该有多好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永远无法挽回的。“念天地之悠悠”,我有时甚至感到有点凄凉了。这同我当前的环境和心情显然是有矛盾的,但我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自己。我常常不由自主地低吟起江文通的名句来: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

    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

    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呜呼生死事大,古今同感。西谛先生只能活在我们回忆中了。

    难忘的一家人

    更新时间:200971314:00:00

    字数:3053

    1980年1月8日初稿

    1981年2月2日修改

    三月初的德里,已经是春末夏初时分。北京此时恐怕还会飘起雪花吧。而在这里,却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月季花、玫瑰花、茉莉花、石竹花,还有其他许多不知名的鲜花,纷红骇绿,开得正猛。木棉那大得像碗口的红花,开在凌云的高枝上,发出了异样的光彩,特别逗引起了我这个异乡人的惊奇。

    就正在这繁花似锦的时刻,我会见了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印度老朋友普拉萨德先生。

    当时,我刚从巴基斯坦来到德里。午饭后,我站在我们大使馆楼前的草地上,欣赏那一朵朵肥大的月季花,正在出神,冷不防从对面草地上树阴下飞也似的跳出来了一个人,一下子扑了过来,用力搂住我的脖子,拼命吻我的面颊。他眼里泪水潸潸,眉头痛苦地或者是愉快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他就是普拉萨德。他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我惊愕,快乐。但是,我的眼里却没有泪水流出,好像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把泪水酿出。

    这自然就使我回忆起过去在北京大学的一些事情。

    普拉萨德是在解放初期由印中友协主席、中国人民始终如一的老朋友森德拉尔先生介绍到北大来任教的。他为人正直,坦荡,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来不弄什么小动作,不耍什么花样。借用德国老百姓的一句口头语:他忠实得像金子一样。在工作方面,他勤勤恳恳,给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决不讨价还价。因此,他同中国教师和历届的同学都处得很好,没有人不喜欢他,不尊重他的。他后来回国结了婚,带着夫人普拉巴女士又回到北京。生的第一个男孩,取名就叫做京生。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活泼伶俐,逗人喜爱。每次学校领导宴请外国教员,一个必不可少的节目就是要京生高唱东方红。此时宴会厅里,必然是笑声四起,春意盎然,情谊脉脉,喜气融融。

    时光就这样流逝过去。他做的事情都是平平常常的事情,过的日子也都是平淡无奇的日子。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没有惊人的变化,也没有难忘的伟绩。忘记了是哪一年,他生了肺病,有点紧张。我就想方设法,加以劝慰。我现在已经忘记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估计像我这样水平低的人,也决不会说出什么精辟的话。他可就信了我的话,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又忘记了是哪一年,他告诉我,想到莫斯科去参加青年联欢节。我通过有关的单位,使他达到了目的。这些都是小事,本来是不足挂齿的。然而他却惦记在心,逢人便说。他还经常说,我是他的长辈,是他的师尊。这很使我感到有点尴尬,觉得受之有愧。

    天不会总是晴的,人世间也决不会永远风平浪静。大约是在1959年,中印友谊的天空里突然升起了一团乌云。某一些原来对中国友好的印度人,接踵转向。但是,普拉萨德一家人并没有动摇。他们不相信那一些造谣诬蔑,流言蜚语。他们一直坚持到自己的护照有被吊销的危险的时候,才忍痛离开了中国。

    接着来的是一段对中印两国人民都不愉快的时光。我自己毕生研究印度的文化和历史,十分关心中印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在这一团乌云的遮蔽下,我有说不出来的苦恼,心情很沉重。我不时想到普拉萨德,想到他那一家人。当他们还在北京的时候,我实际上并没有这样想过。现在一旦暌违,却竟如此忆念难置。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缘由。难道我也想到“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吗我不知道,普拉萨德一家人在想些什么,他们在干些什么。但是,我对于他那一家人对中国人民的深厚友谊,是从来没有怀疑的。我相信,他同广大的印度朋友一样,既能同中国人民共安乐,也能同我们共忧患。他们既然能度过丽日和风,也必然能度过惊涛骇浪。

    事实也正是这个样子。等到天空里的乌云逐渐淡下去的时候,从遥远的西天传来了普拉萨德一家的消息。他确实是没有动摇。在那些日子里,他仍然坚持天天到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去上班。当时大使馆门外驻扎着军警,每一个到中国大使馆来的印度人,都要受到盘问。许多印度朋友,不管内心里多么热爱中国,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望而却步。然而普拉萨德却毅然岿然,决不气馁。当他在中国生肺病的时候,我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窃以为他太脆弱。现在才知道,我错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非常坚强的。我认识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在脆弱中有坚强,在简单中有深刻,在淳朴中有繁缛,在平淡中有浓烈。

    他的爱人普拉巴是夫唱妇随。有人要她捐献爱国捐,她问为什么,说是为了对付中国,她坚决回答:“爱国人人有份。但是捐了金银首饰去打中国,我宁死不干。我决不相信,中国会侵略印度”这一番话义正词严,简直可以说是掷地作金石声。在那黑云翻滚的日子里,敢于说这样的话,是需要有点勇气的。普拉巴平常看起来也像丈夫一样是朴素而安静的。就在这样一个朴素而安静的印度普通妇女的心中蕴藏着多少对中国兄弟姊妹的爱和信任啊但是在千千万万印度朋友心中蕴藏着的正是这样的爱和信任。印度古书上有一句话:“真理就是要胜利。”她说的话正是真理,因此就必然会胜利的。

    难道说普拉萨德一家人不热爱自己的祖国吗正相反。我知道,他们是非常热爱自己的祖国的。而他们这样的举动也正是真正热爱祖国的表现。

    就这样,我们虽然相别十余年,相隔数万里,其间也没有通过信。但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们的心是挨得非常近的。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我们竟然能够在花团锦簇的暮春时分,在德里又会了面。

    看样子,这一次意外的会面也给普拉萨德带来了极大的愉快。他告诉我,当他听说我要到印度来的时候曾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我知道,他确实是非常高兴的。那时候,我们的访问非常紧张,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却利用一切机会同我会面和交谈。有一天晚上,他还带了另一位印度朋友来看我。刚说了几句话,他们俩突然跪到地上摸我的脚。我知道,这是对最尊敬的人行的礼节。我大吃一惊,觉得真是当之有愧。但是面对着这一位忠实得像金子一般的印度朋友,我有什么办法呢

    普拉萨德再三对我讲,他要把他全家都带来同我会面。这正是我的愿望,我是多么想看一看这一家人啊但是时间却挤不出。最后商定在使馆招待会前半小时会面。到了时候,他们全家果然来了。当年欢蹦乱跳的京生已经长成了稳重憨厚的青年,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当年在襁褓中的兰兰也已经长成了中学生。我看到这个情景,心里面思绪万千,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普拉萨德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讲他过去十几年的经历。从生活到思想,从个人到全家,不厌其详地讲述。兰兰大概觉得他说话太多了,有点生气似的说道:“爸爸看你老讲个不停,不让别人说半句话。”普拉萨德马上反驳说:“不行不行我非向他汇报不行。我的话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说完又讲了起来,大有“词源倒流三峡水”的气概,看样子真要讲上三天三夜了。但是,招待会的时间到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辞别离去。

    我们在德里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印中友协的欢迎会。散会后,也就是我同普拉萨德全家告别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他的面颊。好像也用不着去酿出,我的眼里流满了泪水。同这样一位忠诚淳朴,对中国人民始终如一的印度朋友告别,我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吗

    普拉萨德决不是一个个人,而是广大的印度朋友的代表和象征;他也是千千万万善良的印度人的典型。他也决没有把我看成一个个人,而是看成整个中国人民的代表。他对我流露出来的感情,不是对我一个人的,而是对全体中国人民。正如中印友谊万古长青一样,我们之间的友谊也是长存的。即使我们暂时分别了,我相信,我们有一天总还会会面的,在印度,在中国。

    我遥望西天,为普拉萨德全家祝福。

    我和济南

    更新时间:200971314:01:00

    字数:1163

    1979年10月

    怀鞠思敏先生说到我和济南,真有点不容易下笔。我六岁到济南,十九岁离开,一口气住了十三年之久,说句夸大点的话,济南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有我的足迹。现在时隔五十年,再让我来谈济南,真如古话所说的,一部十七史不知从何处说起了。

    我想先谈一个人,一个我永世难忘的人,这就是鞠思敏先生。

    我少无大志。小学毕业以后,不敢投考当时大名鼎鼎的一中,觉得自己只配入“破正谊”,或者“烂育英”。结果我考入了正谊中学,校长就是鞠思敏先生。

    同在小学里一样,我在正谊也不是一个用功勤奋的学生。从年龄上来看,我是全班最小的之一。实际上也还是一个孩子。上课之余,多半是到校后面大明湖畔去钓蛙、捉虾。考试成绩还算可以,但是从来没有考过甲等第一名、第二名。对这种情况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但是鞠思敏先生却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个子魁梧,步履庄重,表情严肃却又可亲。他当时并不教课,只是在上朝会时,总是亲自对全校学生讲话。这种朝会可能是每周一次或者多次,我已经记不清楚。他讲的也无非是处世待人的道理,没有什么惊人之论。但是从他嘴里讲出来,那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认真而诚恳的态度,真正打动了我们的心。以后在长达几十年中,我每每回忆这种朝会,每一回忆,心里就油然起幸福之感。

    以后我考入山东大学附设高中,校址在北园白鹤庄,一个林木茂密,绿水环绕,荷池纵横的好地方。这时,鞠先生给我们上课了,他教的是伦理学,用的课本就是蔡元培的中国伦理学史。书中道理也都是人所共知的,但是从他嘴里讲出来,似乎就增加了分量,让人不得不相信,不得不去遵照执行。

    鞠先生不是一个光会卖嘴皮子的人。他自己的一生就证明了他是一个言行一致、极富有民族气节的人。听说日本侵略者占领了济南以后,慕鞠先生大名,想方设法,劝他出来工作,以壮敌伪的声势。但鞠先生总是严加拒绝。后来生计非常困难,每天只能吃开水泡煎饼加上一点咸菜,这样来勉强度日,终于在忧患中郁郁逝世。他没有能看到祖国的光复,更没有能看到祖国的解放。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憾事。我也在离开北园以后没有能再看到鞠先生,对我来说,这也是天大的憾事。这两件憾事都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我将为之抱恨终天了。

    然而鞠先生的影像却将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时间愈久,反而愈显得鲜明。他那热爱青年的精神,热爱教育的毅力,热爱祖国的民族骨气,我们今天处于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中国人民,不是还要认真去学习吗我每次想到济南,必然会想到鞠先生。他自己未必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当年认识他时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今已是皤然一翁的学生在内心里是这样崇敬他。我相信,我决不会是唯一的这样的人,在全济南,在全山东,在全中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有同我一样的感情。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中,鞠先生将永远是不死的。

    别稻香楼

    更新时间:200971314:01:00

    字数:3260

    1982年10月12日

    怀念小泓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何况现在已年逾古稀,悲欢离合的经历已经多到让人负担不起来的程度,小小的别离又怎能引起心潮腾涌呢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

    九天以前,当我初来稻香楼的时候,我是归心似箭,恨不能日子立刻就飞逝过去,好早早地离开这里。我决没有想到,仅仅九天之后,我的感情竟来了一个“根本对立”,我对于这个地方产生了留恋之情,在临别前夕,竟有点难舍难分了。

    稻香楼毕竟是非常迷人的地方。在一个四面环湖的小岛上,林木葱茏,翠竹参天,繁花似锦,香气氤氲。最令人心醉的是各种小鸟的鸣声。现在在北京,连从前招人厌恶的麻雀的叫声都不容易听到了。在合肥,在稻香楼,天将破晓时,却能够听到多种鸟的鸣声。我听到一种像画眉的叫声,最初却不敢相信,它真是画眉。因为在北方,画眉算是一种非常珍贵的鸟,养在非常考究的笼子里,主人要天天早晨手托鸟笼,出来遛鸟,眉宇间往往流露出似喜悦又似骄矜的神气。在稻香楼的野林中如何能听到画眉的叫声呢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我每天早晨出来在林中湖畔散步的时候,亲眼看到成群的画眉在竹木深处飞翔,或在草丛里觅食,或在枝头引吭高歌,让我这个北方人眼为之明,心为之跳,大有耳目一新之感了。

    说到散步,我在北京是不干这玩意儿的。来到稻香楼,美丽的自然景色挑逗着我的心灵,我在屋里待不住了。我在开会之余,仍然看书;在看书之余,我就散步。在散步之余,许多联想,许多回忆,就无端被勾起来了。

    那边长的不是紫竹吗我第一次看到紫竹,也是在安徽,但不是在合肥,而是在芜湖的铁山宾馆里。当时小泓还在我身边。第二次看到紫竹,是在西安丈八沟,当时是我一个人,我也曾想到过小泓。现在是第三次看到紫竹了,小泓已远在万里之外,一股浓烈的怀念之情蓦地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心也飞到万里之外去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的几竿紫竹竟无端勾引起我的思绪波动。

    几年前我游黄山时,正当盛夏,久旱无雨。黄山那一些著名的瀑布都干涸了。著名的云海也基本上没有看到。只在北海看到了一点类似云海的白云,聊胜于无,差足自慰而已。有名的杜鹃花,因为时令不对,只看到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花是一朵也没有看着。而现在呢,正是阳春五月,杜鹃花开满了黄山,开成了一片花海。据说,今年雨水充沛,所有的黄山瀑布都奔腾澎湃,“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条界破青山色”。有了雨,云海当然就不在话下。你试想一想:这样的瀑布,这样的云海,再衬托上满山遍野火焰似的杜鹃花,这是多么奇丽的景色啊它对我会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

    然而我仍然决心不游黄山,原因要到我的感情深处去找。上一次游黄山时,有小泓在我身边。这孩子是我亲眼看他长大起来的。他性格内向,文静腼腆,我们之间很有些类似之处,因此我就很喜欢他。那一次黄山之游,他紧紧地跟随着我。其他几个同他年龄差不多或者稍大一点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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