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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守诺言、不算旧账吗

    用不了久而久之,蜜月刚过,“谁让你回来求我”便成了白帆的口头禅,那意味着不论什么待遇,胡秉宸都得照单全收。完全不是给他灌药时的模样。

    真是人一阔脸就变,和煽动他与吴为闹离婚时大不一样了。

    正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高尔基写过一篇文章,大约写的是人在独处时想些什么、干些什么。文章说到契诃夫独自在花园散步,看到地上一只蜥蜴,问它:“你快活吗”然后自己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我不快活。”

    回归后的胡秉宸越来越不快活,吴为的“临别赠言”也不期然出现:“相信你有时想起对我的苛待,不见得不后悔,你怎能快活呢”

    是啊,当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每逢白帆打电话给他,吴为总是好言相待,热情传呼,明知是白帆的电话,可从来不闻不问;

    芙蓉每来看望,进门伊始,当着吴为第一句话总是“爸,我妈让你给她打个电话”,或“爸,我妈有事找你”云云,对一旁候着招待的吴为视而不见,吴为也从未抛过半句闲言;

    每逢回去看望白帆,吴为从未阻拦,还常常把机关发的东西让司机送到白帆那里,说是“物价这样飞涨,应该多照顾一下白帆,她仅靠工资收入肯定有窘迫之时,不像我还有稿费”;

    不能想啊,一想这些,更觉得把一个浑浑噩噩的吴为害得不浅。

    复婚后的生活,四平八稳则四平八稳矣,饭食翻新的频率高则高矣而与此同时,胡秉宸又痛感精神生活的匮乏、单调,无从对话,以至他宁肯整天关在书房,也不肯和白帆多说什么。这倒不失为保持关系稳定的一个办法,因为越是交流,就越显出距离的难堪和尴尬。

    他常常感叹,再也不能享受与吴为纵横捭阖、海阔天空的辩论或讨论,并随着那辩论或讨论,攀登精神之巅的愉悦,也再不能享受和吴为那有情有致的闺阁之趣了。只好宽慰自己,像吴为那种过于精致的人,只适宜恋爱却不适宜过日子。而日复一日的日子,如空气和水之于人,是须臾不可分离的。

    胡秉宸又是知情知意的。每当白帆坐在厨房的炉前,眼盯着炉子上的药锅给他煎药时,他立刻当然也是暂时忘记了白帆给他这匹吃了回头草的马的待遇,转过头去发出另一种感叹:还是老夫老妻啊

    也立刻当然也是暂时想起了吴为的恶行劣迹。

    换了吴为,肯定让保姆去煎。

    即便在他病重时,吴为也只是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哭哭啼啼、口舌生疮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甚至陪着他一起生起病来。可这有什么实际意义闹不好,他不但养不好病,还得被她闹得心烦意乱。他们的关系日渐恶化以后,她更是逃之天天,把他丢给了小保姆。

    胡秉宸是一个不能忍受重复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尝试花样翻新、图谋改变,小到家里一个摆设,大至革命生涯。

    可是,谁能像吴为那样善待他,宽容他谁能像吴为那样好对付,或是说像吴为那样便宜,几句软话就能让她放弃一分钟前还誓死坚持的原则

    胡秉宸再度约会吴为。说到底,他们曾经是夫妻,在某些方面有过不能否认的、白帆永远无法得到无法体味的幸福时刻,但再不会有燃起大火的可能。

    正像胡秉宸和吴为的婚姻,不能满足他于天伦之乐、至尊至贵的感觉,他不得不时常回去,与白帆共叙吴为没有的“过去”,或是回放一段老温存,感受一下对至尊至贵的敬畏他们毕真像一个只为爱情而生的男人。

    能让吴为倾心不已的男人,这一生也只碰见了胡秉宸这一个。

    他常常偷出家门,给吴为打个长长的公用电话。“今天白帆又跟我大吵大闹,我去看朋友买了点儿香蕉,她说是我给你买的”

    “你让她给那个姓丁的朋友打个电话,核实一下不就行了”

    “那她电可以说我买了两份儿,给姓了的那份儿不过是障眼法。”

    或在电话里抱怨:“家里好几个朝阳的房间,却把我一个人撂在朝北的小屋里,半躺在那张竹躺椅上咳嗽吐痰一个人”却没有说他只不过白天待在那个小屋,晚上还是睡到白帆那个朝阳的大房间去,并在白帆那张床上重拾**。电话那头的吴为,暗暗伤心垂泪,忘记了胡秉宸的无情无意说些毫无把握的安慰话:“要是有什么困难,急需帮助就对我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怎么帮助他呢现在他们真是一筹莫展了。不像二十多年前,至少他们还有健康的身体,能到外面约会,打得动官司,对付得了白帆的种种计谋现在他们都不行了,只有白帆还行。在防范、整治他们的时候,白帆的生命力还是那么旺盛,一如当年。

    吴为又能常常听到他那略微颤动的声音,那是只有与可心女人碰撞时才有的颤动,是绝对可以引起共振的颤动,“我想你,我要是再年轻一些,肯定不会采取这个步骤,我不能忘记你对我的爱不能忘记我非常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声音里满是委屈,满是知道再无可能挽回的绝望。像是真正的绝望,与刚刚复婚时充满生机的声音判若两人。

    说是“我要是再年轻一些,肯定不会采取这个步骤”,但如果上帝再假以十年,他绝对不会回归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开辟新的领域。女人们照旧对他兴趣有加,不会因一个吴为、一个白帆,甚至千万个吴为、千万个白帆的下场而裹足不前。

    可惜胡秉宸没有这个时间了。除了这两个女人,再没有一个女人肯向这个曾经卓越的男人投上一瞥。多少更加光鲜的女人,熟视无睹地从胡秉宸身旁经过,让他痛感青春一去不返,让他只好因陋就简地接受这两个老女人。

    吴为着急地说:“希望他们对你还好。”

    “不过照顾照顾我的生活而已我常常梦见你,那天梦见我们待在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里,院子里有假山、水池,水池里面有鱼,还有很多鸟。北屋很大,但是我们不想进去,因为院子里的景致很好。我们挽着手在院子里散步,看水池里的鱼。后来看见许多人在水池里游泳,我问,这些人哪儿来的,是不是外人你说不会,都是熟人和朋友。我们后来看到两只鸟,一只猫头鹰,一只人面鸟身然后就醒了。”

    该不是带着吴为回了胡家的老宅子吧

    胡秉宸没有撒谎,他真的常常梦见吴为,在梦中他们还没有分开。

    “真想和你一起,到二十多年前我们恋爱时候去过的地方再走走。”

    吴为答应着,可是她不敢了要是胡秉宸一激动躺倒在那些地方,白帆还不杀了她

    她还有勇气吗像当年那样,就是坐牢、杀头也在所不惜不,她没有那个力气了,她老了,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有时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在电话里互相叫着彼此的名字,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天气不好的时候,胡秉宸就给吴为写信亲爱的:

    欧阳修有一阕浪淘沙,两节共十句,我选了五句并成一节,并且改了几个字,如下:

    聚散苦匆匆,此十艮无穷。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夜夜梦中。

    你是一个伟大的情人,也是一个充满魅力、十分美妙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千万个中也再找不到一个了。

    我准备给你订一份“小参考”、一份报刊文摘、一份南方周末,这样消息基本上都能知道了。都订到年底,请注意别订重了。我订妥后会通知你起送的日期。

    你永远的仆人亲爱的:

    你十分明显地憔悴了,比离婚前判若两人,使我吃惊。希望你好好安静地养些日子,恢复往日神采。头发自得多了,找好的美容师整理一下吧,人还是要精神起来。吃点补药,如参。

    我们这番别离,请你看到另一面,过不了几年,我可能行动都不便了,那时你会懂得,及时分开,会使你减去许多麻烦事,包括处理后事的那些厌烦事,所以还是这样为好,希望你迅速把身体恢复起来。永远爱你的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们还没有分开,晚上睡在一个没有墙的棚子下的大床上。周围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仿佛意识到是在颐和园。夏日的风,凉而舒适。你静静靠在我的怀中,在说些什么。有个人走了过来,对我们说:“你们的房子在xx街xx号,找xxx,他会给你们钥匙。”我意识到我们分居两处的问题可以解决了,对他说:“今天太晚了,天亮再办吧。”那人就走了。之后又过来一个人,手拿一束花,在我头上举着,我伸手接下来,他又走开了。这时我发现我们处在“in”的状态中,而且十分欢畅。你说:“以后我们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住一阵儿。”我说:“只是不太安全了,会有人来骚扰我们。”这时梦就醒了,但人仍然处在“in”的欢畅中,时间是凌晨三时二十分。

    梦,常常暗示一个人现在、过去,甚至幼年渴望而不能得到的东西,你记得我过去给你写的那个小曲疼吗

    都是我们生活中美好的回忆,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如在眼前。

    永远爱你的秉宸好像他们从没有过那些庸俗不堪的争吵,好像他们重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恋爱时光。

    不过,只是“好像”而已

    吴为明知这样对不起白帆,也曾拒绝胡秉宸的电话,一听是他的电话,什么不说就放下。

    也曾拒绝过他的情书,对他说:“别再写信了,和白帆好好过下去吧,我们的感情之所以破裂,还不是因为你有太多的女人现在她能给你这样一个回头的机会,你该珍惜,别再重蹈我们不幸的覆辙。”

    可是胡秉宸的电话或信件就像大麻,明知不可为又不能拒绝,吴为甚至暗中企盼着这份像是“吸毒”的快感。靠着这个“吸毒”,苟延残喘地过着被胡秉宸说不上是丢弃,而又不能不说是丢弃的日子。

    他们或是什么也不说地偎依在沙发上,像冬日里的两只老鸟,偎依在残阳下的寒枝上。

    说什么呢几十年里,好话、不好的话,早已说尽,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多说,什么话题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胡秉宸更是闭着眼睛,享受着仅仅坐一坐的乐趣。他没想到,如今是一坐也难求了。他们的会面,也常常是败兴的。可也不能怪胡秉宸。这里真不再是他的家

    所以电话铃声才会那样突兀,响得那样惊心动魄;

    或是有人敲门;

    最要命的是,还得时不时看一看时钟,必须抢在白帆回家之前,回到他和白帆那个家

    每每十一点钟敲响的时候,胡秉宸都不得不从沉迷中醒来,也每每重复着多次说过的话:

    “与你相识近三十年,每次看见你还是神魂颠倒,实在没法儿忘记你的素养,你的风度,你的气质这是多年文化、文明陶冶的结果,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与你匹敌。”

    吴为相信胡秉宸此时此刻的真意。

    可也注意到神魂颠倒的胡秉宸不时溜向时钟的贼眼。

    于是吴为感到他越来越委琐。

    她不明白,他怕什么他们之间又没有发生任何越轨的事情。

    到老,吴为还是不懂做戏也能使人欢愉的道理。

    “那你为什么么和我离婚”胡秉宸谈情说爱的时刻,是最不设防的时刻,她本以为借此可以探知这场情殇的秘密。可是十一点的钟声已经敲响,胡秉宸已经清醒。清醒的胡秉宸,是任何人也无从了解、把握的胡秉宸。

    “生活的具体、琐碎,会毁坏我们的情致,还是这样更好。”

    胡秉宸的搪塞倒也说得过去。他们现在可不就是相敬如宾再不会因为一只茶杯放得不是地方而翻脸无情了,反倒成了自古以来,男女关系最佳模式的一个诠释。

    “这不就是我说过的话吗我们不要结婚,做个情人可能更好,可是你不听。现在这样有什么;好你不又得偷偷摸摸过日子”

    胡秉宸低头不语。吴为一笑,她不再沉湎于讨论。可从前她并不明白,一个喜欢讨论的妻子,是不讨丈夫欢喜的妻子。一切都已完结,她还多说什么

    偶尔,胡秉宸还会峥嵘一露:“要是你能把我们现在的恋情写成小说,那就太动人了。”

    吴为说:“恋情可是你还爱我吗”

    胡秉宸不敢回答。

    “如果白帆看到这本小说怎么办不是义得军阀重开战”

    胡秉宸说:“我就说,那都是作家胡编的。”

    只有对吴为,胡秉宸才敢这样厚颜无耻。

    “你就不敢说,你对我还有那么点儿感情上的依恋”什么依恋不依恋

    胡秉宸只是不甘于沉寂,不甘于连一点浪花也没有的默默无闻,想让傻x吴为为他再掀最后一次浪潮,做一个亮丽的结尾一次最后的服务,包括性、声誉,全方位的免费服务。

    真还买了一套勃动器放到吴为那里,以重修床笫之欢。

    和白帆复婚后,胡秉宸把从前与吴为**用的勃动器扔了,重又买了一套新的,他总不能用同一个勃动器在前后两个女人中间穿梭。何况那套老式的质量太差,捏起来叽叽直响。有个晚上,他从楼上的叽叽之声就得知了楼上的情况,换而言之,楼下的人自然也能从他这里的叽叽之声得知他的情况,便扬手把那东西从窗里扔了出去。新品牌比老式的质量好多了,与白帆的运作虽然不很成功,但不是勃动器的质量问题。

    胡秉宸又是抱怨又是试探地对吴为说:“唉,白帆太不尽力了。”

    吴为长叹一声,哪个女人能像自己那样,对只能靠勃动器的帮助才能成为男人的胡秉宸牺牲自己

    多少年来,不正是她为胡秉宸制造了这个神话”

    直到现在,胡秉宸还以为他的生猛不减当年。自他们结婚以来,这个年龄大得足以做她父亲,从无能力发动一次有力冲击,也从无能力让她在瞬间羽化登仙的男人,仍像从前那样热衷此道,仍然像从前那样没有多大效果地忙碌着。

    彼时彼刻的胡秉宸,多像一个**单纯的婴儿;而他效果不甚明显的忙扎,更让吴为想起日落时分。

    在这之前,那一抹尚能辉照的暖光,于刹那间跌人地平线的沉落,实在尢惨淡了。

    她对胡秉宸的爱,何须他人评说更何须白帆评说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一个这方面已然没有多少能力的男人,做这样的事又有哪一个女人,在如此阉割女人本性的演出中,肯当这样的配角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心甘情愿,一做十年

    除了美国电影当亨利遇到萨丽的时候etsally中的女主角萨丽,在**时假装**来到,大呼小叫,但那是电影。

    离婚后,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义务,这样的服务只能由白帆来接手。白帆工作得或好或坏,胡秉宸只能照单全收。现在她只能在胡秉宸的拥抱中,扮演一个过场的角色,还要努力将这个过场角色演绎得**蚀骨。这将会使热衷此道的他,满怀雄性虚荣的他,不可能从任何女人那里得到如此忘我服务的他得到一个男人最后的满足。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哪怕是虚假的也好。除此,已经一无所有、所好的胡秉宸,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就像那穷途末路之人,只剩下的那一口小酒。

    吴为心中涌起满腔怜爱而不是情爱,怀着如母亲而不是情人般的心绪,抚摩着他的脸颊,叹:道:“可怜的”

    胡秉宸那颗空寂而又不甘空寂的老心,是太需要一些欢爱了。

    胡子果然是今天刮过的。她不得不承认,胡秉宸的确是个会制作情调的男人,哪个女人能抵挡来自这样一个男人的挑逗

    “唉,我只好自己解决。”胡秉宸好不凄凉地说。

    “这对身体不好,还是和白帆再好好试一试。”

    吴为居然能够这样闲淡地和他讨论如何与白帆**的问题

    她的心,再也不为胡秉宸和其他女人的关系而牵动分毫了。

    一直定位于无论自己怎样,女人也会匍匐在地的胡秉宸看出,往日肯为他牺牲一切的吴为,尽管可以与他再度“恋爱”,却不会再为他牺牲一丝一毫。换而言之,曾经为吴为大干一场的他,也再不会为吴为付出一丝一毫。他们的二度“恋情”,再也不会重现前次爱情的华彩和辉煌,反倒不得不带有苟且的性质。

    胡秉宸只好无奈地转向白帆,为白帆买了一些供女人使用,据说是更为有效的润滑剂,还是很不酣畅,但聊胜于无。事后胡秉宸打电话给吴为,研讨如何将与白帆**的效果推进一步:“于是干了,感觉上还是差一些。”

    “你不能要求太高。”吴为只得这样劝慰,希望他能自觉,明白症结所在,到了现在,她也不愿戳穿那个神话。

    即便不算酣畅,也给胡秉宸和白帆的关系添加了一些温润。胡秉宸甚至陪着白帆,一同到商店去买热水瓶、洗衣机这样的杂物,对他而言,都是从前不可能有的行为。

    对于已有定见的选择,白帆也会不断地征询胡秉宸的意见:“怎么样,你说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嘛”言语动作之间,竟也有了些许的娇嗔。

    当胡秉宸这样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时候,不知道他这匹烈马,是一烈也不烈了。

    又总以为白帆还是他在地下党时期领导的下级,却不明白“严师出高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训诫。今非昔比了,他若有一计,如今的白帆自有破那一计的高招。

    这些小计谋能不被白帆发觉她加紧了防范,哪怕胡秉宸到机关看保密丈件,她也坐在胡秉宸的专车里候着,不管时间长短;有时放弃钢琴课,“陪”胡秉宸到医院看病,连胡秉宸上厕所的机会也不放过。

    失去自由的胡秉宸,只好偷空在家里给吴为打电话,可是白帆随时出没身旁。只要看到白帆进来,或感到白帆在另一个电话机上窃听,便立刻在电话里没头没脑地指责起吴为,种种莫须有的不是和故事,让吴为不知所云。

    在那些指责和故事里,吴为简直是十恶不赦的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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