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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你的钱”

    关于这笔钱,胡秉宸常常提起,老是说:“我们把那笔钱还给你吧。”

    “好吧,既然你说芙蓉不需要,我就捐献给希望工程。”

    “你要是捐献给希望工程,我就都把它花了。”

    “随你便。”这笔钱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了,可有关这笔钱的讨论,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吴为向胡秉宸转过头去,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他不但当时在场,现在也在场,亲历亲见芙蓉吩咐吴为为她联系出国的是他,如今眼看着芙蓉指责吴为将她弄出国目的不纯的也是他,可胡秉宸又是一言不发。芙蓉走后,吴为才敢问一句:“你们父女二人怎么回事不是你们让我去给她联系出国机会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逼她出国”胡秉宸回答说:“哎,芙蓉还是个小孩子嘛,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四十多岁的芙蓉,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成人吴为实在羡慕鞭蓉,要是胡秉辰对自己也能这样宽大为怀就好了。

    不是芙蓉刁钻。谁让芙蓉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如果她像一个平民女孩那样,守望的仅仅是一个爱情,而不是情人的“少年得志”;如果情人对仕途没有那么多的奢望,芙蓉也不会在望不到头的守望中毁了她那少女如诗的情怀。情人倒是行情看涨,可轭上的绳子随之也越拉越紧,就像当年还在岗位上的胡秉宸,在爱情与前程的取舍上别无选择,再也不提与妻子离婚与芙蓉结婚的事。而芙蓉也韶华渐逝,他们的前景越来越渺茫,让芙蓉怎么安恬得了

    从这番苦苦守望上来说,整个儿一个吴为当年景观的再现。

    安排好叶莲子的饮食起居,吴为马不停蹄,又赶回胡来宸那里去。

    捡些死在车轮底下的吴为,让叶莲子开始盘算什么。

    吴为一出家门,叶莲子就让小保姆搀扶着她来到厨房,从米罐下掏出吴为结婚登记那天自己买下的笔记本。拿着它回到卧室,擦去面上的麸粉,一页页从头翻起。

    其实叶莲子久已不再记录吴为的痛苦,因为每一笔记录,都是她亲眼所见或吴为亲口所讲,都是刻在她心上的一刀

    x年x月x日

    虽然反对他们结婚,但真结了婚,我还是一心一意往好里做,往好里处。为了他们的第个春节,第一个年夜饭,买了平时很少吃的菜;很贵。

    我们等了很久,胡晚上九点多才来。原来他到白帆那里去了,说是去送机关里发的几条鱼。

    吴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他含糊其辞:“白帆不在家的时候。”却不告诉具体时间。难道直到他离开之前,白帆还没回家和孩子们一同过春节吗

    我给他盛饭端饭,他就那么坐着,连一声谢谢都不说。当着外人,他不是一口一个“谢谢”的绅士吗

    x年x月x日

    吴说起胡在上海养病期间,因不肯出卖他而受尽白帆与他对手迫害一事,胡答:“怎么,难道你还让我把白帆痛打一顿不成”

    吴说:“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要听你对我说一句亲爱的,你真爱我想不到这点儿心思还要我亲口说出来。”

    他难道不该问一问吴:“那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当时只要吴交出他的一封信,那这个政治游戏还跟吴有什么关系

    好人全让他一个人当了。

    x年x月x日

    胡又住院了,吴去陪住。

    吴说早上起来胡就开始骂她,已经骂了几天几夜了。

    “我不喜欢酱油,你怎么偏往烧鸡里放酱油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成心不让我吃饱饭”

    “你对司机和保姆太民主。我告诉过你,不要和司机多说什么,否则他就会登鼻子上脸。惟女子与小人难养,近则不逊远则怨,你懂不懂我用了这么多年的司机,没有你这么多花样。到底是小市民出身”

    “你把钥匙给芙蓉了没有没有,怎么搞的昨天到现在一天都过去了,你就抽不出一点儿时间把钥匙给芙蓉上次我住院,她在我们那里小住,家里竟然没有油,让她怎么生活没有油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家怎么当的”

    “前些天胥德章他们来,瞧瞧你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是我太太,还是一个作家,他们过去都是我的下级,怎么见了他们会那样没有身份、没有架子”

    “芙蓉现在是硕士了,没有好衣服怎么办”

    “街上好看的衣服不少,我还给禅月买了几件呢。”

    “芙蓉不会买。”

    “好吧,我给她去买。”

    “你在香港给她买的凉鞋,把她的脚都磨破了。”

    “她对我说她穿三十八码的鞋,我买的就是三十八码呀。”

    “你给芙蓉买的珍珠项链也缺了一颗。”

    难道吴会摘下一颗吃了,卖了

    下午有电话打进病房,吴接听,对方问:“你是谁”

    吴说:“我是胡秉宸的爱人。请问你是谁”“我是白帆,你来拿鸡汤吧。”

    “好,你和秉宸说吧,他如果需要,我马上去拿。”

    胡接过电话说:“这里每天都有人送吃的,不用了,谢谢啦。”“有人”送吃的“有人”

    过去胡对吴说,他生病的时候,白从来不关心他的死活,就连心肌梗塞,白也没有陪他住过医院,现在看来,白不是很关心他吗

    胡昨天才住进医院,白怎么马上就知道了医院的电话

    胡对吴说:“是芙蓉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也可能不是。”又说,“你赶快回家交电话费吧,交完电话费就不用到医院来了,来回跑没必要。”因为白要到医院看望胡。

    x年x月x日

    胡一位老战友的女儿来访。丈夫是美籍华人,突然病故,她通知其前妻在美、港的子女前来商讨安排后事,结果财产及银行保险箱钥匙全被他们拿走,她特来向胡讨教如何争夺遗产。

    胡说:“你根本就不该通知他的子女,先把一切抓到手再说。”

    那些子女固然不对,但胡这个主意不一定就好。要是吴为突然死了,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我和禅月

    x年x月x日

    胡要吴给他买一件驼色毛背心,吴在冷风里徒步从东四走到东单、王府井,每见商店就进,终于买到一件驼色、前有辫形花纹背心一件。辛辛苦苦回到家,胡不见了,原来和白帆共进午餐去了。回来之后不但不做一句解释,还嫌弃吴为买的背心花式太旧,说:“我告诉你要一件驼色毛背心,没说要这种辫子花式的,这种花式太旧了,你自己穿吧,我不穿这种东西。”

    x年x月x日

    让吴过香港时为他打听两个侄女的下落,“听说其中一个嫁了大亨,如果找到,让她们招待我去香港玩儿玩儿。”

    吴说:“这个夏天我不在国内,你自己到北戴河去疗养一下吧。”

    胡说:“你不在,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去。”

    晚上吴接到某部长的电话:“告诉老胡,我在老干部局看到我们在北戴河的楼号,老胡是三号楼,我是七号楼。让他找我打牌去。”

    吴把老部长的电话转达后,胡停了一会儿说:“我多年没有和芙蓉一起到北戴河共享天伦之乐了,这次我要和她一起待一待。”本是应该的事,胡为什么演戏

    x年x月x日

    吴今日回国。因为我这里离机场较近,先到我这里看望,不敢多作停留,就赶到胡那里去了。一进门芙蓉就说:“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家”“我先到母亲那里看了看,不知我不在这些天她的情况怎样。”

    芙蓉听都不听,转脸到客厅里去了。吴讨好地将国外带回的礼物一一拿给他们。

    她将吴从国外带回的酒杯一扔,酒杯碎了,对胡说:“哟,对不起。这可是吴为从国外带回来的。”

    x年x月x日

    宴客。芙蓉与胡坐于主位,吴为被挤在一角。由芙蓉一一给客人布菜,一边布菜一边说:“爸这个鸡腿你吃,伯父这个鸡翅膀你吃”轮到吴,菜蓉看了看,夹了一个鸡屁股。吴不吃鸡屁股,只好继续摆在盘子里。

    接着芙蓉对客人侃侃而谈:“我妈那个人特别善良,还帮司机老婆找工作。司机对我说,他老觉得我妈那个家才是胡家。你们说怪不怪”

    客人们不便表态地哈哈着。“哈哈”是一种有进退、怎么解释都可以的回答。

    吴也陪着哈哈,可胡偏偏不让她在这哈哈后面躲一躲,不给吴留一寸面子的机会,插话说:“别做出那副受气的样子。”

    这一来,大家就有了名正言顺地看看她一脸尴尬的机会。

    x年x月x日

    昨天胡来我这里大闹。因吴去修胡送她的那条“玛瑙”项链了。那不过是一条仿玛瑙的玻璃项链,因胡所送,吴一直很珍惜,这次出国更要随身带着。

    路上塞车,吴回家晚了,胡就来我这里大闹,问我:“吴为到底上哪里去了,不在这儿也不在我那儿,是不是和情人幽会去了”

    我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怕影响他们的关系,只好像哄孩子那样哄这个比我小四岁的男人:“别生气了别生气,她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就差没有说“好乖,好乖,听妈妈的话”

    胡把我的茶叶罐摔到地上,说:“这就是你们这些小市民、暴发户养出来的女儿”

    一见吴终于回来,胡闹得更厉害了。吴把他哄到自己卧室,跪在地上,一面摩挲他的胸口,一面求饶:“我去修你给我的项链了。”

    可胡怎么也不相信吴的解释,直到我去请他吃饺子,吴还在地上跪着。

    看到女儿给人这样下跪讨饶,真让我心疼不已。

    胡一口饺子也不吃就走了。我和吴手足无措相对而立,不知还会有什么厄运在等待着吴,也不知怎样才能缓解她的焦虑。

    果然一早就接到芙蓉电话,“昨天你们怎么搞的子让我爸发了一夜高烧,一早就去了医院。”吴吓了一跳。昨天胡在这里大吵大闹时还劲头十足,怎么一下就发了高烧吴与我商量,如果胡病重,她一定取消这次出访,不管此行与她的事业以及转机去美国参加掸月的毕业典礼多么重要。

    马上给法国航空公司打电话,“我丈夫突然生病,也许要取消计划,如果退票请问如何办理”

    “如果您在下午三点之前做出决定,可以打电话到法航办事处。三点半以后,请打电话到机场登记处。”

    我看看表,到下午三点,吴还有七八个小时的时间。交通拥挤,自行车又借给了邻居,吴无法马上赶到医院看望,又打电话给芙蓉,说她一时赶不到医院,胡的病情请她及时通知,以便决定自己的行程。

    刚刚放下给芙蓉的电话,胡就笑眯眯地进来了,“我不过是前列腺炎复发。”

    所谓发了一夜高烧,一早去了医院,是真还是假

    胡的安然无恙和笑脸,让吴感动得忘记了他昨天的行为。

    也许胡良心发观,还带来一罐茶叶;对吴说:“我把你妈的茶叶打翻了,现在赔她一罐。”不说是有意摔的,而是打翻的。

    尽管没说一句“对不起”,也算道歉吧。我们被他欺负惯了,今矢他能这样做,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吴受宠若惊地与胡周旋着,无法在远行之前和母亲话别,那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可她不敢也不能抽出一分钟时间给我。

    x年x月x日

    吴边远在他乡,只好请胡帮我办理出国手续。因上年纪无法乘坐公共汽车,胡还算不错,用他专车带我一程。车座很矮,手脚不便,无法从车座起身下车,也开不了车门,胡见后也不拉我一把,径直下了车,站在二十多米的远处随我自己挣扎。我很着急,可也不敢叫他,后来司机看不下去,给我开了车门,把我搀下车。

    x年x月x日

    保姆走了,吴也病了,胡说:“你这样病着,我也不能没人照顾,还是去找个保姆吧。”

    吴想不如与胡乘他的专车同去保姆市场,找到保姆后可以直接带去他那里。

    吴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不能。”

    吴只好爬起来,到保姆市场找保姆。下着雪,还很大,风刮得也烈。找到一个山东来的,教了保姆最基本的家务活儿和胡秉宸爱吃的莱,说是身体好些,再多加指导。冒着风雪将保姆送到胡处,然后才回到我这里,因为她病得不轻,需要我的照顾。

    我老了,但还能尽心照顾女儿。当夜吴就发了高烧,胡知道后也没来看看。

    总算没再找吴的岔子,吴也就满意了。

    这哪里是笔记,这是一本“变天账”啊。

    也可以看出,吴为对叶莲于无所不说。

    这些事,当时不过一桩桩记下,现在统起来一看,简直就是顾秋水的阴魂再现。看得叶莲子好心痛,好心痛啊一个如此叛逆的女儿,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当她发现胡秉宸这把软刀子并不比顾秋水的硬刀子更为人道时,她知道吴为的大限到了。可怜的吴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自己的病又好不了,只能一天比一天坏,不过在床上等死,这种活法不但她觉得累,吴为更累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非看着吴为在胡秉宸的折磨下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她老了,如果不老,还可以为吴为一拼。

    既然不能解救吴为,又怎能忍心让水深火热的吴为继续背着自己如果没有她,吴为肩上的担子,就会从双份变做一份,那不就是对吴为的解放

    没有她夹在他们中间,胡秉宸也许能对吴为好一点,吴为的日子就会容易一点。

    死了好哇,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啦

    两天后,叶莲子让小保姆将她搀进厨房,点上火,靠在小保姆身上,将那“变天账”一页页撕下,一页页点燃,一页页化作灰烟。如果小保姆读过红楼梦,就会知道大事不好。可是小保姆哪里读过

    叶莲子找到了时机,住进医院抢救的一天,她拔掉了身上所有支持生命的管子。

    叶莲子只想解脱吴为,却不懂得这个世界上她是吴为惟一的药物。她这撒手一走,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治疗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关爱

    更不懂得,她这一走,不但不能解脱吴为,甚至把吴为推向绝路,吴为跟着死定了。她的**也许还在,可是从“活”的真实意义上说,吴为死了。

    医院说是往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也许那时吴为刚刚受过胡秉宸的呵斥,正躲在公园里痛哭。

    最后的吴为能不揪住叶莲子不放吗

    她冲上去摇撼着无知无觉的叶莲子:“妈,您醒醒,您醒醒”

    叶莲子再也不能醒来了。

    她该怎么办

    此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倾听她,知道她,支撑她了。

    没有叶莲子的未来,将是怎样的恐怖她将不得不单枪匹马面对胡秉宸们的折磨、欺凌而无处倾诉,那些苦水马上会把她淹没。

    不,不能,妈您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您回来,您给我回来

    吴为冲上去,用拳头猛砸叶莲子的臀部,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她又跳上去在叶莲子脸上打了一下,狂呼道:“妈,您醒醒,醒醒”

    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只是,非常奇怪的是,此时从叶莲子左眼渗出一滴又浓又沉的泪,挂在了左眼睑下那好像不是泪,而是从身体里渗出的最后一滴精气,让吴为心里一惊。不知这滴泪,是不是墨荷离世时那一滴独泪的呼应

    只是叶莲子这滴泪非常混浊,而墨荷的那滴泪清清亮亮。

    叶莲子多年不流泪了,现在却流出一滴。尽管她已经没有呼吸,这滴泪还应该说是她一生中的最后一滴泪。叶莲子哭了一辈子,没想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能像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临走、临走,还得再流一次泪。

    她这辈子所流的泪,几乎全来自她所爱的人的伤害,连最后这滴泪也不例外。

    这滴泪,不也是对吴为不孝的檄文

    吴为趴在叶莲子的脸上,将那一滴混浊的泪,吮吸进自己的肺腑,希望将叶莲子的这滴泪,永存心田。

    等吴为稍稍清醒过来,才发现叶莲子拔去了身上所有救生的管子

    原来叶莲子有意如此

    “妈,您就这样把我脚下最后的、惟一的,让我不致沉沦的那块木板抽走了。您为何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世界如此之大,吴为从此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有房子,但却没有了家。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长在吴为生命上的伤口,直至她生命的终结才可能结束,也许还会带到下一世也未可知。

    叶莲子去了,她的苦难和她本人,再也不会站在吴为和所有男人中间了。可是吴为却走出了男人的迷宫,她对这个人世的希望以及有关男人的一切神话,也一闪而灭。

    吴为也曾设想,要是重新给她一次生命,和胡秉宸的日子会不会过好

    不,不可能。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她的命,是从叶莲子开始并延续下来的命。即便叶莲子已经不在了,也得由她来负责完成。

    除非给叶莲子另外一次生命,另外一种命运。一切都是前生欠下的。

    世上的事,绝对有因有果。

    失去叶莲子的哀痛,充盈着吴为剩下的人生空间,要是有人爱她一点、呵护她一点,也许她会走出忧郁症,最后不致发疯。

    可是没有。她需要揪住一点东西,借助一些外力,可她现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啦

    从此叶莲子变做吴为泪眼里的幻影,总是摇动着两臂,走在她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叶莲子那一拢只有吴为才能嗅得着的气息,也总是散漫在她的四周

    吴为心不在焉、慌慌张张、神不守舍,老觉得有个约会在等着她。后来明白,那是她和叶莲子的约会。只有赴了那个约,她的心才能定。

    4

    反过来说,胡秉宸不仅和吴为结了婚,同样也和吴为全家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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