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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差,需要请师傅给予纠正。我问怎的叫偏差。小胡子说,偏差的表现因人而异,比如这个冯老板,就是嗓子痒痒,不断地咳嗽,止也止不住。

    我说,那怕是气管炎,需要上医院。

    坐在右面一个长得有点像海狸鼠的人说,像冯老板这样只是咳嗽的还是轻的,前几天来过一个姓李的娘儿们。几个人按不住,只是要打人,见谁打谁。我说那是癔病,大概跟练气功没关系。“海狸鼠”说,怎的没关系,硬是让廖大师给治好了,大师的功力非同一般。我想。自己从小跟廖大愚一块儿长大,从没听说过他还有这等本事,尚记得上了四年级的廖大愚连三位数乘法也算不清楚,也没见有什么特异功能出来帮他。该不及格照样不及格。想了想,为了顾及大师颜面,终是没有出口。

    小胡子看出我的疑惑说,世间的真人从不露相,大凡有本事的人,外表都装得很窝囊,比如济公、李铁拐什么的。“海狸鼠”说,有些事情不服不行,南方某大城市,有个叫“白莎丽”的五星级宾馆,生意突然一下骤减。主观方面找了许多原因都不奏效,就专程来请廖大师帮忙去查明原因,于是大师就去了。到那儿一看,见马路对面的银行门口新添了一对张着血盆大口的铜狮子,正对着宾馆的大楼,他说毛病就出在狮子身上,银行那对狮子对宾馆威胁太大,得让他们搬了。宾馆的人就去找银行的人交涉,银行的人当然不搬,说花很多钱弄来的装饰,怎能说搬就搬,再说了,那是他们这个银行系统统一的标志,不能因某些人的无稽之谈就撤了,这样无理的要求以后再不要来提了。大师听了这个情况以后说,事到如今也只好施此下策了,他让宾馆通过关系弄来两门小炮,架在楼顶,炮口就对着那两只狮子。架炮的当天,宾馆就接待了一个由日本来的四十个人的大旅游团

    我听了一乐。

    小胡子说,您别不信,廖大师的功底是祖上真传,他们家以前一直是在宫里给皇上当差的,皇上要有什么大事决策,先得问问廖家,廖家不点头,皇上就不敢轻举妄动。廖家的老爷子现在是受国家重点保护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可以预测未来,国外有个诺查丹玛斯,写了几句模棱两可、不明不白的歪诗就被誉为大预言家,说什么“魔鬼的大王起于中部”、“红色的海洋翻卷而来”,这些你猜我猜他也猜的屁话,没意思,猜着了是他说得准,猜不着是你没本事,总之,变着法儿地把人往糊涂里绕。那个“诺查”跟廖老爷子相比简直不能提,人家廖老爷子断事可不是含糊其辞的,人家丁是丁,卯是卯,绝不拖泥带水。廖大师本人也称得上是家学渊源、有真才实学的高人了,在中国的国防部、安全部都是挂了号的。我说,就差个公安部了,在那儿挂了号,离进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这般神奇,以前竟没有发掘出来。小胡子说,这也是改革开放的结果,环境宽松了,各样潜在功能也就被发现了,中国人有十二亿,十二亿人中出几个大师级人物是必然的。

    “海狸鼠”说,一看你就是新来的,革命不分先后,练功不论早晚,只要有慧根,“入境”就很快。

    我说我是来找廖家老爷子的。

    小胡子说老爷子可不好见,他来过十几回了,只见过老爷子一个背影,还是隔着后院的小门偶然见到的,小门里头有部队派来的人专门为老爷子站岗,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他那天见老爷子虽然隔着几十米,还是个背影,可他竟然被老爷子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冲得浑身发热,连闹了几年的肩周炎也好了。我问小胡子找大师有什么事,小胡子说他女儿今年要办到日本留学,学校通知书下来了,入管局的在留资格认定却迟迟不见动静,他让大师来帮着促进促进。我说据我所知,廖大愚在外交方面怕没这么大面子,他连日本话也不会说。“海狸鼠”说,大师可以预测,也可以发功。我问向谁发功。小胡子说向日本外务省发功。我说做这等费力气的事儿,大师料不会白干。于是两人就都有些讳莫如深,哼哼唧唧不做直接回答。末了,小胡子说,大师的境界是很高的,济世救民,从来不谈报酬二字,大师越是这样,我们心里越是不落忍,有时候就略微表示点儿心意。我看那两人并没带着“略表心意”的东西,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求一次大师,价值几何。小胡子和“海狸鼠”不再说话,那表情明显在说,你这个人,太俗

    僵了一会儿,我说我还是要去看看老爷子,那两个人也不再费精神阻拦。出了门,我听见“海狸鼠”在身后不无担忧地说,这女的张口就是钱,真是可悲极了。

    离了那半神话半人间的场地,离了那些神神道道的人,我溜溜达达向后院走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直拂人的脸面,我才发现院里的丁香树上结满了花蕾。廖家的院子里栽满了丁香树,本来院子就不大,让这些树一占,就没了太多的活动地方。丁香花有一股难以说清的特殊芬芳,那芬芳直沁入人的心脾,让人迷迷糊糊呈半醺状态。我们家的丁香树一旦开花,整院的香便让人无法招架,让人有种难以抗拒的兴奋。记得有一回老七在树底下写生,半张纸没描完,人便心慌恶心,母亲说这是“花醉”,是让香味儿熏的。我想,只一棵树便这样的厉害,廖家一院子树,一院子花香,不知要“醉”成什么样了呢

    这些丁香树是l958年北京号召种树时种的,已经有四十年了,作为观赏花木来说,当然是老树,很珍贵的老树。街道的人说过,这些树虽然长在廖家院子里,所有权却是国家的,谁也不许乱砍乱伐,北京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树。北京的树比人还珍贵。谁也没想到这几棵树会受到如此重视,当年居委会发放了那么多树苗,四十年后还存活并达到相当级别的,也就是廖家这几棵。

    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学生,一个星期天。听说街道发放树苗,让大家拿回去栽种,我便跑去帮忙。树苗很多,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也说不清是什么树,领树苗的人也寥寥无几。那时候的人还没有什么环保意识,大家嫌在自家院里栽树碍事,懒得往家领。街道负责发树苗的人见我很热情,乐得把事情推给我,自己回家了,让我站在胡同里跟那一堆看不出眉眼的树苗一块儿发呆。廖先生来了,我让他拿一棵回去种,他说他是火命,克木,栽什么死什么。我说他是迷信,他说不是迷信是事实,他就是曾经连仙人球那样皮实的东西也给养干了。我们正聊着,偏巧金舜镡坐着小车回家,见情景下了车,先跟廖先生说了点子有关故宫太和殿琉璃瓦的话,又挑了一棵长了几片小细叶的树苗,说是响应号召,拿回去栽在院子里。

    那天,四格格前脚刚走,廖先生后脚就把树苗里凡是有小细叶的都抱走了,再不提什么火克木的茬儿。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庭院里长起了一棵开紫花的丁香树,廖家的小院里长成了一片茂盛的丁香林,也都是开紫花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时候,我们家的丁香树因为挖防空洞,伤了根,死了,而廖家的树还全部活着,春天的时候一片锦簇,夏天的时候一片绿阴。没有人将廖家的树和我们家的树联系起来,也没人将廖家那些树和金舜镡联系起来,知道内情的只有我。

    现在,我们家的树和金舜镡都不在了,廖家的树还很茂盛地活着。

    绕过这些树,我来到了通向后院的小角门。门微微掩着,我轻轻敲了敲,里面有女人问是谁,我说是我,来找廖先生的。女人大声说廖先生在前面。不在这儿,就没了声息。我推开门来到院里,里面并没有小胡子说的站岗的军队,也根本就不可能有军队,传说和事实之间永远存在着很大差距。廖先生刚刚洗完了脚。正坐在院里的藤椅上一边看报一边让他的胖老伴儿给他剪脚趾甲。见我进来,胖老伴儿直起身子不客气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闯到私人宅院来啦,去去我们这儿不批阴阳八字廖先生见了我则明显地吃了一惊,张着嘴,哦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我想他大概把我当做了我的四姐金舜镡。廖先生想站起来,终是费了很大劲儿,没能成功。胖老伴儿说,给你剪趾甲,你老动什么回头再剪了你的肉又转身对我说,跟你说过了,你找的人在前院儿,不在这儿。

    廖先生说,舜镡她不常来。

    胖老伴儿听了,紧盯了我两眼,又搭讪着说,是金哪脸上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连忙说我不是金舜镡,我是金舜铭,舜镡是女孩儿里的老四,我是老七,我们俩差着近三十岁呢。就这样,我也没见那老太太的脸色开朗多少,看来,这坛子陈年老醋是酸得很了。

    廖先生点着手里的报纸说,您来得正好,您得在政协会上呼吁一下,歌年胡同的成王府不能拆。我说,什么成王府啊廖先生说,就是1954年咱们修过的那座王府,后来当了幼儿园的那座胖老伴儿在一边说,得,这回可逮着说的对象了,在报上看到了要拓宽小街的报道,就想到了成王府,整天没完没了就是这档子事儿。

    廖先生对老伴儿说,你别愣着,还不给舜镡倒茶又补充道,我床头的小柜里有双熏茉莉,你拿那个薄胎的景德镇小碗沏。胖老伴儿进去了,又出来了,拿了个搪瓷缸子,没有茉莉双熏,就着院里小桌上的大茶缸倒了半碗茶递给我,然后就坐在我对面再不动窝了。

    没容我开口,廖先生接着说,拆了王府盖商厦,这怕不合适,您得跟他们说,无论如何把方案改了,现在不改,往后哭都来不及。胖老伴儿插嘴说,人家香港人就是看上拓宽后的小街风水好,才把地方选在那儿的,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又不是市长你就真是市长,怕也不能由着你一个人说了算。廖先生说,扩建小街就得拆成王府前面的大殿成王府是北京王爷府第建筑的精华,五间琉璃瓦的府门,瓦、木、油等活儿都规矩地道,且不说那银安殿、那丹墀的石工,就说它那四进院子的工料就各不相同,风格各异,我修过中院儿,那座正房,光柱础就二尺五见方,山墙下肩及坎墙都用城砖干摆,台阶五层,举架高大。面阔一丈。进深两丈四,内里金砖墁地,楠木雕花碧纱橱,上有暗楼,两明一暗的格局。屋里还有戏台;东院屋子是筒瓦卷栅式,两卷前廊后厦,特别是后园里冷梅亭的彩画,就是宫里的工艺也没法儿和它相比。舜镡您还记得不,当年我们一边检修,您一边画图记录,是您说的,全中国空前绝后的府第只此一座了。空前绝后,空前绝后呀不说建造,光是修缮就费了我们多大的工啊现如今说拆就拆,也不想想,拆了就没了,谁要看看我们老祖先的精活儿,上哪儿看去

    廖先生越说越激动,嘴唇发颤,头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我真担心老爷子因为一口气上不来,弯回去。胖老伴儿说,喝水喝水,一说这事儿你就跟上了弦似的,谁也劝不住。廖先生说,这不舜镡来了吗,她比我有身份,说话比我管用,通过她找政府,告诉他们,中国古建的精华都在成王府呢,它跟故宫不同,故宫是辉煌,它是端庄,这是两种建筑风格,缺一不可,咱们国家既然能保留故宫,就能保留成王府。舜镡您说对不对

    我只好应酬着点点头。

    廖先生高兴地说,我猜您就能跟我想到一块儿,这些玩意儿,都在咱们心里装着呢。说着廖先生用手指在报纸上比画着画了一个图,对我解释说他算计过了。要拓宽街道,成王府怎么躲也躲不开,所以新街必须改道,要不就得绕一个弯儿。我看不懂那虚空的、并不存在的图,有些茫然。胖老伴儿揶揄说,您倒好,拿手指头一指就给一条街改了向,您行,您比城市规划设计师还来得快。廖先生说,街道什么时候都可以建,可祖宗那些玩意儿呢,拆了就永远没有了,一座古建群比一座商厦更值钱。老伴儿说,这钱也没装到你的口袋里,瞎操心。廖先生说,故宫也在你的口袋里胖老伴儿说,你这是跟我抬杠,你就好好儿在家歇着吧,外头的事儿你甭搀和,你也搀和不进去。廖先生说,我是要保住乾隆年间一群高精尖建筑,王府多了,拆哪个都行,惟独这个成王府不行,这是清代建筑的顶峰。我要写个报告,让政协委员给我递上去,上边知道我的意图,才能改变方案,光凭嘴说怕不行。老伴儿说,你管得太多,你是谁呀廖先生说,我是廖世基。老伴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这神情我似曾见过,见过

    廖先生依着老伴儿很认真地喝了几口水,大约也是累了,靠在藤椅上不再说话,似乎无论我是金舜镡还是金舜铭都已无关紧要,都已不在他眼前。他的神情很是有些忧郁,那无言的苍白与冷漠,使我想起,我通常见到的廖先生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刚才那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反常。

    我们与廖先生在一个胡同里住着,是多年的街坊,彼此知根知底。三十多年前,廖先生给我的印象就很独特,他走路永远是低着头,顺着墙根儿捯着小碎步,脸上露着谦卑,露着谨小慎微,似乎从来也没有过伸展开的时候。作为我们这条街道的重点管制对象,廖先生曾经活得很窝囊,他所在的古建队在那个时候被编入第x建筑兵团。每日给他的任务就是提着铁桶往古代建筑的彩画合玺上刷大白。那些彩画不是才子佳人就是神仙鬼怪,即便是花鸟风景,也不在无产阶级思想范畴之内,这些“四旧”的存在,于中国革命、世界革命是大大的不利,当在消灭之列。消灭这些古画对廖先生来说大概不是个愉快的工作,他变得更加沉默忧郁,神情竟也有些恍惚了。有一天,廖先生在胡同里与正扫大街的老七舜铨相遇,舜铨那天的装扮很有特点,头顶半边是刮得发青的头皮,半边是画家的长发,这使他的身份一目了然。舜铨黑衣的后背,像小人书里清军下层军士的衣服,前头一块圆白写着“兵”,后头一块圆白写着“勇”一样,也缝着一块污脏的布,上面大大地写了个“鬼”字,看上去有些惊心动魄。

    那时天色微亮,胡同里没有一个人,革命者都在为革命而酣睡,这才使得身上标着“鬼”的老七和提着白灰桶顺墙溜的廖先生有了短暂的交流。廖先生说,七爷,您还好老七说,还好,您呢廖先生说,凑合。老七说,咱们就算是有造化的了,好好儿活着吧。老七说这话是有缘由的。不久前,在戏楼胡同才开过我们家的批斗会,开完会的当天夜里,我们的老二就用一根绳在后院的小屋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事,在戏楼胡同的老街坊当中到底有些触目惊心。大家都为老二的轻生而惋惜,也为金家的爷们儿们捏了一把汗。廖先生说,世事迭至,如风吹水,万态皆有,自个儿的心首先不能乱了。老七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去让廖先生看自己背上“鬼”字的书法如何。廖先生说,古拙道劲。没有多年临礼器碑的功底不能达到这个层次。老七问廖先生在干什么。廖先生说他不能跟老七比,他是在造孽,古建筑上那么些百十年的画让他几刷子给抹没了,当初画这些画的工匠在阴间不定怎么骂他呢,积怨甚多,下边有他倒霉的时候。街上有人开始走动了,廖先生在离开之前显出了一种欲说还休的犹豫,老七见状,知道廖先生的心思,低声说,舜镡那边没事儿,她公公是中央级的老干部,造反派要动她怕是不太容易。廖先生听了,似乎有所释怀,提着灰桶走了。

    不想,廖先生说自己要倒霉的话竟然很快就应验了,导火线是一包很不起眼的黄土。拉线的是他的儿子廖大愚。

    民国时期,虽然没有皇上了,但皇家的宗庙陵寝仍旧受到民国政府的保护,廖家祖父曾奉溥仪之命,为其勘选吉地。这位廖家祖父当时竟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地带上了小儿子廖世基,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知其衷,可能也是老先生认为这是中国最后一次为“皇上”选择龙穴了,有些实际经验和见识也只有在此时才能传授给后代的缘故吧。

    廖先生随其父在西陵为溥仪选得吉地,立下志桩。其父回来向溥仪奏报说,龙穴开创,土质甚佳,择选吉日,以待动工。溥仪很高兴,让廖先生父亲从实地包来一包“金井吉土”,亲自验看。后来,这包黄绫包的吉土就一直在廖家保存着,以便在将来溥仪大葬时将土再度捧入地宫,覆于金井之内。这对廖家祖父来说也是风水先生应尽的职责。谁想那陵墓一拖就是几十年,不但溥仪自己跑得没了踪影,连东陵西陵也数次被盗,荒废得一塌糊涂。廖家祖父死后,将土给了儿子廖世基,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这包土已无井可覆,终是溥仪的东西,得机会还是交给他为要。

    “文革”中,本来廖家有土这件事没人知道,也是廖大愚革命得不行,破“四旧”从自己做起,从家庭做起。背着他爸爸把土交出去了,以博革命派夸奖。替皇上保存着陵墓里的土,在当时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很快就被上纲上线,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溥仪本人在“文革”时受到周总理的直接保护,得以安然无恙,而廖先生却不然,他在劫难逃了。尽管廖先生一再强调他跟他父亲为那个逊了位的皇上看陵墓时只有七岁,什么也不懂,但将封建的陵土保留至今这件事本身就是罪证。用不着再作任何解释了。

    为了这包土,由街道和廖先生单位共同主持开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斗争会,将廖先生斗得很惨,也打得很惨。

    斗争廖先生的会场就设在我们家大门口,因为这里地方宽敞,有高台阶可以当台子,还有影壁可以挡风。斗争会上,那包土被当众打开,红卫兵强迫廖世基当着大家的面将土吃下去。廖世基只吃一口就很勉强,于是就有人拧着他的两只胳膊,抓住他的头发,使之仰起脸,像给小孩子喂药一样,把土往嘴里灌。廖先生大声求饶,有个矮个子的女红卫兵就扇他的嘴巴,没两下,廖先生的嘴和鼻子就出了血,土和血混在一起,搞得惨不忍睹,不少人低着头不敢看。廖先生在我们这条胡同里虽然没有朋友,可也没有仇人,他无声无息地活着,对谁都客客气气,是个不惹是非的老好人,所以斗争会上真正动手的都是外来人。外来的红卫兵们大概已经成了打人专业户,熟练而狠毒,他们用钉了掌的靴子专往廖先生的腰上踹,踹得廖先生小便失禁,躺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一个劲儿吸凉气。

    这情景是想立功的廖大愚所始料不及的。大愚当时躲在我们家的街门后头,吓得直哭,他不敢看他父亲挨打的场面,却又挂念他的父亲,就让我一趟趟跑出跑进,把外面的情况告诉给他。我母亲见到了忙忙碌碌的我,训斥说我不懂事,又在门后头拽出了后悔得痛不欲生的大愚。对他说就是天塌地陷也要跟着他父亲,这才是儿子该尽的职责,躲在门后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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