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朕看你在奏疏里面只提到将宁夏巡抚调任总督山西、宣大军务,还有就是调任刘成为大同总兵,提督山西、宣大诸路,这两件事情朕已经面谕户、吏二部尚书,让他们依照先生你的意思办理了?”

    杨嗣昌心知崇祯让自己以兵部尚书出任首辅,其目的无非是解决与后金的战事,他之所以在奏疏里面只是要求将刘成和吕伯奇这一对军政搭档调到山西来,而对方略的详细内容一字不提,是因为他的计划(即刘成提出的那个)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如果通过奏疏的话,至少要经过司礼监和内阁两道关卡,隔墙有耳一旦显露出去,弄得满朝风雨,那肯定就不成了。还不如在这种单独召对的情况下透透口风,看看崇祯的意思再做主张为上。想到这里,杨嗣昌站起身来,沉声道:“臣以庸才,荷蒙知遇,受恩深重,只有鞠躬尽瘁以报圣上,只是天下事难有两全,军国之事为保机密,难使朝廷尽知,不免蜚语横生,朝议纷然,掣臣之肘。今日臣向陛下倾吐,恳请陛下感臣一片赤诚之心,遇朝议纷纷时为臣做主,使臣得以效犬马之劳,克尽全功!”

    “先生放心!”崇祯笑道:“本朝士大夫习气,朕知之甚多,你我君臣之间坦荡,又何惧朝议?”

    “多谢陛下信重!”杨嗣昌跪下磕了个头,起身道:“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夫兵久而国有利者,未之有也’,然东虏自万历年间起事,至今已有近二十年,东联朝鲜、西和蒙古诸部,其羽翼已成。以今日形势,欲速胜只恐不易。以微臣所见,须得先厚植根本,然后方可言进兵,将东虏剿灭!”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何方能厚植根本呢!”崇祯对王承恩道:“赐杨先生坐,坐下说话!”

    “奴才遵旨!”王承恩跪下磕了个头,自己从一旁取了一副软垫来,放在杨嗣昌身旁,杨嗣昌躬身谢了坐下道:“臣以为有四:议和、加税、练兵、建军机处!”

    “请先生细说!”

    “是,陛下!”杨嗣昌轻咳了一声道:“臣此番出京前往山西督师,官军将骄兵惰,且畏虏如虎,虏骑视官军如无物。臣在大同城中,胡笳之声不绝于耳,若无宁夏总兵刘成遣兵东至,连破虏兵,形势几不可收拾,这等兵将岂能破虏?是以臣请陛下将吕巡抚和刘总兵调到山西来,便是想借用他们二人的才略,裁汰老弱骄惰之辈,整肃纪律,让其不敢视主帅于无物,国法为儿戏,然后方可以显朝廷威重,振疲弱之士气,方能用之!”

    “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为何又要议和呢?”

    “陛下,此番虏酋皇太极西来,除了破边劫掠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联合蒙古诸部,以其为羽翼。其自称为博格达.彻辰汗,分立各部,退兵后还留下岳托筑城自守,统领各部。臣领兵破城,生擒岳托,为的就是断虏酋一臂。如今之计,须得怀柔蒙古诸部,然东虏兵强,极威之下,蒙古诸部咸惧之。因此我打算遣人于东虏议和,以宽蒙人之心!”

    “那皇太极若是拒绝议和呢?”

    “陛下,岳托身份贵重,与其父代善分领两红旗,代善还是四大贝勒之一,皇太极之兄。若是皇太极拒绝议和,其父代善与两红旗必然对皇太极有怨,我等不费一兵一卒便能离间群虏,岂不是一桩美事?”

    “不错!”崇祯听到这里,拊掌笑道:“先生此计甚妙!那军机处乃是何物,朕怎得从未听过?”

    “禀告陛下,历代并无此官职,乃是臣生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崇祯笑道:“难怪朕未曾耳闻,那为何先生要造出此官呢?”

    “陛下以臣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实乃臣的大幸。只是军机之事,瞬息万变,又不得外泄。辅臣虽然位高,然身居宫外,身无僚属,掣肘之处极多,无法专心兵事,是以臣以为应当建一机构,位处宫中,有事便可随时面见圣上;可开府建制,征辟僚属,专心兵事,方可收事倍功半知之效。”

    杨嗣昌此番话完,崇祯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立即表示赞同,脸色阴沉,像是在思忖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杨先生,你的意思是这军机处不受谏官辖制,征辟僚属,自成一体?”

    “正是!”

    “那事权何在?财源何来?”

    “事权当以一重臣为之,以新税供给!”

    崇祯思忖良久,最后方才答道:“先生此事干系甚大,容朕三思!”

    “是,陛下!“杨嗣昌低下头去,崇祯的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古今中外的****政体,之所以能以一人而能控制数以十万,百万人组成的官僚机构,其秘诀就是分权与制衡,即将权力划分为决定权、执行权、监察权等多个部分,然后由不同的部门相互监督,以牺牲效率为代价来确保其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否则以天子一人就算每天不吃不睡,也不可能掌握管理偌大一个国家。因此对于崇祯来说,分权与制衡已经是融入他血液里的理念了,杨嗣昌提出建立军机处,其有独立的人事权、执行权,御史又无法监督(可以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透露,自然无法监督),虽然最后的决定权是在崇祯自己手中,可问题是由于信息获取和指挥能力的缺陷,实际上崇祯能够做的并不多。如果崇祯答应杨嗣昌的要求,就等于破坏祖制,让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怪物出笼了,也难怪崇祯犹豫。

    既然军机处的事情卡了壳,殿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崇祯又赐给杨嗣昌御诗一首,赐宴的仪式便结束了。杨嗣昌辞出殿外后,崇祯沉吟了一会,对王承恩道:“王伴伴,你将今日御宴中所用的器皿统统送到杨先生府上,便说是朕赐给他的!”

    “奴才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吩咐小太监们将器皿撤下装好。崇祯坐在御案前,看着小太监们在那儿忙碌,神情呆滞,王承恩看在眼里,也不敢多言,站在崇祯身后,微微躬着身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窗外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王承恩正想着要不要让小太监们掌灯,却听到崇祯的声音:“王伴伴?”他赶忙应道:“老奴在,皇爷有何吩咐?”

    “你说杨文弱是忠臣吗?”

    王承恩闻言一愣,在古代一个臣子居然被皇帝问到这个问题,基本距离掉脑袋已经没多远了。但崇祯刚刚任命其为首辅,又赐他金银御器,召对以国事相托,这两者实在是矛盾之极。王承恩想了一会儿,低声答道:“奴才以为杨先生是忠臣。”

    崇祯挑了挑眉毛,有些讶异的问道:“哦?为何王伴伴这么说?”

    “老奴听说为国者无暇谋身,杨先生能让皇爷问老奴这样的问题,自然应该是忠臣!”

    崇祯听了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为国者无暇谋身!说得好,说的好呀!王伴伴,你能在朕面前替杨文弱说出这句话来,也是忠臣!”

    “老奴不敢当!”王承恩拜了一拜:“杨先生乃是经天纬地的大才,老奴不过是个残缺之人,是陛下您的一条狗,如何敢和杨先生相比?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杨先生他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这军机处乃是极犯忌讳的事情,他做这首辅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只是圣眷甚隆无人敢于下手而已,在他这个位置,若是圣眷一失,保全性命都难。这一点他应该比别人都清楚,若非他一心想为了国家,为了圣上,又怎么会说出这等会触怒皇爷的话来?”

    “是呀!”崇祯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若非是为了国家,为了朕,他杨文弱的确是没必要做出这等事情来!哎,杨鹤呀杨鹤,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杨嗣昌回到府中,刚刚更衣坐下,便看到老仆杨青从外间进来,拱了拱手道:“少爷,外边有人求见,是从朝邑来的!”

    “朝邑?是刘成的人?”杨嗣昌神色立刻就变得凝重起来:“快让他去书房等候,我待会便到!”

    “是,少爷!”

    杨嗣昌稍稍梳洗,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进了书房。便看到一个文士站起身来,向自己行礼:“小人拜见杨大人!”

    “起来吧!”杨嗣昌微微一笑,自己坐下:“怎么,刘镇台可好,夫人可好?”

    “有劳大人问候,我家镇台与夫人都好!”那文士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双手呈上:“镇台大人托小人带这封信来!”

    “嗯!”杨嗣昌从杨青手中接过信笺,拆开看了看,眉头微皱,问道:“刘镇台可有什么话要说吗?”

    “禀告大人,镇台大人只说请大人拘情办理,其他便没说什么了!”

    杨嗣昌摆了摆手,杨青赶忙领着那人下去吃饭休息,待到他回到书房,看到杨嗣昌站在书房中,脸色阴沉,手中拿着那封书信,便低声问道:“少爷,出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杨嗣昌冷哼了一声:“这位刘镇台手倒是不短,都伸到福建去了,天底下和他无关的事情倒是不多!”

    杨青见杨嗣昌气哼哼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期期艾艾的答道:“少爷,莫非刘成惹出了什么麻烦?”

    “哼,他有个部将在浙江都指挥司那儿当差,去和台湾岛上的红毛夷起了冲突,不知怎的郑芝龙又参合进去了。那个手下倒是和他将主一般的臭脾气,把郑芝龙的部下杀了个稀里哗啦,连带队的守备都杀了,听说还是郑芝龙的一个亲戚。”

    “这,这样扯的太远了吧?”杨青差点被杨嗣昌说的这一大串给绕糊涂了:“不过是一个部将罢了,刘镇台为何要替他请少爷您帮忙?”

    “当然不只是一个部将这么简单!”杨嗣昌冷笑了起来:“刘成在信里说了,他与东南有做些买卖,将北货运到东南,又从东南运茶叶转卖给蒙古诸部,这个部将应该就是在杭州经管此事的,他军中用度甚大,离不得此人。”

    “原来如此!”杨青笑了笑:“少爷,这倒说得过去了,据我所知,这位刘镇台当初在老爷手下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打仗是一把好手,弄钱闯祸也是拔尖的,若无老爷替他遮掩着,只怕早就给人整趴下了。”

    听到杨青提到父亲的往事,杨嗣昌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呀,那厮的确就是这个性子,不过也难怪他,朝廷欠饷,他手下都是些乱兵、流寇、鞑子,都是些虎狼之辈,若是不想法子弄钱,饿都饿死了,哪里还能打仗!”

    “那,那少爷您这次还是打算帮他一次了?”

    “嗯!“杨嗣昌笑了笑:“还能怎么办?替他敷衍过去呗?陛下刚刚说要从宫中派画师绘下他的仪容,挂在书房里,还说太子读书后也要放一幅,让太子记得国家的有功之臣,这是何等的圣眷?这等大功臣的亲笔书信过来了,我能不替他把事情给敷衍过去吗?”

    “什么?”杨青的嘴张大的足以塞进去一个馒头,他彻底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急切的问道:“那,那圣上有没有要将您的仪容也——”说到这里,杨青的双手做了个挂起的手势,脸上满是殷切之色。

    “嗯!”杨嗣昌的脸上现出自得之色,旋即叹气道:“天子如此识重,倒是让我有些受之有愧了”

    “呼!”杨青舒出一口长气,一副心头放下一笔重担的样子:“圣上果然是明君!”听他的口气,倒好似这留影凌烟的好事没有他家少爷的份,天子就是昏君一般。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家人飞快的跑进书房,也没朝杨嗣昌行礼,便喊道:“老爷,宫里来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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