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臣修长的手指仿佛一柄带血的利剑,挑起她下巴,“见到叶柏南,聊什么?”

    程禧感受到男人的怒气,是彻彻底底的爆发,不再隐忍压抑。

    “算计我?扳倒我?”周京臣手在颤,眼中困兽一般,惨烈而剧痛的血色红光,“你明知他的企图,他和我,是你死我活。”

    一团纸扔在她胸口,尖锐的边角划过,她肺腑一揪。

    是登记薄。

    她亲笔写的。

    “和叶柏南谈交易,你心是什么做的?”他五指收拢,恨不得揉碎了她,可攥紧她下巴的一霎,她的恐慌,她的脆弱,又刺激得他狠不下心肠,抽搐着松开,“是肉做的吗?还是石头,是钢铁?”

    程禧不晓得自己的心是什么做的。

    只晓得,此刻,心脏被周京臣牢牢地握着,剔了筋脉,剥了血管,整个人肌肉麻痹。

    “程禧,你爱我吗?”

    她怔住。

    周京臣的瞳仁黑漆漆,是无边无际的漩涡。

    在吸她,榨她,绞杀她。

    “爱。”她哽咽。

    “你的爱,是联合外人,攻击我?”他分明期待,又偏偏不信。

    “爱我,会毁了周家吗。”周京臣凝望她,“我姓周,你也姓半个周。”

    他终究,揭开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恩怨往事。

    程禧视线里,水汽弥漫。

    周京臣慢慢模糊了。

    “我十二岁丧父,母亲疯傻了八年,我父亲不该死,我母亲也不该疯...”她酸胀的眼眶涌出泪雾,抓住他手腕,“周家不肯留我父亲一条命,是畏惧什么?畏惧调查组撬开父亲的嘴,挖出周叔叔徇私包庇,嫌贫爱富,攀附了周阿姨,抛弃了未婚妻?周叔叔清廉公正,道德高尚,我父亲是唯一了解他不公正,不高尚的知情者。”

    程禧浑身冰冷,“如今,周家更畏惧了。周叔叔昔年的未婚妻是叶太太,叶先生又抚养了周家的私生子,外界会揣测,叶氏集团飞黄腾达,明目张胆开会所洗钱,是叶先生的尊严换回的报酬。”

    “周家包庇的是你父亲!”周京臣脖子是狰狞崎岖的青筋,触目惊心,“程衡波卑鄙下贱,贪得无厌,我父亲徇私是为了保他!不是为了自己,你父亲坑了周家,甚至作伪证陷害我父亲,他死有余辜。”

    “你凭什么骂他。”程禧的太阳穴亦是一缕缕青筋。

    “程衡波犯下的罪,是无期。”周京臣一字一顿,嗓音晦涩喑哑,“在监狱几十年,生不如死。”

    “至少他活着,我母亲有盼头,我有爸爸。”

    “他活着又如何?这些年,即使有周家小姐的光环护着你,你人前风光,人后被唾弃讥讽,因为谁?”她发丝缠绕着周京臣的腕表,越缠,越乱,像她与他心底的死结,错综复杂,进退两难,“一个阶下囚的父亲,你蒙上一生的耻辱,若不是倚仗周家,你过的什么日子。”

    程禧喘不上来气。

    周京臣眼底的血色红光,缓缓熄灭了。

    灰败的,颓废的。

    “我排除了所有阻碍,解决了所有后患。”他面容悲凉,语气也悲凉,“没想到,最后跨不过去的,是周家与程家的冤孽,你与我的隔阂。”

    ......

    之后两天,周京臣的态度寡淡了许多。

    夜里在书房加班,白天的话也少,偶尔客厅碰上,他喝水或是去花园抽烟,程禧看电视,如同陌生人。

    不止伺候的佣人察觉了,连周淮康夫妇也察觉了,餐桌上大发雷霆,“你搞什么?给禧儿夹菜!”

    他沉默,夹了一块西蓝花,搁在程禧的碗里。

    “你哑巴了?”周淮康火冒三丈。

    周夫人也提醒他,“是工作不顺利?在外,你是领导,可以耍脾气,在家,你是儿子,是准丈夫,不可以耍脾气。”

    他胸膛鼓起,积累了无数的心事,又无从发泄,长长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喜欢吃什么?”

    程禧嚼着西蓝花,“都喜欢。”

    周京臣又夹了几块,“凌晨饿了,吃的面包?”

    她愕然。

    凌晨三点多,她胃口不舒服,下楼吃了面包,那会儿,书房没动静,灯也关了。

    原来,他知道。

    一早,吩咐了何姨煮面汤,调理她胃口。

    “今天开始,阿姨们轮流守夜吧。”周夫人叮嘱厨房里忙碌的保姆,“万一禧儿有什么突发状况,不至于耽误了。”

    老宅的阿姨们有厨师资格证,菜式正宗鲜美,可程禧的喉咙又噎又苦,形容不出的滋味。

    机械性吞咽着。

    “我下午回南方,集团验收工程。”周京臣对周淮康夫妇说,“李韵晟不满意被董事局除名,怂恿李慕白召开董事会讨伐我,列举了我的三宗罪。一罪,灭绝伦理;二罪,蛮横专权;三罪,违背了外公要求我联姻的遗嘱,不孝不义,无权继承。”

    周淮康夫妇神色凝重。

    李老太爷相信京臣的学识谋略,足够延续李氏集团的百年基业与荣光。但不相信他镇得住集团里的妖魔鬼怪,人心叵测。

    那是一群虎狼。

    他是单枪匹马。

    要求他联姻,寻个靠山,是情理之中。

    李韵晟死咬他不遵守遗嘱,确实是麻烦。

    “禧儿是孕早期,禁不起折腾,飞机上你多关怀她,注意——”

    “她留老宅。”周京臣打断。

    周夫人琢磨不透了。

    虽然,周家接受了禧儿,毕竟是念在孙儿的面子,养女变儿媳,周家并不情愿。

    禧儿独自留在老宅,按照京臣多疑的性子,是不放心的。何况在徽园,小俩口浓情蜜意打情骂俏,他也舍不得分开。

    短短数日,怎么生疏了不少呢。

    腻了?

    “你几天回来?”

    “待定。”周京臣撂了筷子,离席。

    “混账东西!”周淮康呵斥,“你非要娶,闹得周家和李家天翻地覆,得罪了叶家,华家,祝董...一大批人!我们如你的意了,你又甩脸子,不珍惜!”

    程禧一言不发,喝着粥。

    周京臣不反驳,不辩解,径直上楼。

    反而是周淮康夫妇愧疚了,一个劲儿替她夹菜,舀汤,嘘寒问暖,弥补她。

    午后,何姨在走廊拦住程禧,“周公子叫了一杯咖啡,你送去书房。”

    程禧犹豫,“哥哥不想见我...”

    何姨既奇怪,又好笑,“你哥哥天天欺负你,你也天天招惹他,哪次没和好?”

    她抿唇,“这次不一样。”

    “一样的!你哥哥最疼爱你了,你哄一哄他,他马上服软了。”何姨推着她迈上台阶,到二楼,悄悄撤了。

    书房门恰好敞开,周京臣背对门口,收拾行李箱。

    程禧端着杯子,进去,“你的咖啡。”

    他动作一停。

    许久,“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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