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道,灵武郡。

    黄土山川诉说着这片古老土地的贫瘠。

    几百年前,比大汉高皇帝约法三章更远的过去,

    老秦人艰苦耐劳,他们依靠着雍州不算富饶的耕地,创造了前无古人的伟业。

    在这片地域,灵武郡得天独厚,拥黄河之利,得山川之险。

    司马晋庸弱,中原民族失去灵武,已经二百多年了,

    虽然大楚前期名义上,短暂收回,但楚太祖驾崩太快,没有实际效果。

    如今,一杆朱红的玄文大纛,重新杀了回来。

    大楚十三万西军,自圣昌年间出战,到圣武二年依旧在攻打吴元昊。

    尽管灵武节度使背靠突厥国支持,但在刘仁基、李兴、张马等一个个西军大将的打击下,渐渐穷途末路。

    西北寒风,旗帜潇潇。

    须发皆白的老将,走过千疮百孔的灵武土城,

    二丈宽的城道上,土生土长的灵武子弟,大多三三两两围着篝火休息。

    楚国的西军太厉害了,两年多战争打下来,吴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二万多吴氏嫡系,打到现在,能战的不足五千。

    十二万突厥援军,并不是西军的对手,战场上败多胜少,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基本就没赢过。

    灵武太难了,就算战场刀兵的困境不管,光粮草这一条,吴氏也快不行了。

    虽然突厥军队有大草原输送补给,可自古客军来灵武打仗,吴氏怎么可能一点物资都不出呢。

    两年,似乎是灵武的极限。

    中原帝国幅员万里,地大物博。

    对周边有天然优势,中原王朝哪怕正常一点点,其实周边势力都没得打。

    吴元昊祖上是鲜卑人,但早已随孝文帝时期入汉,

    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草原人还是中原人。

    城墙上,吴元昊在巡视军队,跟灵武各部打个招呼,这一直是他的习惯。

    他要让军中子弟知道,首领还在,他们的将军愿意跟士兵同生共死。

    地处混乱的西部,若是吴家没有一批敢战的灵武汉子,早就被群狼瓜分了。

    甚至灵武要没实力,大突厥国也不会跟他们好声好气的合作。

    吴元昊从小就知道,灵武人的地位,只能用刀剑打出来的。

    烽火台上,吴元昊看见了没戴头盔的吴玉堂,

    这个吴家旁支小瘦子,一直是出了名的嘴碎。

    “这个张马是真厉害,流民当上了北疆统领,这得多猛啊,难怪称为猛将张马。”

    “张马?他的主力到底在哪?葫芦沟被十六营打,南山原还被打,偷袭粮仓又被十六营打,哪哪都有它?”

    “骑一营?大楚第一勇士就别说了,突厥狼骑都不行。咱们也算倒了血霉,来的全是楚国猛人。”

    ……

    吴玉堂还在口沫横飞,嬉皮笑脸的调侃灵武困境。

    殊不知,他身后的灵武子弟,一个个都戴好头盔,站得笔直。

    “啪!”

    灵武节度使踏上烽火台,先给吴玉堂戴上牛皮扎盔,

    随后一个爆头,打得对方缩到角落去了。

    “一个个很闲?今日加站一岗。”

    吴元昊挺拔如松,面带威严的怒视七名兵卒,但只是不痛不痒的惩戒一下。

    吴玉堂的行为,妥妥的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可吴元昊难啊,他不是中原王朝的皇帝,兵源用之不竭。

    这里是灵武,兵卒少,这些还是本家子弟。

    罚重了伤宗族感情,可要是不罚又变本加厉,

    他只能看见的时候管一管,没看见就当不存在。

    “嘿嘿……”

    吴元昊还想轻轻揭过,谁知瘦不拉几的吴玉堂,继续挑动他的神经。

    小瘦子一边随意搂着胸口的长枪,一边踱步道。

    “祖爷爷,岗其实站不站都一样,人家西军十几万精锐,多少豪杰。真要来咱们也没办法。”

    “更何况,听那些牧人说,楚国还有数支这样的兵马,还有个什么军神赵王,”

    “要咱说,大楚国运正盛,咱们灵武还是早点投降,听天由命吧。”

    西北的风,就像刀子,寒意灌进吴元昊的羊毛甲胄。

    远方天穹,山峦如聚,白雪皑皑,

    寒冬要来了,封城两年,灵武这个冬天该是很难熬的。

    烽火台上,在众兵卒担忧的眼神中。

    吴元昊并没有责罚吴玉堂,只是仰头叹息一声,

    随后眼神冷厉,指着吴玉堂道,“今后,嘴巴少点。要记住,位卑莫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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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嗡-嗡……”

    苍凉的号角,吹响葫芦沟,回荡在贺兰山中。

    翻过乌岳山的山头,山谷里,是一座占地数里的楚军大营。

    只见大营旗帜如海,红色兵卒淹没了山谷。

    这是一座半永久性的军营,内中寨墙、望角、马房、蓄水池应有尽有。

    数个大校场上,红甲兵卒长矛如林,军中呐喊不断,

    那一声声高昂的士气,在葫芦沟山川间回荡。

    某一刻,军营辕门的望楼上,

    西军兵卒似乎看见什么,擦了擦眼睛后,立马吹响了号角。

    远方,一支雄壮无比的骑兵来了。

    他们清一色北狄大马,铁甲长槊,旗帜飘扬。

    一路驶来,山谷震颤,宛如钢铁洪流,带起滚滚烟尘。

    “龙骧将军到,大营开正门。”

    “龙骧将军到,大营开正门。”

    “龙骧将军到,大营开正门。”

    楚军,葫芦沟营地。

    一处山坡营房前,耸立着西军大纛。

    西军大纛下,身着玄文锦袍的文魁郎听见号角后,略微思索。

    为表重视,他亲自带着几位将领,立于山坡前迎接。

    军营甬道上,一位身覆青龙玄甲的楚将,踏马而来。

    只见此人浓眉大眼,面容刚毅,手持一把盘龙关刀,不是李兴又是何人?

    “哈哈……诸位,快拜见咱们西军第一大将。”

    帅旗下,刘仁基带头起哄,众位将领带着笑意,郑重的拜见了李兴。

    两年多战友情,如今西军基本磨合完毕,

    其军力之强,足以迈入历史级别。

    西军拥有镇西上将军刘仁基,还有战场能力几乎顶级的刘忠武。

    更有李兴、张马、项正、赵武生、赵忠义、之尔祸阿歹,等一众善兵事的将领。

    龙骧军、羽林军、长安军,还带了几万历经两年战火的郡兵。

    上有名将,中有战将,下有兵卒,后有无穷无尽的粮草。

    加上灭国之功在即,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整个西军士气如火。

    西北豪迈,没有中原贵族的那些繁文缛节。

    庆贺的事都不用刘仁基过问,辅兵营早早的在山坡摆好桌子。

    西军将领们苍天为屋,大地为席,

    顶着西北烈风,上羊杀牛,庆祝胜利。

    李兴回来了,那就意味着突厥大军已经走了。

    突厥大军一走,灵武除了投降,再无第二条路。

    宴席期间,不停有将领给李兴敬酒,

    那一句句大楚第一勇士吹得,让武川镇的头号大将都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勇士就是个虚号,诸位以后莫提了。”

    “说来惭愧,前几天跟杨豪交手,本将竟然感觉压不住了,这狼崽子越来越厉害了。”

    军中粗汉,自是没什么好话,

    龙骧将军一说这事,不少将领污言秽语就来了。

    “听说他婆娘在,莫不是那金真公主有双修之法,把杨豪给吸起来了,哈哈。”

    “那可不是,传说当年,突厥王妃都去了他爹的营帐,末将看,杨氏绝对有采阴补阳之术。”

    “这事你得问之尔祸阿歹,他过去可是王帐军,清楚的很。”

    ……

    宴席里,大伙其乐融融,这次攻陷灵武,可是一场灭国级的攻坚战。

    自古攻坚一方,那都是天然吃大亏的。

    西军顶着突厥跟灵武豪强吴氏,能拿下如此重要的关隘,

    算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功劳。

    如今朝堂不缺钱,胡姬载歌载舞后,宴席到达高潮时,

    刘仁基长袍飘飘,起身举杯,热闹的西军宴会安静了下来。

    主位上,镇西将军先遥敬了洛阳皇帝一杯,随后目光炯炯道。

    “诸位,这灵武只是第一战。收回此关隘后,遣五千兵卒于此,足以扼守关中门户。”

    “咱们西军,回长安休整三月,叫弟兄们,该回家的回家,该抱婆娘的抱婆娘,该置产的置产。”

    刘仁基踩着葫芦沟的黄土,在西军众多将领面前不停地说些浑话。

    军人嘛,豪气干云,上阵杀敌,老是文绉绉的,也不合适。

    文魁郎话虽混,但却说出了他的野望。

    西军如今十三万兵马,甲胄精良,兵械充足,人员配置几乎完美。

    正面战场有刘忠武指挥,文魁郎可以轻松很多,他能更专注于全局。

    各部战场良将众多,能打硬仗、打死仗的军队足足三万多。

    帝都七郡听说今年秋粮收了二百多万石,

    刘仁基打从一听这个开始,他的眼睛早就不在灵武,而在西边的强国上了。

    西军休整之后,大军掉头,经凤翔,过金城,出凉州,去收回那自古以来的瓜沙之地。

    两百多万石粮食,文魁郎也不敢耽误赵王灭高句丽。

    大军灭西突厥,就只要五十万石军粮,不过分吧。

    宴席里,众人听着刘仁基的浑话,笑的乐不可支,有些将官甚至前俯后仰。

    同时,不少将领眼中,也闪过了别样的精光。

    军队能不能打,这些一线将领谁不知道?他们西军现在,绝对是能打硬仗的雄兵。

    若是灭了西突厥,重收河西走廊,甚至再灭高昌,打通西域。

    这金银、官位都还是其次,那投笔从戎、虽远必诛的千古功业,足以让他们青史留名。

    山川楚营,旗帜连绵,兵卒如海。

    山坡营地前,正当刘仁基还在侃侃而谈时。

    一位传令兵,脚步杂乱,急急忙忙的跑来了。

    刘仁基也不在意,笑着接过带着火漆的楚册。

    可只是看一眼,文魁郎瞬间面色铁青,血气上涌,

    他双手紧握楚册,用力之大,手指都捏白了。

    在一众西军大将不解的眼神中,刘仁基笑了,笑的凄惨。

    “仁基灭两国,是要死的,要死的啊!”

    “陛下误国,陛下误国啊!”

    葫芦沟大营,风似乎安静了,宴会嘈杂的声音不见了,

    嗡鸣一片中,刘仁基迷迷糊糊的看见,西军将领迅速跑来。

    混乱的宴会上,文魁郎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在黄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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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武郡,南山原。

    地处黄河之畔,又是平地,南山原自然是灵武重要的耕地区。

    如此重地,楚军自然部署了大营。

    此营房不大,三五千人的据点。

    张麻今个起了大早,先去伙房混了朝食,随后去了鸽子笼区。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笑眯眯的喂鸽子时,还老爱嘀咕。

    “小鸽啊,你可得认路啊,要不是咱跟军队可就失联了。”

    “别人都问,统领张马,十六营打到哪了。”

    “那咱要知道,还用养鸽子吗?”

    十六营是西军中最独特的存在,刘仁基都想变四个营出来了。

    张马麾下的四个旅官,虽然都认张马当统领,但谁也不服其他旅。

    于是乎,西军战场,他们各打各的,每个旅带着几千郡兵,四处出击。

    这四位可都是讲武堂出来的武川子弟,久经战阵,一般战场游刃有余。

    这导致十六营越打越威风,也越打越散。

    以至于,西军中有戏言,一支龙骧军,四支十六营。

    打了两年,羽林军、长安军都跟着他们混功劳去了。

    十六营四个旅官,一个旅实控了一万多兵马。

    这硬生生把猛将张马,从营级将官,提升到了军级将官。

    如今整个关中,乃至整个西域,都有他猛将张马的名号。

    鸽子得要好好照顾,还得注意病害,

    一只成熟的信鸽,可不容易。

    好在张麻兽医干的很好,这些鸽子活力很足。

    正当张马拿起一只肥鸽,在手中仔细观察时。

    鸽子营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几个人,

    他们脸上全是风霜的痕迹,但能看得出,都是些年轻汉子。

    “哎,武生,胖子?你……你们怎么来了?”

    “真是的,回营地都不说一声,兵卒回来多少,统领给你们安排吃食……”

    鸽子房里,张麻说着说着,嘴就停了,

    饶是他再愚笨,也看出了几个旅官不对劲。

    平日里,钢铁一样的汉子们,此刻竟然扭扭捏捏,你推我我推你的。

    最终,赵武生面色暗淡,默默的走到统领面前,

    他眼中带着不舍,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好像无话可说。

    他笑着捏了捏张麻的肩膀,随后,略带讥讽的道,“猛将张马?你这也太瘦了!”

    只是说完这一句,武生的眼睛就红了,他压着情绪道。

    “统领,咱……咱们来跟你道个别,”

    “嘿嘿……军令来了,咱们要走了。”

    鸽子房里,张麻懵了,

    呆滞良久后,他才知道,这次‘走’是不一样的。

    他就像看着孩子离家前的老父亲,咂摸了几下,有些手忙脚乱的,在鸽子房里倒腾。

    老兽医挑了几只最好的鸽子,一一送给他的旅官。

    没有过多的话语,张麻只是随意的笑了笑,无奈的道。

    “武生啊,你们要养好鸽子。”

    “这些鸽子,能找到十六营的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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