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张虞与荀悦、郭图、郦嵩四人在屋内畅聊了整个下午,从东汉的赋税问题开始,中间谈及田亩制度、盐铁官营制度,甚至聊到了州、郡、县三级地方治理体系。

    郦嵩主动相问,说道:“两汉为治天下,行州牧、州刺史、监察御史以治郡县,今州刺史是否为更优之策?”

    荀悦沉吟而摇头,说道:“两汉为治郡县,不止以上三种,更有以诸侯王治郡县。”

    “论何为最优之策?”

    “某以为切合时势则为最优之策,昔高祖初安天下,非诸侯王制不得安关东。会至孝武皇帝,关东诸侯国灭,郡国归属京都,需监察御史刺郡,而后再以州刺史、州牧汉治之。”

    荀悦抱腿而坐,说道:“今豪强并立,朝廷之政难出雒阳,地方悬令于亭阁之上。眼下郡守位重,为朝廷治民之要。唯有令政命通达乡野,方是紧要之事。。”

    “以今观之,唯有二计可行,其一,弱太守之权,复州监察之职;其二,为遏郡县之吏,慑地方豪强,强州刺史之权。前者虽好,但难行于世。后者虽说可行,但饮鸩止渴,非长久之策。”

    荀悦见识维度之宽广,不得不让张虞心生佩服。

    作为学者,荀悦从不执迷一种优越的制度能被后代永久传承,而是强调没有最好的制度,唯有最合适社会情况的制度。

    如以西汉初期形势来看,在平定异姓王之后,若用州、郡、县三级来治理地方,显然会出茬子,故刘邦用刘氏宗族镇守关东地区。

    及中央休养生息数十年,将汉制推行至全国后,当诸侯王威胁到朝廷时,为了中央集权,朝廷着手削藩。

    至此,诸侯王镇守关东地区的使命随之结束。取而代之,则是汉武帝推出的州刺史。

    因天下幅员辽阔,西汉朝廷难以治理,加之郡守与地方大族沆瀣一气,朝廷遂启用州刺史督查诸郡守。继而,朝廷因自身权威的丧失,对郡县的控制愈发弱,不得不加强州刺史的权利。

    今荀悦能根据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判断出中央会继续加强州刺史的权利,其预判甚是精准。历史上汉灵帝为控制愈发难以遏制的地方性,便不得不采纳刘焉的州牧政策。

    刘焉虽说有不轨之心,但若不是顺应形势而为,汉灵帝也不可能会同意。

    从这点来看,汉灵帝算是有小智的统治者,能看明白当下时局状况。但因无大智慧,缺少大决心,仅能操弄小道,无法根本解决东汉的自身顽疾。

    又聊了半响,张虞见时辰不早,遂向荀悦起身告辞。

    一番挽留下,张虞、郭图、郦嵩三人沿来路而归。

    张虞挽着缰绳,问道:“公则、伯松以为荀先生何如?”

    郭图沉吟少许,说道:“荀君学识渊博,言含大智,我平时素来敬佩。今日听荀君言治国之道,却不敢苟同。”

    “自上古以来,圣君贤臣出世者少。自秦代之降,可受称圣君者,唯孝文皇帝也!”

    “当今陛下显非圣君,宦官把持朝廷,污吏横行乡野,欲革我朝之弊,何其难也!”

    显然郭图对荀悦的‘圣君贤臣’治世充满不认可,当下不仅是地方上充满了问题,而是上层建筑都腐朽了。指望‘圣君贤臣’降临,重新洗涤上下问题,无异于痴人说梦。

    郦嵩斟酌良久,说道:“据荀先生所言,今汉朝积弊多年,其犹如朽屋,栋梁腐烂,蛇虫遍地。如欲扫除积弊,唯有~”

    说着话,郦嵩意识到自己所说之语有歧义,声音遂戛然而止。

    郭图先是瞧了眼张虞的神情,再看了眼郦嵩的脸色。见二人无反应,大概便猜测到张虞、郦嵩二人怕不是早已讨论过这种话题。再想到张虞一到颍川便四处访贤,郭图断定张虞已非简单之辈。

    见郦嵩言语不当,张虞换了个话题,说道:“当今之世,圣君贤臣或虽难出,但你我为吏却能竭心尽力,位居庙堂之高,则忧百姓;位处江湖之远,则忧君上。”

    “彩!”

    郭图不禁点头而赞,说道:“济安所说庙堂、江湖之语,甚是精辟。今居颍川,唯望早日肃清贼寇,还天下安宁。”

    “快了!”

    张虞催马而行,说道:“以左、右中郎将之能,黄巾余孽迟早覆没。”

    顿了顿,张虞意味深长说道:“仅恐黄巾灭了,人心反而难乱!”

    郭图神情略变,问道:“看来济安倒有不同之见啊!”

    张虞用鞭指了下弓箭,说道:“朝廷声威不振,而令地方自行讨贼。纵黄巾覆没,恐人心也会滋生异念。除非如荀先生所言‘圣君贤臣’降世,否则难以安抚天下。”

    不管是历史经验,还是今下判断。东汉社会顽疾不除,朝廷不自我革新,黄巾主力虽被镇压,但星星之火依旧会重燃。而且动荡之下,看出了东汉朝廷的软弱,野心家就会滋长野心。

    郭图若有所思,对张虞的话颇是认可。

    而如今郭图已是敢笃定,张虞非安分之人,今遭逢动荡之时,当是有心在今下作出一番事业。

    显然郭图能成为袁绍属下亲信要人,可非愚钝之辈。通过与张虞交往时的言行,便能判断出张虞非安分守己之人。然而郭图低估了张虞,张虞有更大的野心!

    约走了半响,张虞说道:“颍川人才众多,得仲若引荐,得以拜会荀先生。公则为郡中计吏,不知可有贤人推荐?”

    郭图思索片刻,说道:“颍川人士出众不少,但才学能与荀仲若、钟元常相比者实属不多。”

    张虞有意打听郭嘉消息,问道:“君出身望族,世出官宦,不知族中可有贤才?”

    郭图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不瞒济安,族人不才,多是碌碌无为之辈,可堪贤才稀少。”

    顿了顿,郭图补充说道:“后生中倒有小辈聪慧,如我族弟郭嘉,但因年岁尚幼,不知其长大如何!”

    听到这里,张虞已是明白了情况,不是郭图怕郭嘉抢了风头,而是郭嘉年岁不大,目前正在读经进学。

    张虞暗自惋惜了下,但表面却恭维说道:“公则乃贤才,何言郭氏无贤士!”

    “济安谬赞!”

    张虞倒也不是瞎夸,他与郭图接触这么久,大概看出了郭图为人。郭图或许非能力拔尖之辈,但能出任上计吏,在政治上自有几分独到的见解。

    而郭图心性更是容易看透,他之所以与自己接触,无非是看重自己是王氏的女婿,年纪轻轻便得王氏支持。在渴望寻求上进之下,故经常与他接触。

    盖是互相熟悉了,三骑谈笑而归县城。

    将归军营时,张虞却见庾嶷站在军门下,似乎在等候着自己。

    “劭然可有要事?”张虞翻身下马,问道。

    庾嶷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今战事有变,王使君派人急召济安。”

    “何方战事?”张虞问道。

    “汝南战事不利!”庾嶷捡事情重点,说道:“彭脱被皇甫将军所败之后,潜逃入汝南郡内,在邵陵聚拢残部。”

    “汝南赵太守呢?”张虞问道。

    “赵太守率兵屯于沈亭,今闻彭脱音讯,正率兵北进。”庾嶷说道:“王使君恐赵太守非彭脱之敌,为行万全之策,欲派兵南下征讨。”

    为了让张虞更明白形势,庾嶷说道:“据王使君言,今河北黄巾难平,中郎将董卓已被免职,由皇甫将军北上,率部征讨张角。而朱将军受阻于宛城,连日不能下。”

    “降虏归乡者众多,若让彭脱大涨威势,恐余部尽会前来归附,届时则事急。”

    闻言,张虞已明白事情严重性。

    先前在王允的主持下,赦免、招安大批归降黄巾。今彭脱死灰复燃,如果处理不当,让已归降的余部投奔彭脱,王允肯定要被问责,其大概率会被免官。

    “走!”

    《唐书·太祖本纪》“时汉祚将终,太祖潜图义举,每至乡野,折节下士,散财养客,以收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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