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阔的拳法是竞技之拳法,是强身之拳法,而非杀人之拳法,这就是他一直不如别人的地方。

    自唐有武举以来,无论兵刃还是拳脚,都是以杀人为目的,人们习武是为了有一技之长,能在乱世混口饭吃,就像今天的学生苦读寒窗十数年,为的是能考个二幺幺、九八五之类的学校,将来有个混社会的资本,道理是一样的。

    点到为止这种境界,是对于那些能够收放自如的武林泰斗而言,他们能在比斗中掌控对手的节奏,或者不被对手伤害,这种人屈指可数。

    像这曹阔这样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与好几个武学大家交手后还活蹦乱跳的,那都是笔者照顾他,否则早凉凉了。

    武术到了现代,杀人技渐渐被枪炮取代,留下来的大多是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的防身术,而非杀人术,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大师被拳击Ko了。

    中国武术从来就不是擂台上表演的格斗,它百无禁忌,袭裆跺脚,抠鼻插眼都是正常范畴,古壮拳甚至咬人,无所不用其极。

    更何况无数习武之人都是有自己的绝招的,何为绝招,是学会了就无敌的招数吗?当然不是,枪神李文书的猛虎硬爬山,拳谱里有没有?学过八极拳的都知道,谁能用出枪神的味道来?太极宗师杨露禅的揽雀尾,练过太极的敢说师父没教?为什么用不出前辈的威能?

    功夫这种东西是用汗水汇集起来的,在经年累月之中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打磨中悟出来的,没有时间的沉淀,谁能摸索出一招毙敌的手段,好比同样练鹰爪,为什么有人能把银子当面团捏,有的人连竹子都抓不破。

    曹阔就是这样,他虽不缺杀人夺命的心,但是一直没有跳出武术套路的范畴,还停留在制敌就是胜利,不是必要情况少伤性命的阶段,动起手来一板一眼,这让他缺少了一股“狠”劲儿,对武术的运用也产生了拘束和限制,所以很多时候在招数上明明有捷径,可自己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过。

    薛岩枝的几手绝杀给了他很好的启发,对敌人留手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他不是八荒迟悔,对武术的理解和运用远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让招这种愚蠢的行为还不是他能够随心所欲去发挥的,这就导致同样会鬼门刀,同样知道七杀血镰,可他一直不是蓝夜或薛岩枝对手的原因。

    想通这个关节,曹阔对以往遇到的很多问题都豁然开朗,在一些似懂非懂的关窍上都有实实在在的感悟,让他切切实实的理解了,知道未必等于明白,明白未必等于会用,会用未必等于掌握,掌握也不一定就是精通。

    武术,一拳一脚都是道理,对则进,错则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台上的优伶们刚刚退场,不夜天子时的大鼓就准时响起,惊醒了还在回味的朱允炆,也唤醒了“临”“兵”“斗”三诀齐开的曹阔。

    “这个调子我在呼啸山庄听过。”朱允炆冲曹阔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随我来。”曹阔引他们上二楼。

    此时场中看客们已经开始搬桌子撤椅子,并自觉站成一个大圈子,把那些已经留在原地打算彻夜疯狂的人们和一个高台围在中间。

    所有灯笼全部换上曹阔研发的效果灯,这些灯忽亮忽暗,五颜六色闪烁不停,配合着节奏感超强的调子,顷刻间就把气氛调动了起来。

    二楼的栏杆上也挂满了写有五言律诗名字的灯笼,垂在厅中,它们是整个楼里亮光最稳定的去处了。

    不夜天的领舞是玄武组中的女蝠,人长的不算出众,但是轻身功夫绝佳,自三楼翻身而下,在二楼的条幅上稍一借力就飘落在戏台上,朝着对面一副写有《渡扬子江》的灯笼一指,便有好多年轻才子挤上高台,随着节奏大声唱着诗句。

    “他们唱的怎么不是《我是一个贼》?”朱允炆端着酒大声问道。

    “天子脚下,哪来的贼。”曹阔白眼。

    其实曹阔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五言律诗的词句用《将你震撼》的调子唱出来,比如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是第一句,疑是地上霜是第二句,举头望明月和低头思故乡是第三句,后面接一句“不醉不归不夜天”之类的就可以接下一首了。

    不夜天的夜场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传唱先人的诗词,女蝠指向什么诗的名字,众人就跟着唱什么诗句,主要是先把气氛活跃起来。

    厅中的高台也不是什么人都敢上的,灯笼上的诗词不分岁月不分朝代,只有名字没有内容,不知道的人可不敢随意登台,但这也是自恃清高的才子们相互攀比的地方,被比下去的人往往心有不甘,白日里回到家中埋头苦读,倒也激发了不少才俊奋发图强。

    第二部分是选出当夜在不夜天里做出佳句的才子,把他们的诗句写在灯笼上挂出来,并让其本人登上高台带着众人一起吟唱自己的诗句,灯笼是早就做好的,只要诗句达到才子们的一致认可,作诗人便可亲笔题诗。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有机会把自己的诗句放在大庭广众供大家传唱,那是多么光耀的事情,想想都激动,万一被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相中,岂不是财色双收。

    更有一些心思深沉的人夜夜来此,希望自身的才华能遇到独具慧眼的有识之士,这可是天子脚下,万一自己运气够好,佳作传到朝廷的耳朵里,将来混迹官场也亦未可知。

    第三部分是有一些专门写新曲子的人,对这些人没有固定要求,他们的作品由花楼里的姑娘们代为吟唱,也打破不夜天在曲调方面的单一,这些人不但可以领到不少银子,还能免费在这里喝酒。

    当然他们还是无法与才子们相提并论的,至少才子们被姑娘们看中的话,是可以引为知己的。

    “你这里的灯火为什么有这么多颜色?”朱允炆已经被晃的眼花缭乱,大声询问。

    “灯火还是那个灯火,变颜色的是罩住灯火的轻纱和影纸,把灯火装进竹筒,亮光就会只向一个方向照射,筒口用不同颜色的轻纱做出许多可以旋转的盖子,每旋转一次就会有一种不同颜色的光出现,再让整个竹筒和盖子也旋转起来,就有现在的效果了;那些忽亮忽灭的,只是不停的把灯光遮住就可以了,只是烛火的光亮有限,需要做好多这样的灯,太费蜡烛。”曹阔毫无保留,贴在他耳边大声的把原理和方法都告诉他。

    朱允炆抬头仔细看去,这些灯果然是有人操控的,每个灯笼的后面都有一个人在摇着什么,果然和曹阔说的一样,有像水车一样的轮子在发亮的竹筒前旋转。

    “刚才在台上大杀四方的姑娘不像是靠唱戏谋生的伶人,龚兄难道不给引荐一番么?”朱允炆憋了很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曹阔心里顿时就一激灵,这货不会是看上薛岩枝了吧,这事儿可不行,应天这地方就是个火坑,说什么也不能把自家妹子推进去,不见才是最好的,但是一口回绝又显得太直接,心思一转就想到了他的心意把,于是伸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想见我们胭脂的人从不夜天都排到金銮殿了,哪是你想见就见的,要见胭脂得先过我这关。”

    “龚兄有什么难关?”朱允炆来了兴致。

    “胜过我。”曹阔晃了晃拳头。

    朱允炆知道这是借口,他们两个以前在雪地里画小人儿拆招的时候就谁也不服谁,现在倒是个机会,可以比划比划,总比宫里的陪练打假拳要强,索性就挑地方画圈去了。

    不夜天的后院有片小园林,是曹阔请人移植的,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在不夜天这条街上已经属于最清幽的地方了,二人就在这里切磋起来。

    曹阔是奔着真功夫去的,竭尽所能绝不留手,存心要把完整的心意把逼出来不可;朱允炆是摆脱桎梏,总算没人看着他了,两只拳头也是放开了招呼,二人半斤八两,从林边的假山一直打到林中的竹楼,最后缠斗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不敢先变招,朱允炆拼的是年轻气盛体力十足,曹阔靠的是浴血搏杀一身野性。

    他们两个拆招,最累却是卫山虎和蓝夜。

    有人和皇上动武,卫山虎的手就没离开过腰间的宝剑,蓝夜看他始终蓄势待发的样子,也手按刀柄严阵以待,最终导致曹阔和朱允炆杵在原地谁也没能把谁咋地,卫山虎和蓝夜已经气势逼人了,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高手过招就是这样,彼此战意的达到临界点,一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但是战意这东西提起来容易,想收回去就难了,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你瞅啥”和“瞅你咋地”的情况存在,真正出手的理由不是看谁不顺眼,而是逼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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