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

    恍惚间。

    苏辰竟将眼前这少年,与昔年的故人,弄得有些混淆了。

    那夜。

    亦有少年,着大周黑龙服来此,一双琉璃眸子,于他面前,倾倒三杯浊酒,让他捧他为帝。

    只是。

    这少年,不可能是他。

    那人,还在十世身中的轮回里挣扎,不曾打破胎中之谜。

    而且。

    以他仙道天赋,盖世绝伦,也不可能来走人间修行之路。

    他若再修仙道。

    就更不该再沾染王朝气运半分。

    除非他想要再丢一次命!

    自从大虞时代,那一尊大虞月苏醒以后,人间就变了,但凡皇族修者,只要踏进仙途,就会烟消云散。

    “风雪剑仙,不在这里。”

    “你找错地方了。”

    “他或许在皇城医馆,又或许在青山绿水,但不太可能在这藏书楼故地里……”

    “有谁愚蠢到会继续在藏书楼里潜藏……”

    苏辰说完,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继续熬药。

    “那也无妨!”

    “反正我还有时间。”

    “我可以等,等他来见我。”

    少年嘴角含笑,似在认同点头。

    于是。

    藏书楼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远处。

    有马车,匆忙而来。

    驾车的人,着蓝袍,太监服饰,神色惶急,还不等马车停下,就手持利刃,跳车冲进藏书楼。

    “周人!”

    “吾义父尸骸呢?”

    “给我还回来!”

    他愤怒嘶吼,红了眼眶,手持利刃,罡气涌动,就朝少年人刺去。

    “在我手里。”

    “只要我入主皇城,即刻完璧归赵。”

    黑龙服少年在叙说。

    “休想!”

    陈玄鼓动罡气,持利刃冲来,却遭对方一掌轰飞。

    哪怕苏辰也是侧目。

    这是一尊少年亚先天。

    难怪,他能横扫皇宫,如无人之境,一路闯进了这藏书楼。

    只是。

    何时,天下的亚先天,又多了一位。

    眼前这人,绝不年轻。

    “可惜。”

    “并非故人。”

    看着那飘摇的寿火,格外陌生,非故人,也并非古仙,他还有十余年的寿。

    远处。

    还有车驾赶来。

    有虚弱身影,在车中,并未走出。

    云阳郡主也来了。

    不是没有人去请登天楼的大虞底蕴,只是登天楼似乎只认紫袍千岁一人,毫无回应。

    “记得喝药。”

    苏辰要走了。

    “我怕。”

    水娘拉着苏辰的衣袍,有些畏惧的看着那黑龙袍的少年,不知为何,她就是怕。

    “你是青雀,风雪剑仙的青雀。”

    “天下间,无人敢伤害你。”

    “他也不敢。”

    “放心!”

    苏辰宠溺揉了揉水娘的脑袋。

    他走了。

    藏书楼里。

    黑龙服的少年,一声叹息,将石桌上三杯浊酒,一饮而尽,用唯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叙说着。

    “当年,伱错了。”

    “我也错了。”

    “现在,我会等。”

    “不会再有人错……”

    苏辰回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

    一道道身影,聚集了过来,纷纷向苏辰打听藏书楼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都是太医,御医。

    就连正副院首都出现了。

    无一例外。

    他们黑眼圈严重,凹陷无神,一副彻夜无眠许久的模样。

    此事闹出。

    莫说太医院了,就连皇宫,都是一片哗然。

    “看来,不会影响咱们的事。”

    正副院首们,放下心来了。

    至于三大太医,还有御医们则是在讨论这可恶的大周黑龙太子。

    “要我说,风雪剑仙,还是太仁慈,只杀了一尊大周妖魔强者……”

    “三十万兵甲,就该全都杀了。”

    “就是。”

    “痴心妄想,区区周蛮子,也敢妄图入主中原皇城,他们怕不是忘记了风雪剑仙可是梁人。”

    不止御医们,就连医师,还是医士都在叙说。

    对此。

    苏辰略微皱眉。

    没有说话。

    若非妖魔山犯了忌讳,派出了这一尊夜叉鬼宁夜,他绝不会插手王朝纷争半点。

    “小轩子,去时你就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吧。”

    “三教不服你,也不服朝廷,九世家惜身观望,谁赢帮谁……”

    “就连我都不认同你走的这一条路……”

    苏辰在远望。

    皇城外。

    兵甲营地,无边无际,漆黑的一片,从江河到青山,将这一座皇城围成了一座孤城。

    在那里。

    有一座棺材,里面的尸骸,在等候某人的到来,将他接回家。

    然而。

    苏辰只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他在等。

    等着这一尊少年亚先天身后的人,或势力出现。

    “再等等。”

    “雪会落尽,小轩子,你也会回家。”

    冬雪落。

    银装裹裹。

    覆盖皇城天地。

    登天楼。

    十七层有些沉寂。

    一道道身影,在黑暗中屹立,为首的那一尊赫然是大虞月,银色长发,如太阳般的眸子。

    格外难得。

    他们齐聚在了这里。

    只因一人。

    不!

    或许该说是一剑更为恰当。

    良久。

    大虞月,开口了。

    “这一剑你们看到了吗?”

    场面沉寂,无人说话。

    他们当中不乏第三境的宗师,甚至连亚先天,先天大境都有两位。

    但是,就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一剑,有些过于可怖了,把他们吓到了。

    “虽知晓宁夜绝非风雪剑仙对手,但只是没想到,他陨落的这么快。”

    “还死在了如此一剑之下……”

    大虞月揉了揉眉心,在叹息。

    原本。

    他对风雪剑仙,只是顾忌一二,真要出手的话,杀之易如反掌。

    他不想折损寿元,所以,给风雪剑仙培养了一个对手,绝世第二仙,十绝传人,黑莲。

    不求黑莲斩杀风雪剑仙,能牵制一二,就足够了。

    但现在。

    他感觉,风雪剑仙有些失控了。

    “或许。”

    “真的不是天机阁的问题。”

    “而是,他真的是一品……”

    “极境……”

    大虞月,思索这个猜想,哪怕是他,皇族修仙登顶者,仙路第十重,十绝传人,亦是感觉一阵心悸,灵魂都战栗。

    不可能。

    绝无可能的。

    极境者,就算在真正的人间,都屈指可数,一个时代方才一人。

    这掌中小天地,残破人间,如何能诞生出这般传说中的真龙来。

    “谁去杀他?”

    大虞月虽在问,视线却定格在那唯一的大虞先天大境身上。

    “大虞月!”

    “想让我死,可以直说。”

    “告辞!”

    这尊先天大境,脸色大变,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他,也比宁夜强上一些。

    那一剑。

    或许有先天大境,能接下来。

    但绝不是他。

    气氛更加沉默了。

    “既如此。”

    “就让山河一统,引来天怒,让天来杀他吧。”

    这一日,帝龙,走出登天楼,朝藏书楼而去,与少年洽谈。

    藏书楼外,兵甲如山如海,团团将这里包围住。

    “呵!”

    “大虞皇族们要捧我为帝!以风雪剑仙的名义?”

    藏书楼里。

    少年在饮茶观月,听闻这大虞底蕴的意见,不为所动,反倒嗤之以鼻。

    似乎在说,凭你们也配。

    “你走吧。”

    少年,在叙说。

    “什么?”

    帝龙,感觉他听错了。

    “吾代表的是大虞底蕴,哪怕妖魔山,亦要敬重一二,吾等捧你为帝。”

    “汝,可别不识抬举。”

    帝龙,面色一寒。

    “是吗?”

    “在我看来,尔等认可,无足轻重,你觉得吾要强行登基为帝,执掌天下,会有谁能拦得住?”

    “吾只是想补足昔年遗憾,让他亲口认可我罢了。”

    少年在笑。

    他还在饮茶。

    仿佛这天下间的一切,都不如那人的一句认可。

    “不知死活。”

    “既如此,日后你会死,风雪剑仙也会死!”

    “一群不知死活的人间修行!”

    “神气什么?”

    帝龙暴怒,跳脚大骂。

    只是,帝龙这一尊第三境的宗师并没看到,少年脚下影子,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睁开。

    很快。

    此地恢复沉寂。

    这一.夜,藏书楼大门紧闭,再无人走出,唯有药田又肥硕了不少。

    “何苦寻死。”

    桀在低语,放下铁锹,擦了擦满是泥土的手。

    角落里。

    水娘,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这一份少年容颜。

    在大周。

    黑渊总部。

    她曾经见过,就在一座冰棺里,又这么一具少年尸骸,容颜一模一样,除却没有那一双琉璃般的眸子。

    依稀。

    她记得,曾听人说起过。

    这是黑渊第一代教首的肉身,在天陨时代,被十绝术斩的魂飞魄散,只留躯壳,在总部受香火供奉。

    “必须要提醒徐歌,这里危险,让他不要再来了……”

    水娘,小心翼翼,想回到楼顶。

    可正好撞到了少年。

    “你认识这具肉身?”

    “这样的话。”

    “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

    “睡一觉吧。”

    “遗忘吧。”

    少年在低语。

    ……

    皇宫。

    风平浪静。

    过去了好七日。

    皇宫里的人,都拿藏书楼的大周黑龙服少年,毫无办法。

    天盟也避世不出。

    一尊亚先天,除却大虞底蕴出手,否则,天下无人能治。

    反倒是不知谁将少年的话传了出去,说这一座皇城,现在是一座孤城。

    断粮,断商队!

    除却修为绝世者,无人能前来皇城!

    整个皇城百姓,全都在疯狂的囤积起了粮草。

    一时间,本就拔高的粮价,一日三变。

    修行者,还能顶一顶。

    只要不消耗气血,还有真气,水米未进一个月也无妨,但这一座城池里还是不通修行的凡人居多。

    一时间,皇城竟隐隐有断粮的迹象。

    大变,紧跟着,则是大乱。

    听说皇城有一家权贵府邸,在深夜,趁着有民抢粮,皇城大乱之时,被屠光了满门。

    行凶者。

    他是一个渔夫。

    穿着草衣,在满是血腥的庭院里,放下屠刀,束手就擒。

    就在今天问斩。

    太医院里,议论纷纷,谈及的都是此时。

    “以民杀官,该杀!”

    “趁着大乱杀人,真是天生的恶种,杀得好!”

    “就算有冤屈,也该告官,而不是以武犯禁,触犯律法!问斩得好!”

    他们纷纷叫好。

    毕竟。

    他们都是有官身,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是轻易就代入了官的身份。

    对此,苏辰不感兴趣。

    他没去藏书楼。

    陈玄来了。

    他还是着蓝袍,似哭红肿了眼,前些时日的伤势还没有好利索,拎着酒,来寻苏辰。

    “我不喝酒。”

    苏辰摇了摇头。

    陈玄带来的酒,是白儒酒。

    的确好酒。

    但,太苦了。

    这份苦涩,他早就不喝了。

    “本来就没打算给你喝。”

    “我自己喝!”

    陈玄喝着,哭诉着。

    讲述着他凄苦的半生。

    与家人在乱民中走散,最后阴差阳错,为了一口饭,莫名当了太监,挨了一刀,不能人道。

    哪怕寻到了亲人,也根本不敢相认,在宫中更受人欺负,吃着草屑,最后遇上了紫袍千岁,才有了今日种种。

    “千岁是个好人。”

    “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他亦在为万民奔走。”

    “为什么这一战死掉的会是他,不应该是大周的恶人们吗……”

    陈玄,嚎嚎大哭。

    对紫袍千岁,他早就将之当做了父亲。

    只是。

    这天下没有好人好报,只有各为其主,只有生死输赢。

    对周人来说。

    焰帝,司空,也都是好人。

    该有好报的。

    但,好人都没有。

    反倒是。

    如梁太祖,妖魔皇帝,鱼肉百姓,稳坐江山三百年;还有大虞月,大虞末代皇帝,让万民凄苦,亦是活到现在,等候仙临,一飞冲天。

    “风雪剑仙,为什么不早出手,那样千岁就不用死了,千岁不是他在药房时的徒弟吗?”

    良久。

    陈玄醉倒了。

    在小院里,不省人事。

    “这天下的事,就该让天下自己去决断……”

    苏辰有些心乱。

    他走了。

    离开了皇宫,想要去皇城外的护城河,散散心。

    “杀!”

    “杀了他!”

    街口闹市,有民众在呼喊。

    他们不在乎对方有没有罪,只是在这绝望的孤城氛围下,想要宣泄心中的恐惧。

    他们在害怕。

    风雪剑仙一直没有出现,这是舍弃他们了吗?

    只是他们早就忘记了,桀骜的梁人,自己就该保护自己的。

    那里。

    乃是一座斩首台。

    有一道身影,正值壮年,蓬头纳面,头发散乱,遮蔽面容,跪在地上,穿着囚服,等候着屠刀斩落。

    “这是皇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渔夫?”

    “寿火有点眼熟。”

    “莫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苏辰止步。

    但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

    “呵呵。”

    “王朝腐朽,官吏腐朽。”

    “风雪剑仙啊风雪剑仙,你到底在守护什么啊……”

    “这一座大梁朝,很早很早以前,就该让它完了的!”

    斩首台上,随着行刑官的斩令抛出,刽子手喷涂一口酒水在大刀上,就朝屠户走去。

    屠户,在低吟。

    他话音嘶哑。

    似满怀对事世不公的愤怒。

    苏辰走不动了。

    不是因为这句话。

    而是因为,这说话的人。

    他很熟悉。

    虎子!

    那个他行医时,救下来的码头力夫。

    一路从力夫,变成头目,变成修行者,最后甚至得到了槽帮帮主的重用。

    但,怎么可能是虎子。

    他不是了无音讯。

    此时。

    不应该站在武三刀的身旁,飞黄腾达吗?

    在槽帮被赶出皇城码头后,黑渊长老会降临,他就再没有机会去动用黑渊的情报机构,去探查虎子的下落。

    有时,苏辰也会想起虎子。

    他应该过的很好吧。

    宝船一战,他舍命相互武三刀,怎么说也是该飞黄腾达,或许都该成就一品,槽帮副帮主了吧。

    只是。

    没想到。

    再见面,竟会是这样。

    成为了赫赫有名的杀人渔夫,更是变成了斩首台上的一个死囚。

    “虎子,你有何冤屈?”

    “来。”

    “与我说。”

    苏辰朝斩首台走来。

    树须涌动。

    此时。

    有风雪飘零,乌云汇聚,遮蔽天上月,苏辰化作医馆徐大夫模样,越过民众,踏上斩首台。

    他可以不管天下,但不能不管故人。

    这是他最后的情感,如同留在人间的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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