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之弟,被扔进了死士营。

    大明朝三军上下,顿时燃起视死如归的斗志,若非天色已晚,必将剑指北虏汗帐。

    就连归顺的东虏军骑,也对王崇古心悦诚服。

    而这一切,都被俺答“看”在眼中。

    俺答在汗帐中踱着步,连也儿钟金都顾不上了,望着沈惟敬,焦躁问道:“薛禅,这仗怎么打?”

    沈惟敬震惊地望着俺答,心说打仗的事你问我?

    再就是,俺答努力这么久,才调动了六万军骑。

    这当然不是北虏真正的实力,但是,草原雪没小腿,连条大路都没有,紧急支援的事,根本做不到。

    不过,即便支援过来,用处也不大,现在的草原,根本不可能跑起来马,一旦接战,所谓军骑也要在地面短兵相接。

    北虏骑兵的骑已经废了,就剩个兵,步战,华夏自古不输于任何人。

    “薛禅,你现在去往明军大营,能说动退兵吗?”俺答病急乱投医道。

    沈惟敬嘴角抽搐,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不言而喻。

    就凭我?

    明军,以及归降明廷的东虏军,哪个恨不得俺答和北虏死?

    正值华夏新年佳节,这些人趟着风雪干啥来了?

    还不是为了“送”俺答和北虏上路。

    出于双方过去的友好关系,沈惟敬很想告诉俺答,别挣扎了,等死吧。

    说实在话。

    沈惟敬和沈家都不愿意看到北虏灭亡,在中原、草原两边薅羊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沈家从两族身上,赚取了超过千万两银子的财富,还得到无数财宝。

    家族为了感谢他的努力,专门在清溪老家给他在族谱上单开了一页。

    只是,这世间的意志,不以他和沈家做出改变,北虏终将灭亡。

    沈惟敬提前让家族的人去通知了王崇古,作为大明朝驻北虏大使,即将完成所有任务使命,要大军做好准备,大礼迎接他还朝。

    回国,面圣,受封,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荣归故里的剧情,他都想好了。

    作为“大功于大明”的大使,在这时,他非常坦然,摇摇头。

    “真要打仗吗?”俺答忐忑道。

    以北虏六万军骑,在这冰天雪地中,去与十万明军、三万归明的东虏军骑交战,“略有劣势”啊。

    “打仗?”

    也儿钟金忽闪着两只水灵的大眼睛:“为什么要打仗?”

    她不明白,北虏明明都归降了大明朝廷,祖汗也被大明皇帝陛下封为了顺义王,把汉那吉表兄还被大明皇帝陛下封为了将军,表嫂成了大明朝廷的诰命夫人,其他舅兄各有封赏。

    在她看来,草原的一切,早就属于了大明朝廷,那为什么,大明皇帝陛下要派遣军队,和草原左翼的军骑一道来打北虏。

    而且,祖汗为什么要抵抗呢?

    清澈的愚蠢。

    令沈惟敬嘴角抽搐。

    但想到这花一样的少女,不懂中原、草原数千年来的仇恨,不懂北虏在诈降,玩缓兵之计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连他和俺答也没有想明白,东虏为什么会在增税令下,会向明廷求援,更没有想明白,明廷会对东虏施以援手,没有想到,在北虏联合建州女真对东虏粮食、棉物劫掠烧抢后,东虏会立刻对明廷发起了投降,以致于今日北虏被明军、东虏军骑联合压境。

    早知道就不对东虏那么狠了。

    沈惟敬叹了口气,但两只眼睛却一眨不眨定在也儿钟金乍泄的春光上。

    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浮现在沈惟敬的脑海中。

    既然北虏、俺答将灭,眼前美丽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殒,未免太过可惜。

    作为俺答的好薛禅,沈惟敬忽然有种责任感,认为有义务代替俺答照顾好他的外孙女,也儿钟金。

    也对,人间三绝,权、钱、色。

    权、钱,他都有了,这“色”,也不能少喽。

    就在沈惟敬眼睛逐渐混沌的时候,听到也儿钟金娇言的俺答,眼睛猛然间亮了起来,一把揽过也儿钟金纤细的腰肢,仰脸大笑道:“是啊,为什么要打仗,既然草原待不了,不留在草原就是了,也儿钟金,我们走!”

    早在把汉那吉叛逃明廷时,他就在带领军骑西掠吐鲁番,草原连年饥荒,待下去也只有饿死一条路。

    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便是对居住地缺乏归属感,俺答虽然不舍可汗之位,但事已至此,还是命最重要。

    偌大的西方,在俺答看来,更像是无主之地,他麾下的精骑,可以轻易踏足,在西域重建鞑靼就是了。

    西遁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俺答就那样抱着也儿钟金出了汗帐,上了马儿,领着三千精锐亲兵朝着西方而去。

    西边还有不少北虏军骑,一边逃,一边收拢,等逃到西域,至少也有上万名军骑,足够找到新的安身之地了。

    其余的数万大军,俺答没有准备带上,不然,肯定会被明军衔尾追击,人越少,目标越小,越容易逃脱。

    留下的这些军骑,也能抵抗明军一段时间,为他的逃脱争取更多的时间。

    “汗爷——”

    沈惟敬眼睛恢复清明,趋到帐外,唤了一声。

    其声幽怨,其声极哀。

    汗爷走就走了,把也儿钟金给我留下啊。

    刚踏出帐门,穿着单薄的沈惟敬就被风雪吹了回来,等披上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俺答和也儿钟金都看不见。

    漆黑的雪夜,遮挡住人的视线,沈惟敬想跟着方向去追,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哎!哎!马呢?马!我马呢?”

    ……

    人的世界。

    就像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草原的混乱,似乎影响不到京城的春夜,相府之中,灯火通明。

    不知道胞弟即将被当成死士,进入血与火战场的张居正,命人大开相府门,大笑着迎接师爷级的钱德洪入府。

    亲自迎出府门,搀扶着钱德洪登阶而上,那姿态,看得就和亲师祖孙似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高拱已得到阳明先生亲笔的《瘗旅文》,放在了车架里,让马夫驾车回府,再让人抬轿子来。

    接下来。

    内阁首辅大臣、内阁次辅大臣要陪着儒家大宗师“打太极”了。

    ……

    翌日。

    内阁就上值了。

    “元辅春安!”

    “次相春安!”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先后向张居正、高拱拱手作揖。“春安!”

    “春安!”

    张居正、高拱互道春安。

    一年之始,政务是不多的,大多是去年的未尽之事,和六部新年计划,以及些杂事。

    而最大的未尽之事,莫过于去年寒冬腊月冻死了多少人。

    大明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这不是形容词,是对国土的真实写照。

    两京一十三省对冬天的感受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辽东镇,每逢冬季,哪怕穿着貂都不顶用,人出去转两圈,整个人都能直了,全靠柴火取暖支撑。

    而岭南之地,一年四季,只分为小热、中热、大热,短打汗衣是常态,连长衫都很少。

    其他地方就处于辽东、岭南之间,越往北走越冷,越往南走越热,在国朝北方,人被冻死,从来不是夸张的词汇。

    从大明朝建国以来,二百年间,黄河以北的地方,平均每年要冻死万人以上。

    物伤其类,如此伤亡,总是能让人心情沉重。

    不过,两京一十三省衙门在去年就上报了“天下暖冬”的消息,再加上去年的大丰收,天暖、有粮,可以预见去年因冻饿而死的人并不会太多。

    辽东镇:四百九十人。

    蓟州镇:二百一十人。

    河北省:一百五十六人。

    ……

    两广:八人。

    岭南:一人。

    当看到全国去年入冬以来,总冻死者一千六百八十八人,张、高、胡、李、陈心中大石瞬间落地。

    冻死者,少了八成以上。

    随后就是大喜。

    在华夏。

    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深刻影响着唐朝及后代王朝,冻死骨,成了评判盛世很重要一个因素。

    大明朝上亿百姓,冻死骨仅千余人。

    哪怕再苛刻的评判,朱门的酒肉臭不臭不提,但冻死骨已经很少了。

    况且,各地衙门上报了“冻死骨”的真正死因,有过半以上的人,是在酒后醉倒在路边,才被冻死的。

    人话解释,就是大明朝让这些人吃的太饱了,都喝得起酒了,死也是该死。

    张居正一锤定音,高声道:“此乃祥报,来人,呈于玉熙宫。”

    新任内阁中书舍人,首辅门生傅应祯,推门走进政务堂内,恭敬接过了祥报,往玉熙宫而去。

    原内阁中书舍人,首辅门生刘台,则在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昨天,卸去了职位,奔赴了辽东镇下一县担任县令。

    刘台的免职、任职,都是同日下发的,傅应祯无缝衔接。

    不给任何“有心人”填人夺权的机会。

    高拱望着傅应祯的后脑,不知怎的,似乎也看到反骨,元辅门生的素质,真差。

    一应未尽之事,五阁老能批示的就批示了,不能批示的,就让人送去玉熙宫,交由圣上御批。

    五个人,外加上元辅一人能顶两人用,相当于六个人在同时理事,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过渡到六部新年计划上,这是要内阁阁老们先进行集体决策,再到御前奏对。

    吏部,计划还是那样,要对大明朝冗官、冗员、冗费,以及带来的积贫、积弱问题进行改变。

    但混过官场的,是个人就知道,“三冗两积”的口号,永远只会停留在喊口号上。

    谁要真去解决,反而会遭受吏部的强烈抨击和阻碍。

    吏部尚书杨博的提议。

    负责主管吏部事务的张居正,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而高拱、杨博素来亲近,也不会去拿老友开动。

    元辅、次相,在票拟上,就占据了两席,还是最大的两席,加上李春芳这一席,就在内阁占据了多数。

    胡宗宪、陈以勤对吏部所谓要解决三冗两积问题提出的改变不置而否,弃了票。

    户部,和吏部差不多,永远高喊着“开源节流”,却始终不见什么动作,陈词滥调,看的人无语。

    但作为内阁次相直接兼领尚书之位的衙署,先天在票拟中就占据了优势。

    而张居正也看中了户部提议要在今年对西洋展开贸易的事,予以了通过。

    李春芳通过。

    胡宗宪、陈以勤再次弃权。

    原因很简单,两人认为在去年,王公大族和潮商的私船,对西洋倾销了大量货物,茶叶、丝绸、瓷器赚不到大钱,与其弄个庞大船队,不如就派几艘小船去西洋探探路。

    张居正、高拱看法依旧,庞大船队是彰显国力的手段,钱可以不赚,但大明朝的威名必须再次打出来。

    总之,三票赞同,两票通过,户部的新年计划也在内阁内部予以通过。

    礼部的新年计划,就不必多说了,今年,和接下来的十年,计划都已经有了。

    建学堂、开民智、保孩童。

    这是圣上钦定的事,礼部尚书海瑞虽然没有进京,但不影响什么。

    全票通过。

    兵部。

    是由胡宗宪兼领尚书之位的,而新年计划很简单,军政分离正式开始。

    初案都做好了,圣上那里也通过了,内阁没有理由反对,全票通过。

    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要在新年搞个大活,重申过去十年天下冤狱。

    就是对过往十年大明朝律法刑卷予以重新审阅,找出其中的冤假错案,予以平反。

    对陈年旧案、悬案要予以解决,县衙解决不了就上府衙,府衙解决不了就上省臬司衙门,省府都解决不了,三法司派专人下去。

    这新年计划,挂的是刑部尚书潘恩的名字,但几位阁老都看得出来,这是新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的手笔。

    要从浩如烟海的案卷,从冰冷的文字中,精准找出冤假错案,这在内阁看来,是自找难受的活。

    但不得不说,这对百姓而言,是件大好事,反正难受的不是自己,全票通过。

    而工部的新年计划。

    让阁老们险些没有掉下凳,“工部请银万万,欲在全国建立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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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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