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世家。

    是所有华夏家族的终极目标。

    但是,唐朝末年藩镇割据、五代十国政权割据、元人入主中原,世家、大族被人间真实的军队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及至大明朝,世家绝迹,大族所剩无几。

    所幸,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大明朝重视科举,士子勤于学习,尤其是在江南,学习氛围浓厚,父子、兄弟先后中进士的,不乏其例。

    父与子考中进士的,有的多达七人。

    有明一代,进士家族整体上是南强北弱,尤其是浙江、南直隶两省进士家族最多。

    这些众多家族中,当属陈、王、林、许刘五个家族。

    陈。

    毋庸置疑,是顺庆府南充陈家,陈以勤的家族,北宋宰相陈尧佐之后。

    作为父亲的陈以勤,是当朝内阁阁臣,长子陈于陛是进士,次子陈于阶要不是走了选官之道,他日也必成进士。

    一门三杰,当之无愧。

    但是,山东王氏家族,成名甚至在陈家之前。

    王氏家族,也如陈家一般,是北宋名相之后,那人,名叫王安石。

    山东王氏家族,是王安石后裔的一支。

    上一代家主王重光,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历任工部主事、户部员外郎、云中佥事、上谷参议。

    后任贵州布政使司左参议,奉命采办贵州大木以修三大殿,嘉靖三十七年时,因积劳成疾,身染瘴疠病逝林区。

    圣上亲书“忠勤可悯”匾额,建祠以祀,并追赠太仆寺少卿,累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

    其下六子,之翰、之垣、之猷、之辅、之城、之栋,皆是大明朝的进士。

    一门七杰,名望远在陈家之上。

    王氏家族,也是五大家族中最积极入仕的家族,或许是继承了先祖遗风,也或许是清高到了头,王家,以耕读传家、以诗书继世。

    家族所食,皆靠俸禄、耕田,累世清贫,以致族人不兴。

    再就是林浦林家了。

    林氏家族位于福州东部偏远小岛,之所以能够在大明朝人才辈出,主要得益于濂江书院。

    濂江书院建于宋朝,思想家朱熹曾经在此讲学。

    后来南宋朝廷逃亡,在林浦建立行宫。

    林氏家族在唐末五代十国时期,从河南固始南迁,定居于此。

    林氏三世三祭酒五尚书,史称“七科八进士”、“三代五尚书”、“国师三祭酒”。

    一家祖孙三人先后担任国子监祭酒,一度使得国子监这个大明朝最高学府成为林家自留之地。

    林氏家族在大明朝,从永乐年间开始入仕做官,时至今日,一百四十年里,家族始终有做官之人。

    巅峰之时,林氏家族三代人,同在朝堂中,且身居高位,震惊华夏。

    不过,林氏家族辉光仍在。

    当今林家家主林庭机,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参与编撰《大明会典》。

    嘉靖二十三年,充会试同考官。

    历任国子司业、南京国子祭酒、太常寺卿、工部侍郎、礼部侍郎、南京工部尚书。

    在嘉靖四十年南北直隶数次官场动荡后,坐上了南京礼部尚书之位。

    其侄儿林炫同是进士出身,今官礼部主事,但林家似乎瞄上了通政司,陈以勤没有出京城前,就有不少奏疏奏请林炫迁升通政司参议。

    林庭机两个儿子,长子燫,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今太常寺卿。

    次子烃,高中进士后,初授刑部主事,今已升刑部员外郎。

    一门四杰。

    林浦林家,是当今大明朝大族中,传承最久,门楣最盛的家族之一。

    朝廷,代代有高官,地方上,福州府说一不二,但凡林家不满意,哪怕是知府,也能随时更换,林家祖地那座小岛,所有的人,只认林氏家主,不认大明皇帝,只认林家家法,不认大明律法。

    俨然成了国中之国。

    “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本质是将国土均给所有大明朝百姓,国家国家,上亿个小家组成了国。

    当初的徐阶,家族田地号称遍布江南,但却没有福州府九县一亩田地。

    徐阶,人称徐半城,而林浦林家,坊间称之‘林满府’。

    一府九县之地,先林氏,再大明。

    陈以勤执行的国策,毫无疑问,触动了林浦林家的根本利益。

    同为大明朝大族,但为了自己的家族,林浦林家选择了动手。

    数百位死士。

    大手笔啊。

    整个大明朝,恐怕只有林浦林家拿的出来。

    只是,一方家族的力量,在整个大明朝面前,太过于薄弱了。

    想刺杀一位内阁阁老,就像是镜花水月,差的远呢。

    再就是,几百号人从福州府远道而来,死人的神情、行动、举止全部异于常人,锦衣卫要是一路都没有发觉异常,不如全部就抹脖子算了。

    所以,在林家死士动手前,锦衣卫汇集诸方线报后,便摸清了幕后主使的林浦大族。

    死士、弓弩、薄甲,就注定了林浦林家的灭亡。

    朱七将事情上报了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已得到旨意,立刻提拿了林浦林家在京的二代人。

    礼部主事林炫,太常寺卿林燫和刑部员外郎林烃。

    同时,八百里加急通知南京镇府司,捉拿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

    并传旨东南军队,封锁福州府,“攻”入林浦,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徽州府旧事,近在眼前。

    说到徽州府,朱七告诉了陈以勤和陈家族老们一个来自徽州府的消息,向来注重修养的陈家人,竟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

    最年长的族老感慨了句,“当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智慧认知,和他拥有的财富不匹配时,他的财富就会以各种方式流失。”

    胡家出了个胡宗宪,可谓是占了胡家大多数的运道。

    但徽州府都这样了,还有人敢于算计当朝阁老的家族,真不愧是徽州啊。

    族老们去拜二程了,陈以勤给朱七讲述了刘、许两个大族。

    没有陈、王、林这么传奇,刘家五代十进士,许家父子四尚书。

    要说也辉煌,但刘家人多为闲职,许家人死的死,夺官的夺官,在这嘉靖四十年,已无人做官,已然中落,令朱七唏嘘不已。……

    内阁。

    政务堂里。

    御赐的檀香木烧了四大盆明火,添了两个香鼎,里面也用檀香烧着明火,门、窗都关了。

    满堂生香,温暖如春。

    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现在都属于朝中老臣了,从没见有人享受过圣上的这种恩遇。

    而且,嘉靖三十九年的政局似乎又回来了,圣上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到了内阁,就在政务堂隔壁,内阁凡有不决事务,可以直接拿到隔壁,和吕芳商量着决断,不必呈于玉熙宫。

    每隔一日,吕芳便和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换班,一人值守玉熙宫,一人值守内阁,轮流着来。

    圣上不过问国事,大明朝的大事小情,再次压到了内阁、司礼监的头上。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圣上大婚,正应了那句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四位阁老本来还有些担心圣上的龙体,毕竟圣上都过了五旬寿数,不再年轻了。

    但向吕芳、黄锦打听了下,圣上修道有成,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

    皇后一人都承受不来恩泽,两位新晋皇贵妃娘娘,五位新晋贵妃娘娘,在这几日里,都得到了滋润。

    阁老们还有几分不放心,特意请太医院院正李时珍进宫为圣上瞧瞧,在得到神医“无碍”的诊断后,这才放下心来,安然处理国事。

    不得不说,让司礼监在内阁值房做事,内阁不必请示玉熙宫,国事解决起来,省了不少路上的功夫,效率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年底了,六部都呈上了开支账单,张居正在吏部的账单上签了字,高拱在户部的账单上签了字,胡宗宪在刑部和工部账单上签了字,李春芳则在礼部和兵部账单上签了字。

    吕芳、黄锦在六部账单上批了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整个嘉靖四十年的国事,都告一段落了。

    虽然圣上暂时不理国事,但内阁、司礼监还是各呈了一份核对后的六部账单送到了玉熙宫。

    听到那声铜罄之音响起,司礼监的吕芳、黄锦,内阁的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竟下意识地长舒了口气,心底隐隐有几分庆幸之意。

    放松的是,这个充满血色的嘉靖四十年,作为臣子(家奴)的他们,终于给予圣上,给予大明朝,给予史书,一个还算圆满的答卷。

    可以预见的是,嘉靖四十年,必将成为后世无数史学家研究、探寻的时间。

    这一年间,朝野动荡、士林啼哭、商道近毁、北征开启、田地大丰收……

    有太多的事,值得后人去追考。

    而让他们庆幸的是,顺利活过了今年。

    史书上必然会留下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是浩瀚的史书,会为他们单开一页。

    就像诸葛武侯那样。

    贤名永垂不朽。

    国事暂毕。

    阁老们终于不再繁忙了,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了,有了坐到一起闲聊的时间。

    在张居正的坚持下,隔壁的吕芳也受到了邀请,一块饮杯茶。

    内阁中书舍人、张居正门下弟子刘台,为阁老、吕芳斟茶后,便识趣地离开。

    吕芳望着刘台的背影,尤其是后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吕公公,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张居正向来护犊子,注意到吕芳的异样,询问道。

    “没什么……”

    吕芳本想打哈哈过去,张居正接过话道:“在这都没有外人,吕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吕芳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孩子,脑后似有反骨。”

    刘台此人。

    吕芳见过次数不算少了,此人经常代表内阁向玉熙宫呈奏,不过,以前刘台都是面对着他,倒是没有注意。

    这离得近了,看清了,脑后那块骨头较之常人要高一些,虽说不太明显,但确实是反骨。

    高拱、胡宗宪和李春芳不由得望向了他,心说总算有人把这话说出来了。

    他们比吕芳观瞧到刘台脑后反骨的时间更早,刘台一直在内阁伺候,在几人身边打转,想不注意都难。

    但到底是元辅的门下弟子,作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可总觉得,刘台其人,以后够瞧的。

    “会做事即可。”张居正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

    并没有放在心上,原因很简单,他成为内阁首辅后,门生收了几百位。

    那些门生是奔着他这个内阁首揆名头来拜师,而他,则是看重了这些人的能力。

    品德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

    君不见至今还在北虏境内的大明朝驻鞑靼大使沈惟敬,那可是大明朝培养的大汉奸。

    现在师徒二人的书信来往,你一句“恩师”,我一句“爱徒”,称呼不可谓不亲近。

    哪有什么师徒,互相利用罢了。

    元辅这套超前的师徒理论,听得在座几人嘴角抽搐。

    “来年,我准备打发刘台去辽东做县官。”张居正补充道。

    朝廷官职改革后,内阁中书舍人,不再是九卿预备,想成为九卿,乃至是内阁阁老,都要先去地方县衙当官,再到省府做官,最后才能转入九卿,或直升内阁。

    胡宗宪,就是从地方巡抚直升内阁的代表。

    那刘台自诩在中枢磨砺够了,想去地方为任,做出一番实绩,张居正是认可,还挑了目前大明朝前线边镇,辽东镇。

    高拱闻言心中一动,道:“那内阁中书舍人的位置?”

    看上去。

    现在大明官职对内阁中书舍人这类官职非常不友好,不是晋升之路。

    但能在内阁办事,对能力、眼界、大局意识等方面的增长是十分大的。

    要是元辅放弃这个位置,高拱准备让自己人填上。

    “我还有一位门生,傅应祯,适合在内阁中书舍人位上磨砺磨砺。”张居正笑了笑道。

    内阁中书舍人,是个经常面圣的人,事关权力,张居正一丝一毫不会放弃。

    高拱默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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