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

    徐阶搀扶着严嵩下轿,严嵩直接连亲儿子伸来的手都无视了,握着徐阶的手:“我都八十一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不会传给严世蕃,只有你才能坐。”

    徐阶身体一振。

    严世蕃则如五雷轰顶。

    就睡了个懒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怎么把内阁首辅的位子都许给人家了。

    严世蕃心里的火快烧到脑子了,脸涨的通红,要不是这里是西苑,就要向严嵩争一争谁才是亲儿子了。

    严嵩、徐阶往外前,严世蕃在后生着闷气,酱菜由两个小太监接过,抬入了宫里。

    掌管国库钥匙的户部主事早就得到消息在等着了,将载满财货的车马调转马头去往户部清点。

    徐阶要做的,只是把账本呈给皇上,户部考虑的事就多了。

    徐阶是户部尚书,一般来说,所有财货进入或出国库,都要有徐阶的签字。

    按理说,这徐家财货清点完毕后,也要有徐阶的签字才能入库。

    不过。

    这未免有些杀人诛心。

    严、徐、张三家赃银的事,圣旨命内阁群辅兼户部左侍郎高拱负责,所以,有了高拱的签字也能入库。

    昨夜严家的银子送到户部,就是高拱一手操办的。

    而今儿的徐家财货,自然也是一样。

    ……

    朱厚熜站在玉熙宫门前。

    望着缓缓走来的朝臣,忽感神魂俱寒。

    四十年了。

    那股能够冻结灵魂的冷意又回来了。

    正德十六年时,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从湖北安陆来到京城,嗣皇帝位。

    自继位后,朱厚熜就遇到重重阻力和难题,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要他以堂兄武宗皇太子的身份继位。

    朱厚熜当然不答应,因为他知道,文官集团之所以这样做,名义上是要遵守礼仪,实际上是想限制皇权,提升内阁的权力。

    随后,朱厚熜借助张璁等人,给自己亲生父母上帝、后尊号,并在左顺门事件中,逮捕拷迅一批反对派朝臣。

    在朱厚熜的坚持下,他赢了。

    轰轰烈烈的大礼议之争,就此落下帷幕。

    通过初次与文官集团的斗争,朱厚熜深深地意识到两个问题。

    一是朝政太乱。

    二是朝臣太过强势。

    为了尽快掌握朝政,朱厚熜一面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方面培植自己的势力。

    门户之争,由此而来。

    即位之初,利用张璁等人,朱厚熜减免赋税,争取民心,改正正德朝的一些弊端,树立明君的形象。

    那个聪慧少年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振兴大明朝。

    一系列举措,颇得人心,朝政也大为改观,民间甚至将朱厚熜比作圣人。

    但朱厚熜并没有飘飘然,在朝政方面,他一直保持冷静和谨慎,使得大明朝出现了短暂的中兴局面。

    直到裁撤冗员,减少漕粮等严重损害文官集团利益的举措开始,诡谲的事就多了。

    一连数月,宫内殿宇连连走水失火,且许多次,都与朱厚熜的就寝行轨相同。

    一次次的无伤,朱厚熜不仅没有害怕,还加快了朝政推行的进度。

    但在生活里,朱厚熜也提高了警惕,对万事万物有了戒心,宫人常被责罚,杖毙者达到两百余人。

    相比十万宦官的宫廷,这两百多人的死,连水花都泛不起来。

    可外界却传出了,皇帝逐渐变得多疑暴戾,喜怒无常的谣言。

    朱厚熜没有在意,继续在做自己的事,然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

    朱厚熜死里逃生,本想给予差点勒死自己的十几个宫女极刑,诛其族,灭其门。

    但朱厚熜很快就见识到了谣言的力量,不到半个月,两京一十三省无数官员的谏书如雪花般飞入京城。

    暗指是朱厚熜的残忍暴虐,那十数名宫女是忍无可忍之下才有的行刺之举。

    总之,万方有罪,罪在皇上。

    朱厚熜暴怒了。

    却也敏锐意识到,壬寅宫变,绝对与文官集团有关。

    近距离感受过死亡的朱厚熜,终究是选择了妥协,躲入了万寿宫。

    一场刺帝大案,竟只斩首了两个妃嫔和十几个宫女,只连坐诛了十多人就宣告结束。

    改革,自此而终。

    这二十年间,朱厚熜都在扶持严嵩,在幕后罢黜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寄希望于修仙得道找到完全掌握朝廷的办法。

    可是,只要还是肉体凡胎,就不可能做到那一步。

    虽然对朝政局面掌控能力在一步步加强,但朝政却一步步的混乱了。

    当看到严嵩、徐阶联袂而至的场景,朱厚熜眼前似乎闪过了杨廷和、夏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人影。

    朱厚熜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

    等回过神,发出一声哂笑,三大神号加身的自己,还怕什么宫女勒脖颈?

    陡然间,身体、灵魂,都涌出一股舒爽感。

    “吕芳,人齐了,上膳吧。”朱厚熜回到了蒲团上。

    而座位上,高拱、张居正早就在了,就在西面最末的两个位置。

    等到严嵩、徐阶、严世蕃到达,望着殿内的情况一愣,旋即恢复了正常,叩圣万岁。

    严嵩依然坐在东面上首,徐阶还是坐在西面下首,严世蕃还是挨着老父亲,坐在东面末位。

    规制本不该这样。

    内阁五人。

    东面上首该设三席,分坐严嵩、高拱、张居正,西面下首该设两席,分坐徐阶、严世蕃。

    严党、清流争斗多年,若有可能,自是不愿意同首而坐。

    泾渭分明,不外如是。

    但是。

    今儿则不同,严党领袖、清流领袖罢战言和,作为严党领袖之子的严世蕃,该去坐现在高拱的位置,可高拱没让,严世蕃又闷头不愿意去坐。

    而作为清流领袖徒弟的张居正,该去到东面下首落座,以表达对严嵩的亲近,但张居正却没选择换地。

    及时调整座位,是官场的必修事。

    父子间的隔阂,师徒间的隔阂,挚友间的嫌隙,哪怕谁也没说话,却一目了然。

    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彼此的利益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上膳!”吕芳今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与外面的天色很像,似是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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