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的前殿这时已一片肃静。

    裕王朱载垕、徐阶、张居正、谭纶紧张地站在寝宫门前紧望着前殿的殿门。

    终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从前殿殿门进来了。

    “王爷。”陆炳先向裕王拱手见礼。

    裕王立刻露出了一丝笑:“陆叔亲自来了。”

    不同于陆炳见王的正式称呼,裕王表现的如同普通百姓家里见到叔伯时的称呼,透露着亲近。

    相较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皇,陆炳这位皇帝的一奶兄弟,当叔父当得更称职。

    锦衣卫帮衬了裕王府不少,这些年,裕王感激在心。

    陆炳却不敢接裕王这句话,转望向徐阶、张居正又一拱手:“徐阁老、张阁老。”

    徐、张师徒目带疑询地望着陆炳点了点头。

    看锦衣卫这架势,不像是冲着裕王府来的,更像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

    陆炳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两人的猜想,笑道:“这些日子有白莲教的妖人,在京城中假借天象、周云逸的事诽谤朝廷,密谋反事,皇上担心徐阁老、张阁老的安危,故遣锦衣卫护守左右。”

    陆炳到底是都指挥使,说出的话,不知道比十三太保的朱七境界高出几重天。

    白莲教、密谋反事、护佑阁老。

    全是从朝廷的角度,从阁老的角度出发,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陆指挥使,不必如此,我有护卫。”徐阶不以为意道。

    堂堂内阁次辅大臣,堂堂淞江府徐家家主,仪仗、护卫可从来不缺的。

    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武夫,比着锦衣卫缇骑不差。

    “一定要的。”陆炳笃定道。

    脸上笑容不减,但那不容违逆的意味,却让徐阶脸色一变,这哪是护卫,这分明是监视。

    来逼迫淞江府徐家、江陵张家快点拿钱出来的手段。

    一朝阁老,焉能受此大辱?

    徐阶这时竟将目光望向了裕王,寄希望刚诞下世子的大明朝未来皇帝能说两句。

    “陆叔,能否容许徐师傅和张师傅吃完元宵再走?”

    裕王接过话,为难道:“这本就是父皇的旨意。”

    徐阶顿时心一凉。

    这就像斩首前最后一顿饭,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区别。

    师傅失望的目光,裕王只能当做没看见。

    皇上是多么乾坤独断的人儿,内阁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了解,公然违逆圣意?

    他还不是太子呢!

    大明朝还有个景王在藩地呢。

    尽管生了个世子,但皇室子孙没有成年就夭折的还少吗?

    谁敢保证世子一定能健康长大?

    比皇宫更危险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而比太子更难做的是父皇的儿子。

    抬目就能看见云端,皇位近在咫尺,死亡之剑也悬于颈上,在没有坐上皇位之前,步步薄冰。

    “遵旨!”陆炳答道。

    “上元宵…上元宵…”

    裕王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中难掩几分哽咽,“再上坛酒。”

    现在,只想大醉一场。

    朝廷风云变幻,徐阶、张居正也难适应,只有陪着王爷醉一场。

    但师徒俩和提前走的高拱,全然忘记了,自己一行人是奉旨恭贺世子喜诞的。

    ……

    吕芳打发四大秉笔太监去各自私宅搬买命的银子。

    司礼监值房。

    大云铜盆的火旺旺地烧着。

    冻僵昏迷的冯保苏醒了,第一眼就看到守在炕边的吕芳,不顾虚弱,哆嗦着攀着炕沿爬了起来,哭着嗓子喊道:“干爹……”

    “这就觉得委屈了?”吕芳正颜说道:“瞧你那小聪明,为了急着往上爬,腊月二十九打死了周云逸,今天又抢着去报祥瑞,我不计较你,内廷十万宦官哪个不恨你?

    还有裕王,还有徐阁老、高阁老、张阁老,哪个又能饶过你?

    要是在玉熙宫落到好也就算了,这些人都只敢在心里恨你,等到你失势时才会反攻倒算。

    可你不但没落到好,还被皇上指摘了,你的小心思一动,就又在司礼监内撒了九真一假的谎,险些致我,致司礼监于死地。

    这也就是陈洪他们在心疼银子,没空想别的,不然,陈洪杖毙了你,我都无话可说。”

    按内廷的规矩,锦衣卫、东厂都归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管,东厂提督太监的冯保,该喊陈洪为干爹,喊他吕芳为干爷爷。

    当初,他瞅着冯保聪明,才点了冯保拜自己为干爹,冯保,这才喊的陈洪师兄。

    自从冯保提督了东厂,又仗着他这个干爹,就没再在乎过陈洪这个名义上的上官,东厂,完全脱离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权力之外。

    陈洪早就恨冯保入骨了,就等着找个机会狠狠收拾冯保。

    而冯保在值房前故意曲解圣意,误导司礼监大太监们,这是对皇上的不忠。

    太监无根,可以对任何人不忠,却不能对皇上不忠,这是内廷最基本的规矩。

    为了让皇上忘记冯保,为了让四大秉笔太监忘记冯保,吕芳不惜搅动了整个大明朝。

    冯保一连声答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往后改。”

    吕芳叹了口气道:“别往后了,先把过去贪墨的银子拿出来,然后,就去朝天观吧。”

    冯保愕然了。

    银子他可以不在乎,但出宫去朝天观他怎么也做不到。

    太监,做到头是皇帝的大伴,其次是有可能宗祧继嗣的亲王大伴,再次是普通亲王的大伴。

    总之,要围绕在皇位的左右。

    去朝天观,是去当道士的大伴吗?

    远离皇位,这对追求权势的冯保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冯保回过神,直接从炕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抱住吕芳的腿,哭求道:“干爹!干爹!不能啊!不能去啊!去了那里儿子就回不来了,儿子死也不到朝天观去!”

    “起来!”吕芳露出了怒气,“宫里你不能再待了,你不想去朝天观,又能去哪里?”

    “裕王府!”

    冯保猛然想到,如同落水抓到的稻草,“对,干爹!裕王世子,皇孙诞生了,那是我大明朝以后的皇上,干爹,我要去裕王府,当皇孙的大伴……”

    主动落到裕王和清流手中,也比以后日夜与青灯古卷相伴好。

    “皇上修道成功了,而裕王的身体,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看我大明的气数,这皇位还不知道是谁的,你就那么想死吗?”吕芳无奈道。

    “干爹,你教过我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宁可在裕王府中死,也绝不愿意在朝天观中活。”冯保的声音在颤抖,却又格外的坚定。

    “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吧。”吕芳离开了。

    冯保望着干爹的背影,跪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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