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沉着脸,“他不信任我,虽然说了些还算有用的情报,但三句话不离校长,一定要和昂热取得联系之后才确保自己在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他说。

    卡塞尔学院和克格勃不同,在混血种的世界里血统就意味着一切,作为拥有和校长几乎同级的S级权限超级执行官,楚天骄难道真的就只是校长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很显然他对路明非的身份和动机依旧持怀疑态度。

    “知道曼陀罗么?”娲主问。

    “了解过,白王一系的言灵,能让人看到幻觉。”路明非说,“是催眠的上位言灵、婆娑世界的下位言灵。”

    “催眠对他那种血统的人应该不起作用,可你要真想通过楚天骄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我能用曼陀罗帮你套话。”娲主把猫抱在怀里,小家伙居然很温顺,只是胡须微微张开,像是在生气,却又没表现出生气的模样。

    路明非想到楚子航此时应该已经到这座城市了,想来师兄如果知道他老爹已经从奥丁的控制里解脱了也会很高兴……

    “算了吧,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答案。”路明非犹豫了片刻后说。

    就算真能从楚天骄身上套出来有用的情报又能怎么样?如果连人生都可以作假,那谁知道楚天骄的情报就一定真实?

    “别不开心,你管我叫姐,还帮了我那么大的忙,遇到什么事儿我都挺你。”娲主松开手,小猫夹着尾巴腹部几乎贴着地面像只毛毛虫似的逃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她拍拍胸口,大眼睛闪闪发亮,昂首挺胸颇有股好哥们讲义气有事儿你说话的豪气干云,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半晌说:“你是不是白王?”

    娲主一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完了就睁大眼睛扬着小脸去瞪路明非:“我靠,大哥你这是什么文科生的神转折?”

    “你的瞳孔不是黑色吧?是暗红色?头发也是。”路明非伸手摸摸眼前女孩的发梢,柔顺得像是丝绸,看不出挑染的痕迹,可在尼伯龙根中娲主展现出自己的完全体时分明就是红发。

    “干嘛,红发红瞳就一定是她啊,那我还说苏格兰人全他妈白王同分异构体呢。”娲主摇头晃脑,鼓着腮死鸭子嘴硬。

    他们漫漫蹓跶着走出了青砖小楼分出来的石板路,看到了前面铸铁的路灯和逐渐宽阔起来的街道,更远出甚至有汽车的鸣笛声响起。这个方向居然是走出息壤。

    路明非摇摇头说:“红发红瞳不一定是白王,可你使用过九婴这个言灵,它是三系混合。”

    “三系混合还混了水和火呢,你怎么不说我是诺顿他老妹?你怎么不说我是那谁谁谁他老爹?”娲主拉着路明非的手去从后领子伸进去摸自己的背,路明非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从女孩衣服后面的领口伸了进去,肉眼可见火烧似的红燃上了他的脸颊,如果用动漫的方式来表达的话这家伙脑袋上一定出现了一根蒸汽火车的烟囱,正嘟嘟嘟的冒着黑烟。

    “摸到了么?要不是担心你有危险我也不至于进入究极进化模式,到这会儿都还没完全恢复!”娲主恼火地把路明非的手一把攥出来,气呼呼地埋头,皱眉,像是只颇不服气的小牛那样从下往上去瞪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片刻,无声地笑笑。

    他知道所谓的究极进化模式只是开玩笑的说法。可原来这姑娘是让自己摸她脊梁骨上方那一捋细细长长的鳞片,就贴在光滑细腻的背脊中间,冰冷、坚硬,边缘锋利如刀刃。

    其实路明非的怀疑并非毫无依据。九婴这个言灵看上去似乎是从从那件名为断龙台的武器中激活,可关于弑神级的武装这个世界上除了康斯坦丁之外,恐怕没有人能比他更加了解。七宗罪在激活针对君王的领域罪与罚时同样可以释放灭世级言灵,可不管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太古权现烛龙还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太古权现在湿婆业舞都远比不上真正的龙王所释放时的威力。

    并且在与奥丁的归墟、因陀罗之怒对抗时,九婴这个言灵分明是直接被娲主吟诵出来,断龙台似乎更像是某种用于掩人耳目的工具。

    此外娲主对路明非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像是长辈之于晚辈,说是萍水相逢更全不沾边。

    倒像是……

    似有故人来。

    是那种千百年前我们擦肩而过,千百年后又在同一个地方重逢的故人,哪怕沧海横流云来云去,可你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确认原来是你。

    类似的感觉路明非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体会过,在他第一次面对伊邪那岐堕落之后畸变成的八岐大蛇时,那头怪物使用了白王一系序列号极靠后、甚至远在高危之上的太古权现.森罗,它有另一个名字,即娑婆世界。

    在森罗所创造的能够通过精神世界影响到现实世界的幻境里,路明非见到了在冰海古卷里记载被黑王杀死在极北的白王,她有红色的瞳孔和红色的长发,丝绸般的华裙从八岐大蛇的头顶垂下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她在见到路明非时轻声说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再见,在只要挥挥手就能杀死路明非的时候丢开他说我吓唬你的我没想杀你。

    娲主在面对奥丁的时候展现过另一个形态,更高挑一些、更纤细一些,路明非管那时候叫御姐形态。

    当她是御姐的时候路明非就有种仿佛森罗重新降临古老的白王又带着漫天的威严和他重逢的感觉。

    沉默片刻后路明非张了张嘴。

    他原本想说对白王而言模拟其他元素君王的言灵并不困难,初代的天照命和月读命甚至能够模拟出湿婆业舞和烛龙这种太古权现。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不想吃涮羊肉,去找家潮汕火锅吧。”

    说出口之后路明非愣了一下,旋即释然。

    如果娲主是白王,那此刻暂时寄居在绘梨衣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秘密是可以公之于众的,有些却得烂在肚子里。

    至少她和她的息壤不是敌人,这就够了。

    距离这座城市7800公里之外的挪威同样正处冬季,天色很早就黑了下来,在湛蓝色的天然矿物温泉中隔着朦胧的蒸汽向北方眺望,可以看见绚丽斑斓的光晕如女神的裙摆悬挂在连绵的雪山上方。交替生长的云杉和冷杉像是荡漾在特罗姆瑟北方的树海,深绿和浅绿组成浪与浪花,北冰洋的寒风卷动翻滚的雪尘和冰晶在茂密的林间呼啸往来,远看像是一副风格狂野的泼墨油画。

    诺诺把自己整个浸没在屋檐吊灯的照耀下蓝宝石般镶嵌在山坳里的温泉池子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仍在水面,光洁的额头上搭着一条浸过冷水的毛巾。

    水面上升起丝丝白汽,不远处传来破水的声音。诺诺在水底下吐着泡泡,看到白汽的深处有个窈窕的人影以好莱坞电影经典美人出浴的姿势从温泉中站起来,雾气倒成了若隐若现的白纱,把人影衬得朦胧美好。

    “亚纪你能不能收收你的神通,这里并没有多少男人能欣赏你的绝世好身材好么。”身后传来女孩嫉妒得发酸的嘟囔,头发打湿之后乱蓬蓬的塞尔玛人鱼似的从水面下钻出来,相比酒德亚纪身上那套能够肆意将自己的美丽张扬出来的白色蕾丝边泳衣,塞尔玛的泳衣就像是那些沙滩边蹦蹦跳跳打排球的小孩子的款式。

    “我能听出来你的羡慕嫉妒恨,说真的学姐,也许你该找个男朋友好好滋润一下。”酒德亚纪一个猛子扎进温泉里,片刻后再出现已经是在诺诺的身边,手里还捏着两只玻璃装的冷冻橘子味汽水。

    “你不会以为我从没谈过恋爱吧?”塞尔玛睁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酒德亚纪,不知怎么的视线却总往下飘,老是落在那两弧隐隐挣脱水面的圆润,她咬着牙花子哼哼说,“念高中那会儿追我的男生能排到隔壁班门口!”

    “好汉不提当年勇。”酒德亚纪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

    “诶嘿那可不巧了吗,老娘真就不是好汉!”塞尔玛人小精悍,跟只青蛙似的缠到酒德亚纪的身上,酒德亚纪被挠了痒痒肉,诶嘿嘿的笑得直不起腰。

    诺诺弯着眉毛笑,两只手捧着自己的小肚子。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小肚子。只是知道自己的子宫里正孕育一个和师弟一起创造的小生命之后诺诺就总忍不住做这个动作,像是只要把它捧着就能将孩子护住一样。

    她是一周前从芝加哥坐国际航班来挪威的,曼斯教授从执行部一线退役之后被学院分配到奥斯陆分部进行后勤保障工作,塞尔玛今年研究生毕业,酒德亚纪也刚好大四需要实习,就跟着一起来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所以虽然身边只跟着康斯坦丁,可诺诺居然并不觉得无聊。

    自叶胜出事之后酒德亚纪愈加勤加努力的锻炼自己,如今已经很难再看到两年前那个还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模样了,倒是和她的姐姐酒德麻衣越来越像了,尤其那一对长腿,真走到哪里都是全场的焦点。

    两个姑娘闹够了,就喘着粗气把胳膊搭在岸边,不远处的红顶木屋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桑拿房、疗养院一应俱全,秀气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康爱国小师弟正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的在后厨对付半天前执行部从奥斯陆空运来的半架鹿肉。

    “在想什么?”酒德亚纪看诺诺在望着北方发呆,就把汽水递过来,诺诺接过之后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想那艘船的事情。”她说。

    在离开芝加哥之前古德里安教授私下里告诉诺诺说曼斯和他的两个学生是值得信任的人,自摩尼亚赫号坠落三峡之后曼斯教授一直在暗中调查奥丁,并且已经查到了奥丁背后两个分别名为极北之地和圣宫医学会的组织。

    不难想象为了查到这个地步曼斯教授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得益于侧写这个能力,诺诺也能够很轻易从一个人的微表情上看到他是否在撒谎。

    显然古德里安是值得信任的,即使在诺诺认识的所有人中他都算是最怂的那一个。

    “去年年初至今Yamal号再也没在奥斯陆的港口靠过岸,可据我们的调查那艘船出港一次所携带的物资应该仅能供船上的客人消耗两个月的时间。”塞尔玛皱眉说,“此外这艘船现在的主人文森特从来没有把它用在科研考察上过,那是一座游荡在公海上的富人天堂,极北之地靠向各个国家的寡头出售价格高昂的船票来维持奢侈的生活以及破冰船的日常维护……也就是说在Yamal号没有靠岸的这一年时间里它至少有五次通过海上货船来进行补给和乘客交换。”

    “这些人的手脚很干净,在无法得到诺玛帮助的情况下的以你们的手段很难查到有用的情报。”诺诺偏着头梳理暗红色的长发,灰蒙蒙的夜空中飞过羽色黑白相间的鸟群,鸟语如落叶般疏离的掉下,像是一片小舟那样漂在她面前。

    “没办法,自从天谴之剑直接射击芝加哥郊区试图狙杀奥丁以来,学院已经进入了高级战备状态,诺玛的算力要全部用在战争中。”塞尔玛叹了口气。

    因为没有办法联系,所以诺诺和路明非之间存在明显的信息差。

    “不过也不是没有线索,我们有个在雷克雅未克分部工作的龙血社社友说前段时间他们遇见过一个自称‘瑞吉蕾芙’的少女,和极北之地的圣女同名,照片对比相似度也很高。”酒德亚纪拖着下巴,“也许他们把补给地点换成了冰岛的雷克雅未克也说不一定。”

    诺诺低头,透过荡漾的泉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片刻后她抬起头,

    “我们去冰岛。”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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