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铁黑色的天幕仿佛靠着那些直入云霄的大厦才没有跌落下来。这座城市中的建筑都是崭新的,表面覆盖着密不透风的玻璃幕墙,里面映出灼目的烈光。

    烈光来自忿怒的奥丁,他站在每一栋大厦的玻璃幕墙里,金色的光弧从他的甲胄上、风氅上、乃至于每一根毛发上迸射出来,火光中仿佛龙蛇舞动。

    整个城市中都在响起马蹄声,沉重急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这个世界的心脏上。

    镜中的奥丁胯下是烈焰里疾驰的斯莱普尼尔,体表生长着青色铁鳞的八足骏马在玻璃幕墙中显得顶天立地般巨大,它居高临下地用那对熔岩般流淌的黄金瞳俯瞰每一条信号灯枯燥变换的道路,道路中空无一人死寂荒芜。

    息壤的触角像是一枚铁铸的钉子,死死嵌入奥丁的神国之中,它只是撕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却阻塞了真正的奥丁回到神国的那条通路。

    奥丁也许猜到路明非会进入他的尼伯龙根,可娲主曾向路明非保证正统介入这件事情的消息在行动开始之前不会暴露给任何人。

    也就是说可能直到他的傀儡被路明非杀死之后,奥丁才意识到他坚不可摧的堡垒即将要被攻破了。

    这时候天地间震荡的马蹄声忽然烟消云散了,浓密的乌云在城市的最中心破碎,狰狞的怪物用巨大的双翼将自己包裹,流星般从天而降。

    他还没有落在地面,一个强大的言灵就被释放。

    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在路明非降临之前就已经降临了,紫白色的电光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那样由一个圆心向四周扩散,沿着街道奔腾的积水中华,电光也在奔腾。

    瞬息中领域就已经扩张到方圆几公里的范围,这时候路明非才终于重击在地面,伴随着温压弹空爆般的低沉轰鸣。

    这片城区被修建的时候正值国际形势动荡,所以不管路面还是附近的人防工程都用了加倍量的钢筋水泥加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停靠成建制的装甲部队。可是路明非落在路面的瞬间周围数百米的积水都像是架子鼓鼓面上的灰尘在架子鼓忽然被敲响的时候那样腾起一人高的水沫,地面瞬间碎裂,如同延伸向地狱的裂缝蛛网般蔓延生长出去数百米,坚不可摧的钢筋水泥在剧烈的震动中被撕裂成齑粉,地底深处花岗岩如抬头的巨龙般拔地而起,碎石四绽。

    时间如同静止,路明非缓缓起身,他的身体周围弥漫着厚厚的一层白色蒸汽。那是因为他的体温太高,所有落在这男人身体上的水都蒸发成雾。

    领域中紫色的闪电原本如湖面般平铺,此刻平衡被打破,剧烈的电弧像是群蛇般在路明非的面前跳动。

    被撕裂的钢筋扭曲着从水泥的碎块中挣扎出来,电流在上面闪灭。

    这种跳动的电弧仿佛病毒般蔓延,迅速从被抛向天空的碎石覆盖到领域中的每一个角落。

    路明非缓缓踏出一步,锋利的脚爪刺入地面。

    这时候周围那些玻璃幕墙里的奥丁都不再狂奔了,他们勒住缰绳,斯莱普尼尔停下脚步,只是打着响鼻,前蹄叩着地面。它每一次打出响鼻都从鼻孔中喷吐出闪电的碎屑。

    路明非抬头,玻璃幕墙里的奥丁则缓缓转头,居高临下地俯瞰他,赤金色的巨大独目中透着森冷的气息。

    他们居然在隔着一整个世界对视,目光中都尽是杀意。

    片刻后天地为炉的领域里所有大厦都从内部传出冰川开裂的巨响,玻璃幕墙的表面出现密密麻麻的细纹,紫白色的炽烈电光从这些纹路中爆射出来。这些建筑在剧烈地颤抖,细密的纹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某一个瞬间将路明非四面八方包裹其中的那些建筑由上而下所有的玻璃依次开裂,每个窗口都喷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路明非则深深的吸气,他站在流淌的电弧里,水滴和玻璃雨铺天盖地的落下。

    弥漫在这座城市中的烈光彻底熄灭了,那些原本伫立在纵横交错的街道旁的大厦此刻只剩下灰扑扑的钢筋结构,碎石堆砌的废墟估计在积水中,像是腐朽的落叶。

    “我曾直面过真正的奥丁和他的两个傀儡,现在其中的一个傀儡被我杀死了,剩下的两个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这片死人国度?”路明非的声音极嘶哑也极低沉,可听在娲主的耳中却像是野兽在压抑自己的吼叫。

    “两个小时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我们最多能给你创造90分钟的时间。”娲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路明非能听到她那边传来此起彼伏雷鸣般的轰响。

    “你们没有在这件事情里把政府的力量牵涉进来吧?”

    那边沉默了片刻,“以混血种的天赋不管是从政还是经商都能够很快在一个领域中有所建树,我们动用的是这些年在军方积攒的人脉。”娲主解释说。

    “那就好。”

    其实路明非知道娲主可能在骗自己,这种规模对军队的调动政府的高层怎么会不听到一点风声?就像五角大楼其实一直怀疑在自己的国土中存在着一只神秘的武装力量,在那些他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高危事件中正是这支军队在其中发挥作用才没有导致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可每当政府决定对这一神秘武装力量进行彻底调查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碍,长期以来对政府的渗透让密党能够从容应对来自五角大楼的审视。

    大概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政府都处在类似的窘境中。

    “如果真正的奥丁降临到这片空间,您可以阻挡他吗?”路明非问。

    “我不知道,没打过,可以试试。”小姑娘的声音传入路明非的耳中,听起来满不在乎。

    路明非心中凛然。

    关于奥丁的情报其实在混血种世界并不算什么秘密,路明非和那位斯堪的维纳半岛主神的战斗视频早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以那家伙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毫无疑问是四大君主中的某一位,可以确定为掌握某一元素究极权柄的初代种。

    可即使在知道这一前提的情况下娲主居然仍旧对自己保持信心……

    那她究竟是谁?

    大地与山之王的王座上高坐着耶梦加得、芬里厄,康斯坦丁和诺顿在青铜与火的深处伫起炼金术的丰碑,而天空与风之王的君主李雾月、维德佛尔尼尔早已失落,莫非她是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是奥丁的……

    姊妹?

    这个猜测如此惊悚,居然叫已经完全龙化的路明非全身的鳞片微微开合,鳞片的底部升腾起血色的蒸汽。

    “不要胡思乱想,她和海洋与水之王没关系。”金冠华裙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肩膀上,龙化之后的路明非体型魁伟宛如一头巨熊,而女孩却纤细得像是一只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精灵,小师妹将修长的双腿交叠,素白色如珍珠滚过的小脚赤着在路明非的眼睛前面晃来晃去。

    路明非的眼珠子跟着那两只小脚一起转过来转过去,龙血沸腾带来的杀戮意愿像是也跟着一起消散了不少。

    “我能摸到你,也能感受到你的重量。”他说。

    “死人国度的规则与现实世界的规则完全不同,在这里一切都是死去的,未被召唤的时候连元素也一样。”夏弥托着腮耸耸肩,“我可以暂时固化那些死去的精神元素,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么说师妹你现在是鬼。”

    “鬼你个大头鬼。”夏弥伸手去拧路明非的耳朵,吭哧吭哧没拧得动,双手环抱脑袋转过一边生了几分钟闷气,然后她说,“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奥丁就是海洋与水之王双生子中的一位,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但可以确定在得到天空与风之王的龙骨十字之前他还得到过另一位君王的龙骨。”

    韦德弗尔尼尔化名项羽之后在垓下战败,龙骨十字最终被分成五份,由五个古老的混血种家族保存并利用。其余的君王除去诺顿确认由路明非击杀、康斯坦丁的权柄已经被他的哥哥夺走,耶梦加得和芬里厄都还活在世上。

    也就是说奥丁可能得到过两位龙王完整的权柄,其中一个是夏之哀悼事件中被梅涅克.卡塞尔用言灵莱茵众创并逃往西伯利亚的李雾月,后来李雾月留下的胚胎被路鸣泽得到,又由路明非使用不要死这个能力将其复苏,此时仍在孵化状态。

    另一个龙王的权柄借由排除法已经可以确定,必然是来自奥丁的兄弟,也即另一位海洋与水之王。

    “这么说来娲主并非四大君主中的一位,可她居然能有信心面对一个可能是至尊的初代种?”路明非震惊。

    龙族的文明中血统是难以逾越的阶级,以前也有过成吉思汗这种三代种凌驾于次代种乃至于初代种之上的例子,可数尽往前数千上万年的历史,这样的奇迹也只发生过一次。

    “喂,师妹,你说有没有可能……”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一步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片刻后他说,“黑王其实在外面留下过私生子?”

    在那天的梦中夏弥说起过亚欧板块的历史和世界观其实极其撕裂,西方的混血种历史中能够找到明确的龙族记载和延续,可东方的混血种却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根本找不到能够与四大君主匹配的血系源流,最开始的那些超级混血种根本就不属于四大君主中的任何一脉。

    这么说来其实这个国家最开始那些混血有可能压根就来自娲主,以前EVA告诉路明非说她是没有记载的第九位君主,信息与虚拟世界的龙王,可现在想来大概娲主才是黑王创造的真正第九位君主。

    “不可能。”夏弥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确定?”路明非愣了一下。

    “因为元素是恒定的。”夏弥叹了口气,靠在路明非的脑袋上仰天惆怅,“大地、天空、熔岩、海洋,以及精神,五种元素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石,即便是伟大如黑王尼德霍格也未曾使用过基于第六种元素创造的言灵……他已经将这五种元素的权柄分享给了我们,又从哪里去找到更多的全品分享给那个小姑娘呢?”

    “可她说能打奥丁……”

    “也许是长老会的成员。”夏弥沉吟片刻,“黑王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白王与四大君主,又从最狂暴的元素潮汐中寻找素材创造更多的子嗣,那些子嗣最后就成了长老会的成员。”

    路明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长老会这个概念了。

    在诸王共治的那个时代,黑王在他的王座上沉睡,长老会就代行他的权与力,向这个世界传播黑色绝望的威严。

    “我应该去哪个方向?先找到黑王的骨血。”路明非说。

    以奥丁的状态强行吞噬黑王骨血只会导致他体内权柄的彻底失衡,诸神黄昏会以更加难以预料的形势降临。

    所以路明非有很大的几率能够在这个空间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去过楚子航他们家吗?”

    “去过,有时候不想回叔叔他们家的时候就在师兄那留宿,佟姨还会给我们买麻辣小龙虾。”路明非用嘶哑威严的声音和夏弥聊家常。

    “不是,不是那个分头四眼仔的家。”师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是他和他爸爸的家。”

    路明非站在原地,暴雨冲刷着他鳞片上残留的高温。

    “你的意思是楚天骄和苏阿姨最开始住的那个房子。”他说。

    “嗯。”女孩点头。

    路明非明白了。

    楚子航其实带他去过那,是在南边近郊旧城区的一栋老单元楼里,那里以前是县大院,后来改成了安置房,楚天骄最开始就住那儿,房子还不小,可惜破旧了些,又离城区远。

    小区旁边有一个湿地公园,说是湿地公园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片长了芦苇的小池子,楚子航说他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池子边看星星。

    身为庞贝.加特索的奥丁是不会把黑王骨血放在那种地方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楚天骄把它藏在了那里。

章节目录

龙族:沉吟至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苦与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苦与难并收藏龙族:沉吟至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