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琩的表态,他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接受。

    离开十王宅,确实是自由了,但也失去了最大的保护伞,在里面,没人敢动你,但是出去就不一样了。

    李琩如果亲近他阿爷,太子不满,亲近太子,他阿爷又会不满,确实是两头难,看样子寿王是在观望啊,又或者,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选。

    “四郎,打探清楚了,韦坚是八月初一从平康坊带走的云娘,当天晚上带着去少阳院赴太子宴会,返家的时候,右骁卫没有看到车马中有女眷,可见他是在少阳院将云娘送给了寿王。”

    离开曲江池之后,右相府的一名亲信,追过来告知李岫这一消息。

    李岫皱眉道:“那么寿王又将云娘送给谁了呢?”

    “这个.......没有查到,巡城的卫士并未发现云娘离开十王宅,兴许是送给其他亲王了吧?”亲信道。

    李岫点了点头,他现在对这个云娘的兴趣已经不大了,只要对方没离开十王宅就行。

    现在他已经确定韦坚在背后接近寿王,就可以趁机弹劾此贼,你巴结太子,不好指责你什么,但你不能巴结寿王,这叫交构,圣人的戒宗属制,你是一点都不当回事啊?

    其实李琩根本就没有将云娘送人,宫宴上故意那么说,是要当着李岫的面,跟韦坚撇清楚关系。

    而李岫呢,压根就没想过寿王是在骗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李琩虽然算不上老实人,但也绝对不是狡猾之辈。

    李琩以为韦坚能够看明白,那句话不过是一句撇关系的暗示,结果韦坚没明白,看来道行确实不如李林甫。

    ......

    今天的李隆基,一整个白天都在睡觉,毕竟昨天闹腾的太厉害,年纪又大了,一下子恢复不过来。

    高力士呢,也不敢惊扰圣人休息,直到听见殿内有了动静,这才赶紧进去伺候。

    “圣人龙精虎猛,休息这么小会儿,就已经是神清气朗,老奴就不行了,现在身子骨都是软的,”高力士上前为李隆基穿靴道。

    “哈哈.......高将军最会哄朕,”李隆基神采奕奕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伱在外面熬了一日吗?尔乃朕之家老,朕怎忍心让你累着,好了,去歇歇吧。”

    宁王昨晚并没有留宿宫内,李隆基不过是句客套话,患有重疾的人,怎么能与李隆基同眠呢?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放下一封十王宅的奏报和一封太子的奏疏,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告退出去了。

    说心里话,他觉得太子这件事办的不咋地,但是他又不可能隐瞒圣人,也不能在圣人这里说太子的不是,那就只能沉默了。

    李隆基一撩长发,任由宫女为他梳头,他则一卷袖子,首先拿起太子那封奏疏,眼睛扫了一遍,随后便拿起监院中官曹日昇的那份奏报。

    内容很简单,张去逸今天去了少阳院,见了太子,事后太子奏请纳张二娘为太子良娣。

    曹日昇并没有搞清楚太子与张去逸见面的详细过程,自陈办事不利。

    他不知道,但是李隆基知道,因为昨晚的宫宴上,自己的闺女咸宜公主,已经都说了。

    咸宜那個笨蛋,想帮自己的阿兄笼络张家,希望寿王迎娶张二娘,结果今天太子便横插一手?

    他恶心谁呢?

    李隆基呵呵一笑,明白了高力士为什么话也不说明白,直接就退出去了。

    你啊.......好人都让你做了。

    对于高力士的行为,李隆基并不介意,难道他还不清楚,高力士只忠于他一人吗?

    “让黎敬仁来,”李隆基吩咐道。

    他口中的这个人,是殿中省的主官,殿中监,从三品的大宦官,世人只知高力士,殊不知李隆基身边的牛逼太监,其实有好多。

    殿中监,掌乘舆服御之政令,总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之官属,在这皇宫里面,地位可不低。

    “你怎么看?”李隆基淡淡道。

    黎敬仁思索片刻,答话道:“奴婢以为,应该是咸宜公主有意在前,太子有意在后,那么这后者,用意就很明显了。”

    “怎么个明显?说清楚,”李隆基道。

    黎敬仁想了想道:

    “太子不欲寿王与张公联姻,身为兄长又不好阻拦,那就只能是自言先看中了,好先声夺人,这样一来,寿王也不好说什么。”

    李隆基又道:“昨日宫宴,李岫和韦坚,都见过寿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禀圣人,其密言,奴婢并不知晓,”黎敬仁恭敬道:“但奴婢猜测,应是与寿王奏请再修新库有关。”

    李隆基忍不住笑道:“那么太子这一搅和,韦坚是没有机会了,存私心者不能谋公事,朕这个太子,还是容易感情用事啊。”

    在他看来,此事再简单不过了,太子还是忌惮着十八郎,连对方娶个妻子,都要干涉。

    你想恶心他?行!朕随你的意。

    “令中书侍郎萧华拟旨,朕应太子之请,册命燕国公次女张氏,为太子良娣,”

    李隆基笑了笑,补充道:

    “不要经过中书门下。”

    不经中书门下,就属于皇帝特诏,李隆基这么干,就是跳过李林甫,因为他知道李林甫什么德行,肯定会阻止。

    但他不能让李林甫开口,因为李隆基要倒逼对方,尽快针对东宫,不然太子势力膨胀到某种地步,李林甫就制衡不了了。

    太子强大了,第一个要出事的,就是李林甫,他不可能不设法应对。

    黎敬仁不再多言,依旨办差,不过他觉得,圣人在处理皇子的事情上,一件比一件离谱。

    他能这么想,说明他的道行,不如高力士。

    ......

    中书省,佐天子,执大政,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是三省权力最大的部门。

    在这个部门当主官虽总判省事,但可谓如履薄冰,因为这里面没有你的人,全是皇帝的人,也是官员们想要成为宰相的最大跳板机构。

    所谓的“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就是说的这个部门。

    中书令李林甫,两个中书侍郎分别是兼任户部尚书的赵国公王琚,以及前宰相太子太师萧嵩的长子萧华,别说这两个人,李林甫管不了,下面那四个中书舍人,也是一个比一个牛比。

    这里是管天子诏命的地方,如果成为一言堂,很容易矫诏篡旨,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历朝历代,这个部门的人,最重王命,宰相在这里说话没分量。

    没有休沐,而是值班在省的萧华,在见过黎敬仁之后,还需要亲自面圣,确认一下,才会回省准备册命,这是一个必须的过程。

    因为中书省有四禁:一曰漏泄,二曰稽缓,三曰逢失,四曰忘误,大白话来说就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当李林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八,休沐结束的时候了。

    册命已经拟好,加盖了天子印玺,至于何时颁发,圣人没有说。

    李林甫叹息一声,看样子太子跟张去逸勾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亲口说出的话,他能去劝,盖了印的事情,他就劝不了了。

    中书门下,李林甫伏案而坐,面无表情的处理着政务,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反戈一击。

    拜相五年以来,他任劳任怨的为圣人敛财,以至于比别的宰相,任期更久。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身上还有一件更艰巨的任务,如果不能认真执行,那么他距离下台就不远了。

    当年圣人问他,储君何人?李林甫答: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圣人诸子,贵莫寿王也。

    结果呢,自己与圣人的这场单独对话,都特么能传出内廷,搞得满朝皆知。

    若是寿王顺利继储,此言不失为一件功劳,但可惜最后赢的是李绍,那他这几句话可就要了老命了。

    你看人家高力士,“推长而立,孰敢争”,这句话在太子那里就是天大的人情。

    所以李林甫很清楚,他和高力士的态度,是圣人故意放出来的,因为中枢最忌“漏泄”二字。

    圣人啊圣人,你给自己家奴留后路,不给我留啊......

    昨天的时候,李林甫已经从儿子那里得知韦坚的事情,虽说以送女人的理由针对韦坚,肯定不能让对方伤筋动骨,毕竟太子一句“孤送的”,就能将韦坚撇干净。

    但是暂时恶心一下韦坚,压一压对方起势,还是有必要的。

    萧嵩、裴耀卿、王忠嗣、韦坚、张去逸,他的敌人已经是越来越多了。

    于是李林甫写了一个小纸条,交给仆从递出宫,送给李琩,其中添油加醋的渲染了太子对李琩的厌恶,希望李琩能将工程交给他的儿子来办。

    身在寿王府的李琩在收到消息后,将纸卷扔进炉火烧掉,对那名送信的相府仆从道:

    “转告右相,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李林甫在内侍省有人,自然知道咸宜昨晚奏请的内容,但是李琩还不知道呢,但也大概能猜到。

    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兄长,确实是在恶心他啊?

    虽说李琩的立场,是两头都不得罪,但是两边谁势微,他就得适当帮一帮,这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李隆基的利益。

    “给咸宜带话,让她设法将那位张二娘带到曲江池,我明天在那里等着。”

    李琩回忆起昨晚那个小丫头的神色,心里越发不爽,我只知道历史上你是太子良娣,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当上的。

    利用我当跳板是吧?离开十王宅的皇子有多大胆,你是一点没逼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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