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一旁的松浦忍不住坐直探头看过去。

    潘筠扭头看向他,微笑,“想看?”

    松浦立刻躺倒,虚弱的笑道:“我只是好奇,姑娘在算什么?”

    潘筠:“请叫我大师。”

    松浦立即改口,“大师这是在算什么?”

    “算你们松浦家的藏宝之处啊,”潘筠道:“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回呢?”

    松浦一呆,连忙问道:“那你算到了吗?”

    潘筠:“有一点眉目了,但还差一点,不如松浦君给我补充一些信息?”

    松浦立即道:“我不知道,真的,我年纪还小,这次是长见识来的……”

    潘筠一脸惊讶,“你们松浦家的教育好奇特啊,拿当海盗来做历练?”

    松浦脸色涨红,反驳道:“我不是要做海盗,我是来做勘合贸易的。”

    潘筠:“你有勘合吗?”

    松浦顿时噎住,勘合现在掌握在大将军足利氏手中,他们怎么会有?

    也正因为不会有,他们才弄这走私和海盗的。

    松浦不敢言。

    潘筠见了就冷笑,抽出手中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给你一个机会,说,你们把劫掠来的东西藏在哪儿了?”

    松浦没想到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有些愣。

    潘筠见他在自己的威胁下竟还敢走神,剑就一偏,直接抵住他的脖子,锋利的剑刃立即刺破了他的脖子,松浦感到一阵刺疼,立即回神,马上道:“等,等等……”

    他脑袋慢慢往后一偏,咽了咽口水后小声道:“我,我是真不知,但我想,那些东西应该不是放在海岛上,而是运回了平户吧?”

    “哦?”潘筠冷笑,“宋北都说了,东西就藏在海岛上,你现在却说东西运回了平户,那到底是你们骗了宋北,还是宋北骗了我呢?”

    一旁被绑塞住嘴巴的宋北听见,立即呜呜的摇起头来,可惜松浦和他不熟,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还以为他是在向潘筠表忠心,证明他没撒谎。

    松浦也生怕潘筠觉得他撒谎了,连忙解释道:“大师,我也没骗你,真的,每年都会有好多船往平户运东西,我家在海边有很多仓库,全部是用来装东西的。”

    “当然,菊池君应该也没撒谎,他只是把东西运到海岛上,然后再有人从海岛上运走。”

    潘筠冷笑连连,只抓着海岛问,“那个中转的海岛在何处?”

    松浦快哭了,“我真不知道,我刚参加家中事务,这是我第一次到大明来,怎么会知道那么机密的事呢?”

    潘筠:“第一次来,汉话就能说得这么好了?”

    松浦理所当然的道:“我松浦氏是平户大名,家中子弟自幼要学习儒家经典的。”

    “哦,”潘筠收回剑,合上剑鞘,“差点忘了,你们现在用的是汉字。”

    难怪她之前总觉得有些怪呢,怎么倭寇画的海图,上面全是汉语。

    差点忘了,现在汉语还是倭国、朝鲜、黎朝等国的主要通行文字。

    潘筠其实对他们很好奇,她真心实意的发问,“你们从小学习儒家经典,却做走私、劫掠一类的事,内心和行为相悖,不会有割裂的痛苦吗?”

    松浦脸色涨红,觉得潘筠在骂他,侮辱松浦家,于是道:“三竹道长不必再拐弯抹角的侮辱我,你想杀我,直接杀了吧。”

    说罢仰起脖子等死。

    潘筠:“……我难得压下杀你的心,真心诚意的和你探讨学问,你却这样误会我?”

    松浦愤怒道:“这算探讨学问?你分明是在侮辱我们,认为我们不配学习儒家文化。”

    “不不不,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内心和行为割裂的问题探讨,”潘筠道:“贪官在未曾成为贪官之前也曾有过壮志满怀,为天下百姓读书的时候。”

    “你既然从小学习儒家经典,那就应该知道我大明的取官制度,朝中现在的官员谁不是从小读儒学法?但蝇营狗苟之辈依旧不少,你不觉得这和你们有共通之处吗?”

    潘筠越说越兴奋,道:“我一直想要问问你们,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却做出这样与内心相悖的行为,是否会有割裂、罪恶之感呢?”

    “还想问,你们是如何平衡这种内心和行为的反行为?还是说,你们已经无知无觉,麻木不仁了?”

    这一句句话就好似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拍在松浦脸上,偏偏她眼睛晶亮,一脸的好奇,真的是在好奇,在与他探讨,而不是为了羞辱他。

    这耳光更疼,更响亮了。

    年轻的松浦觉得,还不如刚才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呢。

    潘筠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催促道:“快说啊,不就是剖析一下自己的内心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松浦恼羞成怒问,“难道你就没有违心的时候吗?”

    潘筠歪头想了想后道:“我有虚情假意的时候,但没有违心的时候。”

    松浦:“虚情假意不是违心吗?”

    “当然不是,”潘筠道:“至少于我来说不是。”

    她指着坐在不远处的张惟良道:“他跟我平辈,他讨厌我,我也很讨厌他,我从不掩饰。”

    “他有个伯父,位高而权重,也讨厌我,我也讨厌他,但见面,我还是要友好的和他伯父打招呼,这是虚情假意,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两个互相讨厌,所以我也不算违心。”

    一旁的妙真道:“因为我小师叔会友好的嘲讽对方。”

    “你呢?”潘筠追问道:“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念着‘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而复礼,天下归仁焉’,一边举着大刀杀人掠夺钱财的?”

    松浦压下怒火道:“这是读给别人看的书,是拿来炫耀的东西,并不一定要照此行事。”

    潘筠:“虚伪。”

    松浦:“儒家文化本就是虚伪之言。”

    潘筠一听,狠狠地挥掌,隔空一掌便拍在松浦脸上,把人扇得倒地。

    松浦愕然的摸着脸爬起来,吐出一颗牙齿来。

    潘筠冷着脸道:“儒家的文化不虚伪,说出仁义礼智信的孔子、孟子和荀子也不虚伪,虚伪的是你们。”

    “你们学着他们毕生所创的学说,表面附和,想以此显示自己的博学、仁爱,以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因为你们知道,世人会趋美,而这是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文化;”

    “只有你们展露出了自己学到的这些,人们才会趋近你们,可惜,你们本性狡诈,虚伪至极,自己学而不用,还要反过来把拿来装饭的碗砸了,说这碗虚伪,哼,分明是你们自己虚伪至极。”

    潘筠哼了一声道:“我也是傻,就算是论道,也应该找个诚实,会思考的人谈,我怎么找你这样的蠢货?”

    说罢觉得他浪费自己的时间,转身走了。

    想想觉得不对,又回来,这次直接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上问,“说,你们的足利大将军是支持勘合贸易,还是不支持?”

    松浦:“……不太支持。”

    “侵扰沿海地区的海盗有几股?”

    松浦道:“很多,大家都是熟人做事,几个浪人就能组成一队了,我哪能知道那么多?”

    “你不老实,我问的是人数在百人以上的盗团,你跟我提几个浪人的小团体?”

    潘筠用力碾了碾他的胸口,“欺负我小,不肯说实话是不是?张惟良,张惟勤你俩过来。”

    张惟良和张惟勤一头雾水的走来。

    潘筠就指着松浦道:“这人交给你们,想办法掏空他脑子里的东西。”

    张惟良问,“什么东西?”

    “他们从我大明掠走这么多财物,我们不得拿回来吗?要打仗了,打仗需要的一切信息都要问出来。”

    潘筠掰着手指头给他们数,“现在有几股大的倭寇势力,他们主要活动的区域,背后的大名豪族是谁,还有倭国内部,支持勘合贸易,想要剿匪灭盗的大名有谁,放任海盗横行的大名有谁。”

    “只要不让他死,随便你们用任何手段。”

    张惟良:“就打呗,还有什么手段?”

    潘筠就看着他,一言难尽道:“当初对付我的手段这么多,对上真坏人了,却只有打这一个手段?”

    张惟良一噎,看向张惟勤。

    张惟勤沉默片刻后道:“我们知道了。”

    潘筠就拍了拍俩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这可都是功劳啊。”

    前后两场战事,潘筠都是主力,她现在已经不缺功劳了。

    但张惟良和张惟勤缺。

    尤其阻击宋北本就是他们的任务,结果让潘筠作为主力截胡。

    就凭他们现在这点参与度,怕是达不到要回学宫的功劳要求,所以俩人都没拒绝潘筠分配下来的任务。

    俩人拖着松浦就去坟堆里友好交流去了。

    松浦吓得嗷嗷叫,大声喊道:“杀了我吧,直接杀了我吧——”

    张惟良奸笑,“想死?没那么容易,知道贫道是谁吗?潘……三竹到了我手底下都要吃亏,你自己想想吧,最好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坟堆那边的惨叫声不断,坑挖好了,尸体也都丢进去埋好了。

    潘筠把算好的公式放进灵境空间里,在这个巨大的坟堆前静坐片刻后道:“虽然你们不能给我涨功德,但贫道心善,你们既死了,生前所有恩怨皆消,我呢,不恨你们了,你们也别恨我了。”

    “我现在念经超度你们,送你们回你们的故乡,回去投胎吧,不要滞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万一吓到我大明的百姓怎么办?

    潘筠双手掐诀,默念起《太上救苦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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