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思哈儿挥动马鞭,抽打着坐骑,身后的上百护卫紧跟其后,一行人在草原上疾行,风驰电闪,一路狂奔,很快就来到俺答汗王帐附近。

    伯思哈儿翻身下马,把坐骑丢给护卫,跟宿卫说了一声,不停地搽拭着额头脸上的汗珠,在原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出来一位俺答汗的贴身大管事,见到伯思哈儿,点点头便把他往大帐里引。

    “巴里苏哈昆仆,这十几日,大汗的心情如何?”伯思哈儿轻声问道。

    巴里苏哈根是俺答汗的昆仆,也就是大内总管,是俺答汗最信任的近臣。跟伯思哈儿是老熟人,平日里从他手里得了不少好处。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好,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大汗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前日用马鞭把一个不长眼的明安兔,活活抽死了。”

    伯思哈儿眼睛一转,继续说道:“我新近得了个稀罕玩意,一个镶金嵌玉的座钟,会报时辰,一到点就有鸟儿跳出来啾啾地叫,跟百灵鸟似的好听。

    据说是明国人从万里之外的西洋运来的,我花了一千匹骏马才把它买到手。”

    巴里苏哈眼睛一亮,透出贪婪的光,“小的听说过,那可是天下及其罕见的好宝贝。

    据说当时那林台吉、不彦台吉、把林台吉都想买,还是昆都仑汗阔气,出手一千匹骏马,把它抢下了。”

    “正是。昆仆要是喜欢,就拿去把玩,什么时候玩腻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巴里苏哈转过头来,露出最和善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昆都仑汗。”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说道:“东边传来详细的消息,图们汗完了。突然发了神经一样,带着察哈尔部主力,绕道黑山从北边入扰辽东,结果在开原城大败。

    六万兵马死伤殆尽,据说图们汗只带着不到三千兵马西窜喀尔喀部领地。

    明军尽起三路大军,穷追猛打,以雷霆之势遍犁察哈尔部领地。偏偏大汗因为鄂尔多斯那边的事情,不敢轻动,只能坐视明军把察哈尔部吞并。”

    伯思哈儿眼珠子一转,说道:“昆仆应该劝劝大汗。明军大败察哈尔部,也算是一件好事。中原的军队,在草原上站不住脚的。

    今年铲除了图们汗的根基后,自然就会退回关内,届时大汗派人去接管牧场,收拢部众,左翼就会归附在大汗麾下,还是一件好事。”

    “我也这么劝大汗。可是大汗说,现在的明军不一样,他们跟百年前北逐草原的那些明军不同,他们有火器,再勇猛的草原骑士,也会被他们像兔子一样打死。

    他们雄心勃勃,拥有无穷无尽的财货。就像我们逐水放牧,他们沿着草原的河流,向前筑城,一座座水泥石块搭建的城堡,会像钉子一样钉在草原上,然后再编织成一张网,把草原上的部众像牛羊一样,网进一格格的笼子里。”

    伯思哈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喃喃地说道:“大汗也是这么想的?”

    巴里苏哈走在前面,嘴里答道:“是啊,也不知道大汗怎么了,变得如此忧心忡忡。可是我们右翼这边,一堆的烂事。吉能之事,我看只是个开头。”

    伯思哈儿看到巴里苏哈有转头回来的意思,脸色一变,目光变得浑浊迟钝,“是啊,这次我奉大汗之命去调查吉能济农遇害之事,顺便查探他那些弟弟子侄的动向,没有好消息啊。”

    巴里苏哈心里一乐,你要是有好消息,怎么舍得把那件稀罕的“西洋”座钟“借”给我把玩呢?

    想到伯思哈儿如此慷慨,自己也不能拿了东西不办事,连忙又提供一些要紧的情报。

    “这十几日,莫伦哈屯来找过大汗好几次,放出话来,要是敢伤了把汉那吉的性命,她就带着部众迁去青海,跟大汗恩断义绝。”

    伯思哈儿倒吸一口气。

    莫伦哈屯这话说得极重。

    虽然几十年过去,她从父亲赛音阿拉克汗手里继承的王帐部众和兵马,大部分被俺答汗吃掉了,但还是有数千帐部众和两三千兵马。

    关键是莫伦哈屯出走,政治影响太大了,对俺答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到万不得已,俺答汗是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吉能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俺答汗要优先考虑的就是拉住莫伦哈屯,不让她跟自己翻脸。

    伯思哈儿在心里揣测了一番,心里有了定计。

    走进大帐里,俺答汗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飞快地站起来,拥抱了一下行完礼的伯思哈儿,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伯思哈儿,我亲爱的弟弟,快请坐。”

    等两人坐下,俺答汗迫不及待地说道:“伯思哈儿,你说说,吉能死后,鄂尔多斯万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鄂尔多斯万户,大领主是济农吉能。

    吉能长弟狼台吉,领着扣克特锡包沁和乌喇特图伯特两部。

    三弟那木按领达喇特杭锦和墨尔格特巴罕两部。

    四弟花台吉领巴苏特卫新部,五弟克登威正台吉领浩齐特克里野斯部,六弟打儿汉台吉领卫郭尔沁部。

    七弟银锭台吉自领一部,与侄儿切尽黄台吉关系很好。

    切尽黄台吉是鄂尔多斯万户的异数。

    他是俺答汗兄长吉囊第四子花台吉之子,出生时有异象,长大后能征善战。

    嘉靖四十一年,跟着俺答汗从政瓦剌,以偏师击败土尔扈特部主力,俺答汗大喜,把降附的土尔扈特等瓦剌部众赐给他,还把居延海给他做牧场。

    自此切尽黄台吉驻扎在亦集乃城(内蒙古额济纳旗),拥部众上万帐,精兵万骑,半独立于鄂尔多斯万户。

    “大汗,吉能一死,狼台吉跟那木按争锋相对,争抢济农王帐部众和兵马。克登威正台吉和打儿汉台吉参与其中,四人陈兵边界,各不相让。

    吉能的四个儿子,迅速瓜分了王帐部众和兵马,选择了一位叔叔做外援,也开始斗起来。

    大汗,鄂尔多斯的局势是一触即发,一个不慎,极有可能酿成数万人的大混战。”

    俺答汗脸色一下子垮了。

    他知道,不要看自己的这些侄儿侄孙,兵戎相见,恨不得把对方的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可是自己一插手鄂尔多斯万户,他们会立即放下前嫌,结成一派,跟自己对抗。

    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哑着声音问道:“把汉那吉呢?”

    “大汗,听说他西奔去了亦集乃城。”

    俺答汗脸色一变,“什么!”

    随即他问道:“花台吉目前的动向?”

    伯思哈儿答道:“大汗,据悉花台吉率部从榆林以西,迁往宁夏以东。”

    居延海在宁夏以西,你迁往宁夏以东,你们父子俩遥相呼应啊!

    切尽黄台吉骁勇善战,又多谋略,是俺答汗看中的族中青年才俊,现在他有插手鄂尔多斯的意思,让俺答汗十分忌惮。

    支持父亲花台吉抢夺鄂尔多斯济农之位,他身为长子,过不了几年可以轻轻松松接位。

    但这样怎么能行!

    当初俺答汗就是看在切尽黄台吉有才能,却势单力薄,才愿意大力扶植,作为牵制吉能及其弟弟们的一着棋子。

    现在想不到却成了隐患祸害。

    伯思哈儿看着俺答汗脸上的神情,心里冷笑了两声。

    阿勒坦,你也有今天!

    当年赛音阿拉克汗把家业传给兄长吉囊,他带着你,还有我,南征北战,把父汗的基业扩大。不想吉囊三十多岁就早逝。

    你阿勒坦乘机收娶了莫伦哈屯,把父汗王帐部众和兵马主力尽收囊中,又趁着吉囊早死,侄儿吉能年少不懂事,把永谢布部抢了去,还把鄂尔多斯万户分成几部,赐给吉囊的几个儿子,名为仁慈大方,实际上不想让吉囊一脉壮大。

    我呢?把兄长赐给我的喀喇沁部,借口防御察哈尔部,逐步夺走,交给你的长子辛爱黄台吉。

    结果他骄横忤逆,连你这个亲老子都背叛,还把我千辛万苦收降的喀喇沁部败得一干二净。

    察觉到俺答汗目光转过来,伯思哈儿马上又禀告了另外一个消息。

    “大汗,臣弟调查时,附近的牧民说,事发时听到打雷的声音。”

    “当时下雨?”

    “没有,是大晴天。”

    俺答汗有些不明白了,晴天打雷?

    难道我那位大侄子是被长生天用雷给劈死的?

    不对!

    他突然想到了,脸色惨白,转头死死地盯着伯思哈儿。

    “火器,伏击吉能的人用了火器!该死!难道明军也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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