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正一道后,林初生绕了一大圈,绕过那百万里的浩大天渊,又往曾经悬道山所在的天渊而去。

    或者说,应该叫星罗山!

    当初自悬道山离开后,青幽子便以正一道道子的身份,颁发敕令,让许星之父,东望城城主,在曾经悬道山所在的天渊上,建立星罗山!

    正一道被灭,青幽子、许星、邓之宽,甚至包括裘大峪这些人,他们到底还在不在,林初生不知道,他希望他们还在。

    他也希望,星罗山还在!

    一路超过了千万里,林初生没有一刻停歇。

    很快,他远远看到了一座四方城,看到了其中人影绰绰,车水马龙,与昔日景象似乎没什么不同。

    这让他眼眸微凝,心中生起了一股希冀,继续向前看时,又看到了位于四方城中央,那十万里浩瀚天渊之上,一座悬浮的巨大山峰,与其上山门!

    那山门下有一块大碑,其上雕刻的三个字,正是……星罗山!

    林初生加快了步伐,很快跨越四方城,来到了天渊之上,星罗山前!

    山上,有一人蓦然睁眼,也是一步踏出,挡在了林初生面前,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可当他看到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面孔时,不由怔住,讷讷开口。

    “林兄?”

    林初生露出了一丝笑意,道:“邓兄,好久不见!”

    这从星罗山上走下来的人,是邓之宽!

    反应过来后,邓之宽苦笑一声,叹道:“是啊,是好久了,都快忘了,林兄一去,都有六十多年了!”

    这一瞬,林初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苦痛、沉重、寂寥等一系列的复杂神色,让他心中生起的那份希冀,又逐渐暗淡。

    一眼扫过整座星罗山,扫过四方城,偶尔还能见到三两个熟面孔,但没有许星,甚至连当初的东望城城主,星罗山山主许维斌,都没有!

    他眼中神光也随之暗淡,心中希冀灭去。

    “昔日故人……大都不在了!”

    邓之宽一句话说出,眼中寂寥更深,却依然挤出笑容道:“但还能见到林兄,已是万幸,可愿与我入山再叙!”

    “自无不可!”

    他跟着邓之宽,一路走上星罗山。

    与曾经的悬道山不同,星罗山没有那么大,不过是一座数十里山,也算不上什么修行宝地。

    不过其上也有不少弟子,有亭台楼阁,有古道青树,景色怡人。

    一路上,两人没有在说话,直至来到一处古树高亭下,邓之宽邀林初生坐下后,才道:“不知林兄这些年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他说着,还取出一壶酒递过去。

    林初生则取下了腰间酒葫芦,示意不用。

    邓之宽也没有在意,就手中酒大饮一口。

    “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世道乱了,谈不上好与不好。”

    林初生说完,也喝了一口疯儿酒后,接着道:“为何会是你在这星罗山上,东望城主呢?许星呢?”

    邓之宽闻言,转眸看向了正一道的方向,眸中尽是追忆。

    “自那场大变故后,青幽子、许星等人归来,我也是在那时方知,林兄去了逝古桥,还在那场变故中受了伤,减了寿元,苍老了模样。”

    “我虽离得远,却也曾为林兄心忧,好在从许星那里得知,林兄性命无虞,才算心宽。”

    林初生沉默听着,他大概明白是自己减寿昏迷后,许星去第七桥悬道山看过自己,得知了这些后,才回到正一道说与邓之宽。

    “那时候的世道,还没这么乱,但我们都知道,若中域那些大人物们不归,乱世迟早会来,所以我们都在正一道中潜心修行,少有外出。”

    邓之宽再饮一口,眼中的追忆与愁绪更深,“一直到十年后,我们收到逝古桥覆灭的消息……!”

    “当时,许星辞别了我们,孤身一人,说要去寻你……!”

    林初生听到此处,眼眸微垂,拿着酒葫芦的手紧了紧,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又灌了一大口酒。

    “我曾再三劝阻过她,但林兄你应该清楚,许星的脾气,她想做的事,没人劝得动。”

    “所以,我本打算同她一道,一起去寻你,我虽劝她,可我们都深信,林兄吉人天相,哪怕逝古桥遭逢大难,也一定能安然度过!”

    “但就在我们刚准备出发的时候……!”

    忽然,邓之宽神色猛地一凝,语气深沉道:“逝妖宗……出现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在灭了逝古桥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又降临正一道,面对四大神游逝妖的进攻,正一道……惨败!”

    “我与许星刚走出正一道,也被波及其中,在战乱下走散!”

    “至于最后的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正一道被逝妖宗覆灭殆尽,只剩我一人苟活!”

    “也没有许星的踪迹?”林初生第一次询问。

    “没有,被战火冲散后,就没再见到过她,只希望她能如我一样,能苟活下来也好!”

    林初生于默然间,手再次颤抖,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那场大战,波及甚大,连千万里之外的星罗山与四方城都没有逃过,被摧毁了大半,许星她父亲许维斌,不幸逝世!”

    “我苟活下来,做了星罗山主,经过数十年的重建,才有了如今这般景象,但物能重修,那些逝去的人,却回不来了!”

    邓之宽说到这里,眼中似有朦胧泪光,仰头一口将壶中酒饮尽。

    “至少你还活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林初生轻声说道,又取出一壶疯儿酒拋过去。

    邓之宽接过再饮时,顿时被酒中那股沉凝的疯意侵染,让他双眼睁大,忽而又仰天发出凄声大笑。

    “好酒!!”

    林初生已经看向了远方,道:“但我不信,许星也好,青幽子也一样,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她们的尸体,我林初生……就不信!”

    邓之宽转头,怔怔看过去,在他的眼中,林初生的模样还是如以往一样,但又无法将之现在与过去的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微微摇头,颓然失笑,终究是不一样了,经逢如此人生转折,大家都不同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大概是生死大难后的故友重逢,让他们都没有去克制,颇有种不醉不休。

    那股疯意在两人眼中酝酿,或多或少都会产生影响,两人似越喝越疯,时而怆然大笑,时而眼含泪光。

    从天明,到夜深,再至朝阳现,两人把酒谈心,都喝醉了!

    但这股醉意,还无法影响到两人心智,林初生摇摇晃晃站起身,当身躯站直的时候,已经不再摇晃,并将眼中所有的醉意、疯意,都压了下去。

    他拱手说道:“酒也喝了,人也见了,我该走了,待到他日,再来与邓兄相叙!”

    邓之宽同样起身,同样拱手,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愿林兄此去,前路无阻,道途坦荡!”

    “别过!”

    林初生大袖一挥,飞身直上,刹那远去!

    “别过!”

    邓之宽看其远去,再次作揖相送。

    不过片刻功夫,林初生就已经飞过星罗山天渊,飞过了四方城,直往百万里之外。

    可这时,他的脚步,猛然顿止,停下身形,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之前与邓之宽畅聊的一切,发现有一点很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个人,邓之宽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

    这个人,是周小江!

    当初悬道山自正一道离去,周小江是少数几个选择留下来,没有去逝古桥的弟子。

    她之所以留下来,毫无疑问是为了邓之宽。

    邓之宽与周小江的关系,在很早些年,就已经明确,就算在林初生离开的那些年里,他们还没有结成道侣,估计也不远了。

    星罗山上,林初生同样没有看到周小江,或许也在那场大战中,遭逢大难。

    此事触及了邓之宽伤心处,他不愿去提及,也说得通!

    但在林初生这里,邓之宽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以往的邓兄,即便他心中再苦,至少也会提一句。

    而周小江的身影,就如同一道契机,让林初生发现越来越多的不对,让他皱眉。

    最终,他回眸转身,将青冥道法运转到极致,眼白化为了天青色,可那如大日的瞳孔,却是猛然震动!

    直至闭眼时,他的身躯开始止不住颤抖,一股深深的无力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即便相隔百万里之遥,可在青冥道法之下,他依然能清晰看到。

    在那四方城中,在那星罗山上,每一个人的体内,都被种下了一个金色的古文字。

    那古文字隐晦,在人体的极深处,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不断汲取他们的精气神!

    “小织!”

    林初生声音沙哑,唤了一声。

    小织闻声出现,歪头看着主人,不明所以。

    “让主人抱一下!”

    林初生话落,已经将她拥住,嗅着她身上的丹香,尽可能去平复心绪。

    小织不懂,只是开心地抱着主人。

    许久许久,林初生的身躯才不再颤抖,也终于将心绪平复,可声音依然沙哑,轻抚小织长发道:“回来吧,主人要去与一位故友,讲一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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