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动的时候,味道比声音传播的更远。

    延禧门城头火箭升空,投射进南衙大营,很快,离得很远的宽街,也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

    皇宫门前的这条东西大道,骤然出现背着红色旗子,拼命抽打着军马的禁军传讯兵,。

    所有的行人车马,立刻规避在道旁。寥寥无几的行人在三百步宽的大道,竟然诡异的出现了拥挤。

    下颌尖尖,眉目清秀的小书吏,在贴着红色宫墙蠕动的人群里跳了出来,踮脚望向出现火光的延禧门方向。

    皇城门没有关闭,道路上却有整队的披甲战士在张弓射箭。

    他蹙着清秀的眉,犹疑着是换个城门离开,还是......。

    迎面驰来辆悬挂王室徽记的马车,车中伸出了只大手,大手实在很大,轻松的攥住了书吏纤细的腰,将他拎进了马车。

    “大砖头!”纱帽碰掉了,苏素如瀑秀发披在肩头,看见伸出的大手,她就知道马车里的人是大砖头。才会毫不反抗的被掠上马车。

    她车上多出的两个人会是,窦望和韦紫蝉。

    她有意找点缓冲的时间,思索他俩怎么会在这时间,同大砖头一起进宫。

    苏素笑嘻嘻的满是新奇的打量着大砖头。

    头戴软辅头,穿着圆领箭袖黑袍,脚踩软底黑面快靴的巨汉,是她见到过穿戴最正式的大砖头。

    用料考究,极为合体,哪怕想要在工艺细节挑剔,也找不出来。

    “青霞给你定制的吧!”苏素纤纤手指点着袍子胸口,醒目的公主府独有的徽记。

    她不介意跟着大砖头,反正......有些沮丧,不知道该去哪儿。

    “是殿下专门为我准备的。”大砖头喜欢穿成这样,唯一不喜欢头发要梳的油光,扎的头皮不舒服。

    “大姐儿说殿下好吃的东西吃不完,让我们一起来帮忙。”正如苏素的猜想,不用她问,大个子自己就会说个不停。

    “大姐儿让你帮的忙,不着急,她让我见了你,带着一起去吃好吃的。”

    苏素离开天外天,弄了身尚书省书吏的衣袍混进进皇城,便反应了过来。王芝秀不过是客气的把她支开。

    王芝秀请她帮忙联络的都是朝堂头面人物,值此国朝动荡关头,这些人谁敢远离权力中枢的皇城,去见一个陌生的少女。

    即便少女生的国色天香,是汉阳县王家的大小姐王芝秀,也不可能。

    最终,她还是不负所托,通知了名单上的所有人,其中包括父亲苏焕。

    “我通知的人,有人去了吗?”苏素一边挽起长发,戴上纱帽,一边随意的问道。

    “有,青霞爸爸,坐了会儿就走了。”大砖头挑开车帘,好奇的向外看着。

    苏素大概理出些头绪了,忙趁机热络的和韦紫蝉和窦望打招呼。她和窦望很熟,随便打个招呼就行。

    韦紫蝉在福禄街名声很大,以前是,现在也是。因为不久她就要嫁给陛下,成为王后娘娘。

    苏素很正式的跟韦紫蝉行了礼。

    两人礼貌做了回应,就无视苏素的热情,坐着不言不语。

    苏素已经有了一定的修行基础,随即便看得出来,俩人是在以心语交谈。

    她索性就只跟大砖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显然有人事先打过招呼,马车不停直接进了皇宫东侧门,向皇宫深处驰。

    马车停在彩色布幔围出的巷道口,下了车,就隐身在布幔内了。

    苏素没想到,来接他们竟是燕俱罗,

    燕俱罗只是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带着他们蹑手蹑脚走进布幔隔出的通道。

    头顶的天空昏黄如暮,耳中隐约有暮鼓声。 苏素却很清楚,才刚入了申时,离黄昏还远着呢。

    有歌舞声越过了布幔,苏素迅速推算出他们当下的位置----午门广场,御座的后面。

    燕俱罗带着他们最后到了的地方,隔了一层轻薄如纱的布幔,便是陛下和皇太妹御座。

    苏素推测的很准确,他们来到了午门广场的庆功宴。

    内府为制造出热烈欢快的气氛,在御座后边安置了数道亮丽色彩的帷幔。

    半包围着御座的弧形布幔还遮挡了侧面吹来的风,也遮掩了需要来回走动提供服务的宫中人员。

    薄纱乃是特殊织法织成,他们看外面,仅有些朦胧,薄纱那面却看不到纱后面的风景。

    苏素他们就在陛下的御座西边弧形的边缘。在他们正前方,就是皇太妹青霞公主的座位。

    陛下和皇太妹御座被安置在宽大的御台上,御台前,铺着一幅巨大的地衣,正有歌女放歌,舞姬做舞。

    再过去,群臣和此战功勋卓着将士的坐席,密密麻麻的,一直排到宫门口。

    群臣和将士的人数相当,大家除了位子前后左右有别,都是一小几一蒲团。

    御宴的吃食,礼部也制定有严格的标准。

    苏素很小的时候就参加过皇御宴,她觉得都是这样,大差不差的,就是在走形式。

    不知是准备不充分,还是他们突然增加的人数,给他们四个人只有两个摆放食物的小几。

    身为未来的王后娘娘,韦紫蝉表现的有些过分,竟是不懂避嫌的跟窦望坐在一张小几后,苏素只好和大砖头挤一张小几。

    酒菜却不是标准的御宴菜肴,而是和离了一丈远的皇太妹桌上的酒菜一样。

    酒是原杜记酒坊出的仙酿,菜肴是不知道躲在那一层布幔后的御厨精细烹制。

    韦紫蝉和窦望只顾着聊天,苏素满腹心思食不知味,只有大砖头吃的很认真。

    韦紫蝉其实并不想进宫来。

    在她看来,无论随着师父去京兆府保护郝琦大人,还是留在公主府偷听小小姐训人,都比进宫来有趣。

    但窦小胖说了,不来她绝对后悔,后悔一辈子的那种后悔。

    窦小胖蔫坏,但绝对够聪明。

    和苏素猜想的不同,窦望要交待韦紫蝉的话,在马车上就说完了。

    窦望的话简而单之,就是先圣家三六九等的概念很浓重。不该参与的,不该知道的,不要去窥探。

    很不客气的说,论远近亲疏,韦紫蝉这一脉连老祖宗都不如他。

    他是白首的唯一的嫡传弟子,是和星雨剑、王珍珠、孙道人身份相同是家仆二代。

    就是他们几个,老一代在有些事情上也语焉不详,有意模糊。

    他已经察觉,先圣一门的长辈在故意混乱历史。

    他们叙述的远古上古的传说矛盾不断就不说了,就是最近千年间的一些事件,也会有数个不同版本。

    而且,大秦始皇帝焚书应该也是得到先圣一门的暗示。

    窦望认为,长辈们无论为何要如此做,应该都是为了后辈们好。

    公主府里,小姐要跟白星问话,白星可是家仆里的老幺!后辈们懂事点,就该自觉的回避。

    韦家也是千年的大族,窦望一点,她就明白了。

    师父多傲娇的人儿,为了进汉阳县王家,脸都不要了。自己的婚事,十五六岁的少女说定了就定了,爷爷和爸爸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家姐弟的规矩大,也是应该的。

    俩人下了马车后,关注的就是当下的一切了。

    韦紫蝉说道:“虽说御宴都是这种无趣的气氛,但今天有点怪怪的。”

    窦望四下瞟了一眼,笑道:“来的时候,师父让我多看看,小姐也让我多看看。

    紫蝉姐一说,我确实要好好看看了。”

    窦望在年轻一代最善于算计,不然他也不会路上偶遇郝峻,就通过一连串的算计,用陷郝峻入罪,和朝廷新贵郝琦结上关系。郝家老少提起窦公子,还都认为是个大好人。

    朝堂这种级数的地方,确实超出了他熟悉的斗场,无怪乎师父和小姐都让他跟着来多看看。

    苏素很容易依照朝堂排序,在官员坐席里找到了章台行走、京兆府令郝琦大人的席位。

    其实不必费心,也能找出来。

    因为前排重臣席位里只有一个空着,少了重臣只有郝琦大人。

    隔着数十步,苏素剜了浑然不觉的父亲一眼。

    她跟过来时,就有心理准备,皇宫要发生大变故,比延禧门旁的南衙大营更大的变故。

    只是,南衙大营人喊马嘶,火光冲天,这边还是歌舞升平,也太假了吧!

    就在她感叹西魏君臣真能沉得住气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功将士群里同时站起了数十位将校,以拳击胸,向御座上的陛下行了军礼,言辞极为无礼的责问陛下,大将军慕容素怎么没有出现在庆功宴?

    皇太妹望了眼陛下哥哥,挥挥手,歌女舞姬退下,慕容素和二十来个随员被侍卫推了出来。

    虽然没有戴上刑具,身体被下了禁锢也很明显。

    群臣和将士突然都沉默了,午门广场一片安静。

    没人问陛下,为什么要羁押大功臣六将军。

    或许是没人能猜到,陛下和皇太妹会如此的强硬,你们敢问,我就敢让所有人知道真实的情况。

    御台上,兄妹俩旁若无人品尝着菜肴,任由将校们僵立着。

    许久,还是陛下先开了口,问了将士们一个问题;南衙大营的哗变,有谁能跟朕解释一下。

    人体燃烧独有的焦糊味,飘来有一会了,文臣里面兴许可能有人可能感觉不到,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将士绝对闻出了味。

    陛下让人撤去了酒菜,双手扶案,“慕容素,这是你最后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现在不拿出臣子该有的态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朕就当做你默认了,是幕后操纵者。

    当然,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群臣第一排,慕容坚扶着案几站起身,紧走几步,拉着慕容素跪拜在地,高声回禀道:“臣弟性情桀骜,冲撞了陛下和皇太妹殿下,乃是臣管教不严的错。

    臣恳请陛下和殿下饶恕臣弟。”

    姿态放得很低,就是一句也不提南衙大营。

    慕容素挣扎着直起身子,厉声道:“大兄,他又不是真正的陛下,何必求他?”

    慕容坚急得差点晕过去.

    就在不久前,独孤绿找青霞公主救慕容素的时候,青霞婉转向独孤绿传递了个消息。---真正的宇文拔还活着,如果有必要,随时可以跟陛下交换身份。

    慕容坚夫妻十分清楚,真正的宇文拔重归王位,对于西魏国有多大影响不确定,慕容氏绝对是被灭族。

    谁都能拿这件事要挟当今的陛下,唯独慕容氏不能,还必须不遗余力的帮着遮掩。

    “大兄,假的就是假的,他......。”慕容素忽然说不下去。

    御座上的陛下头顶,骤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独角龙首。陛下扬头,龙首一起扬起头,陛下冷然的望着他,龙目中冷光如电逼视着他。

    陛下站起身,蛟龙从云海里探出了半截身子。

    “慕容素,你说什么? 大声点!”

    陛下厉声喝问,蛟龙俯首喷射着龙息。

    凌冽的威压,压得慕容坚兄弟俩趴伏在地。

    内侍送来份手陈,陛下看过,递给了皇太妹。

    “南衙大营回京大军中出现五百熊妖!

    慕容素,还有站起来的将校们,你们谁解释一下?

    你们中间还有多少熊妖?或者别的什么妖物?”

    陛下离开桌案,走下御台,“朕实话告诉你们,白泽已经远遁,他带的妖族先锋精锐也已经全数被歼灭。南衙大营的熊妖尽数被斩杀,而你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自首,朕不杀。 慕容素,你也在内。”

    一段话说完,正好停在了慕容素身前。

    青霞一手捉着手陈,一手拎着裙摆,也跟了过来,蹲下,低声说道:“六将军,你太让青霞失望了!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帮助妖族攻进大业城。”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慕容素脑子完全混乱了,念念叨叨,目光呆滞,大汗淋漓。

    幕布后,燕俱罗警惕的望着群臣和将士,忽然推了专心大吃的大砖头一把,“有人想伤青霞。”

    “有坏人”大砖头放下碗筷,苏素忙地上布巾,让他擦手擦脸。

    “我去找出来,你护住青霞,行吗!?”

    “行!”大砖头跟着燕俱罗走出,闷声答应。

    韩建成也是第一次召出独角银龙,别看他气势逼人,其实心里一直在打鼓。 特别是南衙大营报上来七千精锐,如今仅剩下三百余铁浮屠可行。

    除了数百熊妖,狂化在剩余的将士中间一直没有停止。

    午门广场数百将士谁知道有多少妖族呢?!

    见到燕俱罗带着大砖头走出来,韩建成心里总算是多了份安全感。

    “青霞,不怕,有我呢!”大砖头站在小公主身后,像一座坚固的大山。

    “陛下,让他们现身,不然的话,你就召出龙身,压胜的他们显出原型。”燕俱罗将狭刀拎在左手。

    “陛下哥哥,我帮你。”小公主今天很气愤,有人要伤害大业城,就是要伤害她的亲人。

    王小石和无缺俩人共同宠溺,使得她的修行境界其实已经很高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概念。 只记得公子教她召唤龙体帮她打架很厉害。

    小公主心中默念,空中的大片云海骤然下降,朱红蛟龙从云海里探出头来,和独角银龙分别盘旋在韩建成和青霞头顶。

    官尽皆跪伏,将士却是仅有少数跪伏在地。

    “陛下!在下狼族长老余孙。”一个坐席偏后的校尉走出来,神情从容,抱拳道:“方才陛下说,白大王已经退走。不知是何人逼退的白大王?”

    韩建成凝神盯着余孙,龙威霎时大盛,余孙枣红色的皮肤上瞬间冒出浓密的刚毛,嘴唇不由自主的上翻,露出尖锐的獠牙。

    韩建成收了龙威,信心已是大增。

    “你质疑朕? ”

    余孙算不上妖族中顶尖强者,也算得上是二流好手,勉强恢复了原貌,忍着心惊,抱拳躬身道:“外臣不敢!”

    不知不觉的已经放低了身段。

    “朕要是说妖族此次大举南侵都在朕掌握中,你也是不会相信了。

    朕要是告诉你,朕已经在鼷鼠关集结好了数万大军,你还会质疑朕吗?”韩建成的话,半真半假。

    这次余孙却真的相信了,因为身为细作首领之一的他,恰好知道白大王这次应邀南下,就是个伪装。

    除了随行的一千五百妖族战士,五万妖族大军就停在鼷鼠道北边。

    如果,留在南衙大营的五百熊族战士折损,城中就剩下他们三百各族精于伪装刺杀潜伏的细作,以他们正面作战的能力,已经无法影响结果。

    韩建成敏锐的察觉到余孙心绪的波动,和青霞低声说道:“一起召下龙身,逼他们一下。”

    小公主点头答应,随即心中默念。

    朱红蛟龙随即游出远海,盘踞在午门广场上空数丈高处。

    巨大的龙身,仿佛稍不注意就要压在

    独角银龙盘踞在御台上空,巨大的龙首向前探出,了广场上的人们都能感觉到呼出的龙息。

    两条蛟龙形成的强大压胜,妖族细作不可遏制的开始狂化。

    “妖族原地不要动,余者移步太极殿。”韩建成大声命令。

    燕俱罗秋水刀出鞘踏步而出,准备随时斩杀不尊王命者。

    韩建成和青霞保持着威压,大砖头实心眼的护着小公主,韩建成不得不主动靠过来。

    “不错!”韦紫蝉双手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窦望装傻,“紫蝉姐什么不错呀?”

    韦紫蝉大大方方的说道:“姐姐的未婚夫,很不错。”

    指着国主御座另一边,笑嘻嘻的说道:“我的座位在哪边。”

    忽而惊呼道:“慕容老六呢!怎么能把他给忘了?”站起身,“不行我要出去,提醒相公。”

    窦望连忙拉住她,“当下的西魏国,一个虚弱的慕容氏,和一个被逼疯了的慕容氏,哪一个更合适?!

    姐姐呀!姐夫精着呢。”

    他们身后的帷幕突然全被撤去,露出埋伏的甲士。

    韦紫蝉“啊!”的一声,双手捂脸。

    她和窦望交谈一直用的心语,就一时心急,站起身说的那句,“不行我要出去,提醒相公。”忘了用心语。

    必然被藏在布幔里的军士和一旁的苏素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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