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野从高空跳下的时候,白首察觉到那道自南海掠来的飞剑,他离开了细雨斋,站在了大街正中间。

    这是他数十年时间精心布置的大阵,在这儿,他有信心拦得住任何人。

    他大袖向左右分别一挥,将身前的城门附近,和身后西大街上的所有百姓清理一空,只留下细雨斋门前厮杀的双方。

    庆离面容憨厚,生着标准的山民五短身材,身上穿着儒衫 却怎么也看不出饱读诗书的潇洒风流。

    他用一柄三尺六寸的长剑,和他的身材相比有点不合比例,但是他的剑法真得很潇洒风流,象一首田园诗,一幅山水画。

    他优雅的出剑,十剑里也不一定有一剑刺向敌人,更像是独自起舞,剑光剑意好似山间溪水连绵不绝,溪流时缓时急,偶尔化作挂在山间的瀑布。

    他刺出百剑之后,今天要杀掉的七个敌人,就陷在溪水里躲避着翻滚的剑意。

    这就是庆离观浣花溪水悟出的的浣花剑法,最不惧以少打多的剑法。

    庆离有些得意,因为孙蝶衣美丽的眸子显露出了赞许。

    孙蝶衣的剑端正恢弘,有正统大宗门的气派,然而她出剑的时机和角度却极其刁钻,与庆离截然相反,剑剑都直刺敌人的要害。

    她修行境界突破到了观海境,宽泛的说她已经算是剑修了,只缺炼出一柄本命剑。单以杀力来说,已经无限接近二十年前的星雨剑。

    白首面带微笑,微仰着头,遥望向城楼。

    草鞋汉子要等万里外的剑,稍稍耽误了点时间,当他接剑在手,已经感知到东、南、北三个方向全出了意外,四个同伴的气机几个呼吸间竟都感知不到了。

    他却依然跨出了城楼,凌空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看着孙蝶衣和庆离,两柄剑配合默契的斩杀了四个九品武夫和三个游野上境的修行者。

    他不慌不忙,看的很认真,感受到二人剑法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剑意。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疤痕,神情微起惘然。

    忽然一道久违的身影在屋顶上飞掠而来,他僵硬的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大兄!”邓子超停在临街的屋顶,望着草鞋汉子。

    “哎!”站在街心的白首叹了口气,说道:“你该叫他曾祖父。”

    草鞋汉子望着神情茫然的邓子超,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他是我的大兄,我却不是你大兄,而是你的曾祖父。邓二、邓三是的爷爷和父亲。”

    草鞋汉子释放出一道剑识,刚接触到邓子超,就被邓子超生出的剑气阻截。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已经八品了,你做的很好,没让我失望。

    南海剑宗到你接手的时候了,你立刻离开大业城,返回南海坐镇宗门。

    娶妻生子,何日你培养出的邓五,剑道达到九品圆满,你方能离岛登岸。”说到最后,语气严厉,不容邓子超违逆。

    “他这次是走了狗屎运,连破两境,才不过八品。等他把儿子教成九品,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你呀!”白首摇了摇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说道:“阿大让我转告你,邓二混入佛门,在武帝灭佛时身死道消,不是他们出手。”

    草鞋汉子面无表情。

    白首接着说道:“小少爷让我问你,邓三牵扯进西山剑隐,是不是你授意的?小姐遇刺,你们爷俩是不是都有份?”

    “自家孩子无论做了什么,当长辈的能推脱吗?”草鞋汉子反问道:“邓三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白首诚恳的说道:“察觉到小姐气机异常,我无法远离,小野小孙俩赶去已经晚了,是无缺第一个赶到。

    他赶到的时候,整座庄园都被焚毁了,连死尸都没剩下一个。

    无缺寻到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的沐江,因为小少爷中了沙漏之毒,他和小野和小孙为保住小少爷的性命,顾不得仔细探查,就急忙护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一路不停赶往王庄。

    刚回到王庄,沐江二人就被无缺施了闭口诀,小姐遇刺的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

    以我推测,当时的江南,应该有不止一个能威胁到无缺和小野生命的大人物,可能牵扯到参与了刺杀小姐,无缺才急着将小少爷送回在他释放出的百年结界内的王庄保护起来。

    即便在江南无缺无法调动金身法相,天地间有能力逼迫他回避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你,正好是一个。”

    草鞋汉子冷冷的说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你去南海深处悟剑前,修行和剑法都是我教的,你的性情我很了解,喜欢意气用事。

    我不想猜,我要你说真话。”白首盯着草鞋汉子的眼睛。

    “真话!”草鞋汉子冷哼一声,“真话就是我从南海归来,国灭了,全族都葬身大海。”

    “南越被吴起灭国没错,但你族人的死,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吴起已经告知他们,会保留他们居住在王宫的权利,并且承诺供应一应所需。

    是他们私自乘船出逃,才发生了意外。 而你的妻子带着幼子坚决留在宫中等你归来,最后也安全的等到了你归来。”

    草鞋汉子厉喝道:“死了的是我的族人,秦人不攻打南越国,他们怎会冒险乘坐小船出海?又怎会全族葬身大海!”

    细雨斋外墙敞开了扇窗口,窦望和韦紫蝉站在窗内,窦望见白首左右为难的样子,便抢着说道:“白渊师叔,自古以来国战无义战,南越国被大秦灭国,或者南越国灭了大秦国,实在是没有争辩是非对错的意义。

    我师父推衍出您会出现在西门,特地等候在这儿,就为问您一个问题,当年小姐遇刺你是否参与了。

    您乃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剑师,英雄一世,快意恩仇,何妨痛快点,是,或否?”

    “让剑回答你。”草鞋汉子突然就恼了,扬手出剑,仅是各起手剑式,长剑还没递出,磅礴无匹的剑气就将他身后的城楼炸开了道裂缝,向两边坍塌,地面上一道数尺宽的裂缝向东延伸向前。

    剑尖笔直向前刺出半尺,便仿佛刺在了浓稠的胶水里,难以寸金,地面上的裂缝也定住了。

    白首迎着草鞋汉子,一手掐诀,一手摇动大袖,一边恢复剑气破坏了的城楼,一边借大阵之力困住草鞋汉子的剑。

    “大哥,你伤重难愈,自身真元有限,即便借用大阵之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你拦不住我的。”

    草鞋汉子持剑凌空踏前半步,白首刚修复的裂缝再次崩裂,还向前延伸出数丈,他侧身双手抱剑,作势斩出,“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什么打破四个阵眼,大阵就破了,我要用我的办法打破这座大阵,就从这儿开始,一剑切开大业城。”

    忽然一道剑光斜斩在草鞋汉子的剑上,一剑之后是连绵不知多少剑,另有一道剑光趁机直刺草鞋汉子眉心。

    “找死!”草鞋汉子抱剑前移半尺,弹开孙蝶衣的剑,手腕一拧,搅碎了庆离延绵剑意,剑尖斜落一尺,一片宛如海浪的凌厉剑芒,卷向了孙蝶衣和庆离。

    庆离和孙蝶衣联手,拼尽全力才化解了草鞋汉子轻飘飘的一剑,望向凌空而立的草鞋汉子,由衷的赞道:“好强大的剑!”

    孙蝶衣和庆离是公认有武道榜十人实力的人物,只因庆离潜心练剑,没有实战的战例,没有比较就没有高下。

    孙蝶衣实力更强,仅以剑道修为与武道榜前三都有一战之力,却被归于修行者,不入武道榜。

    联手接了草鞋汉子随手一剑,才知道,南海邓空空仅排在武道榜第五,绝对是天机阁在有意隐瞒他的实力。

    他们哪能知道,邓空空的剑钉在海底吸纳洋流滋养剑意何止百年,一剑挥出,蕴含的就是万顷浪涛。

    窦望象个滚动的肉球,冲出了细雨斋,拦在摇摇欲坠的白首身前,扬着戴着白玉戒指的手指,呼呼大喘着气,拼命用神识连接上大阵,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调动大阵御敌。

    他已经看出来,如果白首借用大阵之力,抢先倾力一击,必能击退草鞋汉子,然而他无心伤害草鞋汉子,只是想拦住他,显然他的身体承担不起这想法,草鞋汉子剑意之强也出乎了他的预料,只守不攻,勉强拦下草鞋汉子一剑,已显露出油尽灯枯的迹象。

    庆离和孙蝶衣也是看出了这点,不约而同强行抢先出剑,扰乱草鞋汉子的出剑。

    只是,草鞋汉子的下一剑,他们就没信心拦的下来了。

    “来呀! 怂包,连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我呸,狗屁师叔。”窦望脑子转的飞快,嘴里跟草鞋汉子瞎扯着。

    草鞋汉子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拦在身前的几人,双手握剑向前平推而出,拙朴极简的剑式,源源不断的滚滚剑气将整条街道斩成了深沟。

    孙蝶衣和庆离不敢硬接,一边出剑,一边后退,然而却挡不住草鞋汉子越来越快的脚步。

    他真的是要挺着剑,一剑将大业城生生切开。

    白首按在窦望背心,让窦望运动真元注入白玉戒指,大喊道:“醒来!”,街道两旁屋顶的檐兽如奉敕令,顿时都活了过来,呲着獠牙,飞扑向草鞋汉子。

    数百只檐兽,蜂拥而上,接近草鞋汉子两丈,便被无形的剑气切成了齑粉。竟然没有一只能靠近草鞋汉子,仅是稍稍迟缓了他的脚步。

    窦望病急乱投医,想到进入大业城的无缺,就是回到了自己的道场,忙扯着嗓子喊道:“无缺师叔!无缺师叔!”

    紧要关头,随着远远的一声,“邓空空,接小爷一剑!” 飞剑‘朝花’陡然出现在草鞋汉子身前。

    众人眼里,朝阳升起,无尽的繁华骤然绽放。

    飞剑将草鞋汉子释放出的剑气斩得四分五裂,一束凌厉剑光,当头刺下。

    草鞋汉子不敢象接孙蝶衣的剑时那般托大,左手掐剑诀,右手出剑,长剑和飞剑紧密的碰撞着,等一剑势尽,繁华落尽,飞剑‘朝花’化做流光飞退,他才发觉竟被小野隔空一剑逼回了城楼中。

    “邓空空,敢不敢跟小爷出城痛痛快快的打一场。”隔着整座大业城,小野边嚣张的向草鞋汉子邀战,边御剑向北而去。

    窦望已发现草鞋汉子是自高自大,刚愎自用的性情,忙扯着喉咙大喊道。 “欺软怕硬的他不敢去,他怕你了。”

    草鞋汉子闻言,不出窦望意外的顿时大怒,追着小野而去,临去前,含怒遥遥劈出了一剑。

    孙蝶衣和庆离跃在空中,咬牙出剑,左挡右支,勉力拦下怒涛般的这一剑。

    窦望忙抱起比他高出一头都不止的白首,仓皇逃进细雨斋。身后追斩的一缕剑气,斩在细雨斋旋动门上,将大门轰成了一地木屑。

    韦紫蝉扛着个太师椅,连窜带蹦跑过来,把椅子塞在白首身后,和窦望扶着白首缓缓坐下。

    窦望从怀里取出装清羽丹的瓷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和韦紫蝉手忙脚乱的剥开了蜡封,往白首的嘴里塞,“师父,您咽呀!” 小胖子带着哭腔哀求着。

    孙蝶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手里的长剑也断了一截,疾步走来,丢了剑,忙运动真元在白首胸前拂动,稍倾,白首喉间蠕动,将丹药咽了下去。

    “仙酿,快拿坛仙酿来。”窦望已是急上了头,想到有点用的就像是又找到了根救命的稻草,红着眼喊着。

    话音刚落,金掌柜抱着坛仙酿就冲到了窦望身边。

    “碗呢!? 怎么没碗呢!”窦望正急吼吼的嚷着,倚靠在椅子靠背的白首,努力睁开了眼,指着窦望手上的白玉戒指,“你忘了,这是你的阵呀。”

    窦望“啪”抽了自己个嘴巴,力量真大,胖脸立刻浮起五道指印。

    摊开手,说道:“碗来!”一只青花瓷碗便出现在手中。

    “孺子可教!”白首接过碗慢慢的喝了一口,问道:“你把清羽丹都喂我吃了,扑买就违约了,家规怎么说的?公平,去给各位东主道歉,把收了的银票都还给东主们。”

    “不关窦小哥的事,是我等自愿送给白大先生。”刚过来的韦二爷连忙帮窦望说起了话。

    窦望说道。“韦二叔,药算我借各位的,短了三五天,长不超过一月,窦望加倍奉还,各位大东主每家两粒。 就这么说定了,好借好还,情义在。” 转向白首,问道:“师父,这样处置行吗?”

    白首眼里带笑,说道:“各位大东主如果无异议,那就这样吧。”随后,指指破碎的大门,“你用心试试,将这扇门复原。 复原后,再试着把白渊打坏的都复原。别勉强自己,大阵已经生出了真灵,随在小少爷身边,她过来一趟就都解决了。”

    “真灵是不是比您调动大阵更强些?”窦望问道。

    “何止强些,完整的大阵启动后,真灵在大阵内,相当于神圣境的大强者。”

    韦紫蝉皱眉问道:“哦,少爷怎么没让真灵过来帮我们?”

    白首长叹口气,眼神复杂,许久才说道:“真灵初生,懵懵懂懂,若是她出手了,白渊......不知进退的性子。所以我事先求小少爷不要让人过来帮忙。

    我们三个呀,白渊是我代师收徒,老幺白星又是白渊代师收徒,他跟我学艺整整十年,老幺短点,也有五年。刚收入门都是七八岁的毛孩子......嗯。”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话没说清楚,窦望等人却都听明白了,在白首的心里,是把白渊和白星这两个师弟,当成一手带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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