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川四子以郑玄为首。

    所行所为,不知不觉中就带着郑玄的气质。

    郑玄志大。

    桎梏于南梁的小池塘,非他所愿。唯有成就名动千古的伟业,才不负此生。

    与之为伴的三子,自然也已沾染上了放眼天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傲气。

    荆川书院辩经台上常胜将的四人, 有才,有名,有傲气。是四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诱惑了女公子韦紫蝉。

    韦紫蝉甘心情愿付出良多,付出的越多,受到的伤害越重,恨意越深。

    瞧着四人吃瘪,女公子在旁哧哧冷笑不止。

    一张窗户纸,只需点破一个小窟窿,就再也挡不住窗外的风景。

    “无需如此,能当个棋子,证明你们还是有些本事。”杨绛北笑容温醇,语声亲切,只是这劝人的话,咋就像是往人心头插刀子。

    赵汉章黑着脸,端正了坐姿,插手拜倒;“谢杨先生教诲。”

    杨绛北含笑颔首。

    赵汉章一身的傲气尽去,却也不见颓废之色。好似淬火重生,荡去浮躁,精华内敛。

    汤伯右手三指轻捻,眼神迷离。初入西魏,曾与号称奉饶天下先的西魏第一雅士苏秘,手谈六局,胜负各半,一时间荆川四子名声鹊起,如今回想所胜三局竟是羞愧难当。

    郑玄喉咙蠕动,强咽下那口腥热。

    东魏小侯爷、塞外金帐可汗、南梁蟒服段显、西魏不倒翁韦老尚书,哪一个是庸碌之辈?

    即便是那个风雅之士秦西楼,都是别有用心,借势行事,暗中推波的强者。

    可笑自己志大才疏,沦为了笑资。

    杨绛北伸手按在郑玄背上,柔声劝慰:“郑世兄,还是吐出来吧, 强忍着不妥,心境破了,小心身子也废了。 回去后哪怕教书育人,也要有个好身子。”

    “噗!”郑玄一口热血喷出,双眼上翻,昏厥过去。

    “好了,他没事了,这口血吐出来,反而不会郁结心头。”杨绛北挥挥手,示意三子无需紧张。

    将郑玄摆平躺着,端起茶盏,道:“喝茶,喝茶,别辜负了韦公子的好茶。”

    韦紫蝉常年穿男装,与人交往也以男子自居,被称为韦公子,被杨绛北称做韦公子,却娇面带嗔,恨恨的剜了一眼。

    “我曹!”杨绛北忽然回首凝望,爆出粗口,神色巨变。

    “九道天劫,天运巨变,赤龙腾空,皇气蒸腾。

    你们呀!这个祸闯的太大了。”他转回头,边说,边无奈的摇着头。

    低头,皱着眉,惋惜的看着晕厥了的郑玄,“想要当个教书匠,都没那个命了。”

    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韦紫蝉,道:“公子收好了,日常都带在身旁。” 嘴角翘动,强堆出笑容。

    韦紫蝉接了玉佩,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盯着杨绛北。

    在东海之滨结识的这个书生,虽然满腹经纶,言谈却缺少世俗圆滑,纯朴似稚童,直言直语,时常让人下不来台。时日久了,倒让她痴迷于这种质朴自然。

    她知道书生对这块玉的珍视,她收了,自然会珍重对待。她更想知道,为何突兀赠玉背后的缘故。

    被她盯着看,杨绛北无奈的抬手以袖遮面,“好了,好了,告知你,别盯着我,可好! ”

    “九道天劫多半没有落地,天罚却不会就此消失。 荆川四子是你带入西魏国,种下的因,结出了恶果。 虽然是无心之失,终究沾染上了因果。

    这块玉佩是我的本命物,兴许能帮到你。”

    “既然做了,错就是错,有心无心又有什么分别!? 我错了,我认罚,不用你为我承担。”韦紫蝉俏脸飞红,将玉佩重新系在书生袍带上,顺手整了整书生的袍襟,嫣然一笑,娇媚中带着几许英气。

    “你扛不住的。”书生将玉佩再次解下,按在韦紫蝉掌中,“收好了,听话啊!”

    不等韦紫蝉拒绝,起身掠去,落在魏水北岸,挥手道:“麻烦留他四人到明日正午,切切勿要他们再介入西魏国乱局,兴许还能安然返乡。”

    漫步而行,大袖飘摇,世间自在大风流。

    韦紫蝉贝齿咬着嘴唇,紧攥着玉佩,高高的举着手,挥了又挥。

    “愿为君换红装!”在心中反复念着。

    。。。。。。

    宇文近山走进主帅军帐,脚步骤停。

    沙盘、地图、刀架。。。。。。熟识的物件收拾的干干净净,韩擒虎穿着一袭半旧儒袍,一手负后,俯着身子在挥毫书写一幅横幅。

    ‘花团锦绣’

    “近山来了!”韩擒虎收笔,含笑招呼王近山随便坐。

    “大帅。您。。。。。。。”

    韩擒虎面颊抽动,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还是叫韩六哥顺耳。慕容素将军到达紫金关,也就一时半刻的时间,等他进了关,交卸了兵符将印,我就要回乡了。

    你呢?我看近山和小冯将军倒是挺投缘,不如随他回京都吧。走冯老尚书的门路,在北衙寻个差使应该不难。”

    “不打了?六哥放手了吗?”王近山激愤不已,大声问道。

    韩擒虎垂着头,拍拍王近山的肩,“两军对阵,沙场争雄,胜负结果其实早就决定了。

    关外,八万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荡寇军,是从东魏千万秦人中精挑细选,一国之力奉养。

    公平一战,别说紫铜关数万兵马,六大军镇任何一家战兵尽出,都没有一战之力。

    你也在紫铜关多年, 都看在眼里,这是硬实力,不得不认可。

    先王陛下敢于设想出在关外狭小战场,以短击长,聚歼荡寇军,所动用的是举国之力,数十年的积累,还要天时相助,于万一中谋取一胜。

    对面是名将强兵,相比他们我们很弱小,懂吗!?”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就变得激昂起来。

    “你回来了,问清了吗,双虎营的将士们可愿出关一战?二位小将军有没有分歧?

    不用你说,我都猜得到,是一走一留。

    我为何给取名双虎营,近山想过吗。”

    王近山皱眉道:“难道不是取意自两位小将军?”

    韩擒虎笑着摇手,“是也不是, 这五千罪民组成的一营,战力之强,是要胜过紫铜关内任何一营。

    罪民,实则是最桀骜不驯,野性难驯的六镇后裔。要他们甘为驱使,你我都不行。

    唯有猛如虎,狡如狐的将领,才能让他们臣服。

    是塞外民族所崇拜的强者的共性。

    冯行偃爆裂如虎,阿信狡诈如狐,只有他二人同心,五千罪民才会爆发出最强的战力。

    统领一营,需要将士同心,统领一军也一样。 大到国战,也是一个道理,君臣同心,军民齐心,居于弱势也可一战。

    当下的紫铜关呢?

    双虎营就是最好的例子,未开战,十成战力就损失一半。 关内驻军如此,关外将要来临的援军,还要更不堪。

    真还不如不来。都不如遣一队辅兵,将备好的军械送来,既省事,又顶用。

    京都,呵呵! ”他冷笑数声,摇头道:“城头变换大王旗,关我何事!”语声骤然拔高,满面苦涩。

    “六哥,紫阳候元允抢夺三河口军权,和荡寇军必起龌龊,将士不和,时机稍纵即逝啊!”王近山犹然不肯放弃,苦苦哀求道。

    “元允是个草包吗!?

    军功第一人,武道第一人,一人占了两个西魏第一,无论是战阵杀敌,还是治军的手段,比温勇差了吗?

    何况东魏国没有被百年禁止限制,武道高手众多,都为朝廷更是颁有明旨,武人均需入军伍效命。

    元允随从中上三品的高手就不下十人,他若亲临战场,佛门和江湖宗门也会派遣高手相随。

    你也在潜出关外刺探军情时,遭遇过荡寇军中上三品的武道高手,一标斥候被三人追杀,呵呵。”他冷笑两声,“丢了半条命,脸上添了道疤。还是部下拼死相救,搭进去十几条人命,才把你带回关内。

    元允带来的高手只会比你遇上的军中寻常高手更加高明, 该如何应对,你可有详细分章程。”

    王近山一时无语。

    突然账外有人说道:“干他们就是了!”

    带着浓浓的慵懒气息语声并不大,隔着十数丈,却听得清清楚楚。

    语声之后,才传来帐外守卫的语声:“冯将军,单将军,大帅有客人,稍等。。。。。。。。”

    “我就是他等的客人。”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白袍男子走进大帐,身后左右跟着两人,高大的黑甲武将,和落拓汉子,在他们身后,冯行偃和阿信像是犯了错的学塾蒙童,低眉垂目,亦步亦趋。

    “在下单仲扬,见过韩将军。”白袍男子抱拳拱手。

    “单二爷。”王近山抢先冲过去,端端正正的插手躬身一礼。被单仲扬扯着手,在肩头大力拍了几下,笑着说道,“我哭鼻子的小家伙,如今也成了铁血将军了。”

    王近山生态竟是扭扭捏捏。

    这时又有几人走进大帐,束着黑带的青袍男子气势凌人,另一人,鬓染星霜书生打扮背着张铜弓;又有一背负长弓的年轻女子,中人之姿,一身英气;最后一人,是赖在紫铜关的山魈头领尤豹。

    饶是韩擒虎骤然见到单仲扬在此时亲临,也稍一愣神。 回过神来,忙抱拳回礼,请众人落座。

    却见性情暴烈的冯行偃乖顺的立于黑甲武将身后,阿信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气质,身姿挺拔站在单仲扬身后,那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女子落座后,眼角的余光总是在偷瞄着阿信。

    单仲扬将众人一一介给韩擒虎。

    黑骑将军章须陀,寻书郎邢飞雄,左手刀钱宇,探花郎谢五,青丝白羽陆瑶,山魈尤豹。

    七位全都是上三品武道高手,两位天下十人中人,一位不弱于十人的第十一人,还有位文武双全的名将。

    加上才破境的阿信,怪力惊人的冯行偃,百年来首次有九位上三品在西魏国共聚一堂。

    韩擒虎起身抱拳,含笑道:“在下谢过各位。”

    放下双手,面色一转,言辞恳切,说道:“各位,事不可为,心意在下心领了。 营中不方便待客,加之在下也将交卸职权。 各位,不如出关等候,在下稍后交卸了职权,尚请各位给在下个面子,让在下做个东道。”

    冯行偃握拳敲击胸口,大声说道:“大帅,双虎营愿出关一战!”

    韩擒虎摇头道:“无胜之局,何必枉送将士性命。依仗关城险峻,还能守个几年,多活几年总好过枉死,白白送军功给敌人。 ”

    英气女子起身抱拳,“战事若起,家兄将亲豋战船,渡江牵制东魏水师。”

    韩擒虎眼中一亮,瞬息又暗淡了,摆手道:“不可为,不可为,逆水而行,事倍功半,请姑娘代在下谢过陆将军。”

    “我还邀请了数位好友共助将军,韩将军,真就不堪一战吗!?”单仲扬望着韩擒虎。

    韩擒虎嘴角翘了翘,神情玩味,看向黑甲将军;章须陀端坐不语。

    他又望向背着铜弓的谢五,二人眼神对碰,谢五长叹了口气。

    他咧嘴笑道:“单二爷,此战若果是双方各出十人,韩某不才,愿随各位出关死战。”

    帐外有人大声吼道:“怎可让大帅出关死战? 大帅你安心调兵遣将,某家愿为先锋,领兵出战。”

    能让帅帐守卫不通禀,直接放行的只有六将军慕容素,他大踏步走进帅帐,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慕容素,携两万骑,共携带十万投枪。”

    韩擒虎抢下搀扶,嘴里客套的说着:“六将军来了,擒虎就放心了。 六将军上座,印信兵符擒虎早已经替六将军准备好了。”

    “哼!”阿信冷哼一声,扭过头。

    冯行偃抬腿要往外走,被章须陀一把拉住,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躁动。

    韩擒虎猜想作为双虎营主将的二人,会一走一留,还是出了偏差,冯行偃好战不假,却更在意兄弟情义,苦劝阿信没有结果,最后是选择了和阿信一同离开紫铜关。

    慕容家上一辈几兄弟,冯行偃敬重慕容坚,和老八慕容林最亲近,对这个凶名赫赫的六将军最反感。 恰好刚收到的消息,慕容素放走了要谋害他父子性命的仇人慕容勇,越发的厌恶此人。

    见韩擒虎真的要将兵符交给慕容素,王近山也顿时黑了脸,单仲扬皱着眉向同行而来的几人看去,互相交换了眼神,便要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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