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冯行偃见小石头还冷着脸。

    凑过去,眉眼带笑,说道:“我给你说个好消息。”指着前面的铺子, “我听你说修补你家铺子地面,新青条石和原来的铺地石不搭配,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我回家告诉了大爷爷,大爷爷说,从你们这儿沿着魏水河往东十里地,就是大秦都城遗址,老城砖、旧石料多了去了。

    要是用老城砖来修补你家铺子的地面,再合适不过了。

    咱们找一条小船,运回来两船,就够修补你家铺子地面了。”

    “旧都城的城砖。”王小石脑海里浮现出历经风雨的大块城砖,与铺子里岁月悠久的青石,掺杂在一起铺出的地面。意韵相合,相得益彰,不由自主地想象出数种组合图形。

    王芝秀提前就和苏娘子商量好了,请她今日留在这边帮忙看家,照顾弟弟的饮食。曾婆子几人离去后,就她留了下来。

    她立在边上听了冯行偃的提议,微蹙着眉头,说道:“大秦都城旧址划归北衙大营管辖,常年有禁军巡守,不允许百姓进入。”

    冯行偃挥了挥拳,不以为然地说道:“去捡些破砖烂石,谁敢叽叽歪歪,揍他!”

    苏娘子眼神复杂,看向小公子;王小石沉吟不语,眯眼思索。

    私下里她曾提醒王芝秀,冯行偃和随来的这几个少年少女明显来历不凡,高门大户家的纨绔,喜恶往往一念之间,行事恣意妄为,捅出乱子自有家族长辈托着。平常百姓家可没那个能力,与之交往需要谨慎。

    大秦都城让六镇攻破,随后被西门氏放的一场大火彻底烧毁了,城里死了几十万人,尸首或是被大火烧成了飞灰,或是被深埋在了废墟里。

    后来,逃过浩劫幸存下来的人们,祭奠亲朋故友的亡灵,只得在废墟中选个平坦的地方点起香烛,焚烧纸钱。

    连续数年,每逢清明时节,已经流散四方的数十万幸存者,重新聚集在废墟,点燃香烛,呼爹唤儿,祭奠死于这场惨绝人寰的**中的亲人们。

    这些失去亲人的人们汇集在一起,相互交换劫后余生的生活,种种不顺,倾诉对六镇的仇恨,大有凝聚在一起,对抗六镇统治的趋势。

    西魏国第一任国主元祐,察觉到这股民间自发结盟反抗六镇统治的苗头,当即颁下诏命,封禁了大秦都城遗址。

    后世的国主延续了这道诏令,那场大火已熄灭了百年,遗址依旧由北衙禁军日夜巡守。

    百年光阴,沧海桑田。

    这道诏令即便在执行时不如当初严格,从遗址里大张旗鼓往外搬运砖石,对于普通百姓也是不可想象的。

    王小石一番思索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吓了苏娘子一大跳。

    “老城砖是好东西,两船可不够,要多搞点回来。”

    苏娘子惊愕的微张着嘴,小公子是真不知道遗址内的东西不是任人捡拾的破砖烂瓦?心急之下正想开口规劝。

    王小石紧接着说道:“船要准备,从河边转运过来还有五里地,需要用马车转运,先不着急,等备好了车船再去捡。

    今天先解决眼前的几件小事。”

    那神情平淡的如同在诉说,何时去采摘自家后院枣树上红透的果实。

    王小石指着院里高低参差的一堆木桶木盆。

    “这几日不开业,捕获的鱼虾要储存,把几个大娘子家里的大木桶大木盆都借了来,一两日还行,长久了终究不妥,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不说,还影响到几个大娘子居家过日子。

    我在城里转悠,看到西城门内有一大片坍塌荒废了的院落,里面有两个大水槽,弄回来装上水正好合用。”

    苏娘子听小公子说,‘不着急’,心里一缓,听了

    西城门内那座破败院落可不是无主之地。是以前的县驿站,两个大石槽正是驿站供牲口饮水的水槽。 官家的东西,所以才会闲置朽坏也没人敢随意搬走。

    “哪呢?走,搬回来了再坐下聊天。”冯行偃站起身,挽起袖子,催促着王小石。

    “离着不远,大砖头试了试,石槽也不太重,他一个人就能搬动;就是太长大了,一个人扛着,招呼不到后面,怕磕碰到了路人。

    你跟在后面帮忙扶着点,出声提醒路人注意就行了。 ”

    王小石说的很随意,也很随意的就让大砖头带着冯行偃去把石槽搬回来。

    苏娘子犹豫着,几次张嘴,劝阻的话都没说出口。

    小公子自从来到汉阳县,行事似乎都不怎么合乎常理;她从旁观察,觉得小公子对俗世习以为常,默守的陈规缺少概念,接触官吏富商能时淡然待之,对待冯行偃这些明显的高门子弟,更是呼来喝去,反而对她这等的贫家小户礼敬有加。

    在小公子心里对所有人大抵是一视同仁。

    他的行为也不能用世俗的框架去界定对否。

    既然有冯公子跟着去,兴许搬回来就搬回来了,事后啥事也没有。

    王小石指使着冯行偃帮大砖头去搬大水槽,留在家里一刻也没闲着。

    他先询问了苏娘子身边一脸苦相的丑女子,有什么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吗?将藏在女子耳后头发里的银针微做调整,让整张脸自然一些。

    请她俩帮着把院子里的杂物收起来,给石槽腾空地方,他便去了厢房。

    看着榻上一动不动平躺着的青紫少年,他皱了皱眉。

    捡来的这个少年其实早就醒过来了。

    王小石是从这些天的脉案,倒推出了少年前天就醒来了。

    并且确认了少年修习过某种深奥的吐纳之法,能够在醒来后继续保持着棉细柔弱的气脉运行。

    若非昨日忙于修补铺子,打乱了诊治规律,晚了一个时辰,突然进了厢房为他诊脉,也察觉不到。

    一动不动躺在榻上装昏死,其实对身体和精神,都是种极其难以忍受的煎熬,少年能够坚持两日,性格之坚韧可见一斑。

    王小石没当即点破,装着不知情,等闲暇时思考周详了,这才挑家里人少清净的时候,来和少年把话说开。

    立在榻前,他俯下身子,轻声说道:“既然醒了,就自己活动活动身子,省得生了褥疮,你难受,我还要多费心思为你医治。”

    只是过去短短几天时间,少年便双腮塌陷,全身的骨架支楞着,包着一层松松的皮肤,瘦得失去了人型。

    少年紧闭的双眼,在王小石点明他已经醒来后,缓缓的张开,深陷的眼窝里如同燃烧着两朵幽火。

    他艰难的扭动脖子,把脸朝着立在榻前的俊美少年。

    王小石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也不要动,手里拿着面铜镜竖在他脸前,说道:“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估计你亲爹娘见了也认出来,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会暴露了身份。

    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后背上的箭伤并不严重,箭头入肉不足一寸,起出箭头,随便上些伤药,静养三五天就能合口。

    要命的是箭头上涂抹的毒!”

    榻上少年看着铜镜里形同厉鬼的青紫面孔,嘴角抽搐着,眼里燃烧起愤恨的火焰,瘦粼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王小石忙放下铜镜,扯过他的手,三指搭在脉门上,一面诊脉,一面柔声道:“既然醒了,就别麻烦别人喂汤药了,喝下去的没流掉的多,浪费太大。

    还要尽快恢复饮食,不必等一日三餐的饭点,饿了就吃,刚开始要少食多餐。

    恢复些体力,就要下床走动走动,躺了五六日肌肉筋骨已经萎缩,再不活动兴许就彻底无法复原了。

    我不隐瞒你,你中的毒名叫“沙漏”,毒性霸道罕见还在其次,最麻烦的是很难彻底解毒。

    仓促间我也只是压制住了毒性,暂时不会扩散,后续的治疗,必须等你身体恢复到能承受治疗才能进行。

    必须和你说明,我不保证治愈你。”

    他停下了陈述,蹙着眉,眼里泛着苦涩,胸口起伏不定。

    片刻后才接着轻声说道:“虽然不保证能治愈你,但比我更好医治你的大夫,可能也不存在。

    实际情况就这样,天下间只有我,兴许能挽救你的性命。

    所以,你要想活命,就乖乖的照我说的去做。”

    他边说边推着瘦骨嶙嶙的少年侧躺了,仔细检查过背后的伤口。

    把少年放平,再次给少年诊过脉,长吁了口气,“你的身体底子打的很好,情况比我预计的要好很多。”

    手指按在少年咽喉论是用毒的还是被毒的,都不会是普通人。

    我不想节外生枝,多添麻烦,在你嗓子上动了些手脚,改变了嗓音,却不影响说话。

    还给你上了户籍,随我的姓,姓王,叫王瓦,小名瓦片儿。和人接触,问起你什么,你就说发了场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今天家里人少,可能会顾不上你,需要什么了你就大声叫人。”

    他不多说废话,该交待的交待清楚,便离开了厢房。

    立在虚掩着的门外,自然大方地大声拜托苏娘子和丑女帮着操心屋里的‘瓦片儿’,要是听到‘瓦片儿’在屋里喊叫要吃喝,随时给他送进去。

    榻上躺着的少年看着凄惨,其实不过是多日水米不进,骤然消瘦。

    这时候不再假装昏迷,刚努力活动了活动僵直的肌肉,就嘴角干裂开了口子,肚子咕隆隆做起了响。

    “水! 我要喝水。”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陌生又细弱尖锐,少年愣了愣,接着用更大的力气叫道:“我要喝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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