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一听这话还有点好奇。

    他探头探脑看向宋慎。

    这位从前已经进了内廷当差的好大哥,如今已经不再穿着那身官服,而是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衫,不远处的马车边上还有辆轮椅,似乎是为了他出行方便准备的。

    宋慎本人,样貌倒是与以往没有太大差别,仍然是那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模样,但除了那双眼睛无神之外,唯一的区别便是表情生动多了。

    倒不是说以前是个面瘫,只是宋大哥出身太书香门第,总是时刻牢记着不能在外面给家里丢脸,所以一直很矜持,说白了就是很有些端着,不过现在他脸上表情丰富,吃惊就是吃惊,疑惑就是疑惑,虽然没有那么谦谦君子持身以正了吧,但反倒是更亲切,更接地气了些。

    “宋大哥以前喝过这个,现在是连烧刀子的味儿都忘了吗?”

    徐允恭还生怕这话给宋慎听到了伤他心,扯着张唯说悄悄话咬耳朵。

    张唯听着都想笑,但也不好直接告诉徐允恭自己是准备拿他们试试看这烧刀子最后能煮得有多烈,只能忍着笑点头。

    “没错,上次我还陪他过来了一趟,他嫌这酒味道太冲就没有喝。后来我问太医,太医说他毕竟是伤了头,好多人伤到头甚至是失忆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连口味也会变。”

    “他本来就忌口不能喝,太医说多在以前去过的地方走走,或许能有帮助,所以我才陪着过来,这回刚好碰上你们,要不然你帮帮忙?”

    徐允恭一听这个居然还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当即义不容辞地狠狠拍了拍自己胸口。

    “包在我身上!”

    他气势十足道:

    “兄弟们,走,进去买酒,就在这儿喝,今日休沐,所有的烧刀子我徐允恭来付!”

    宋慎嘴角使劲抽了抽,好一阵才压制住了爆笑的冲动。

    这什么啊,今天全场消费徐公子买单?

    他都懒得说这俩憨货了。自从瞎了之后他听觉本来就比之前灵敏,更何况,张唯和徐允恭两人都是那种说话中气十足的角色,说话太大声了。

    后者很好理解,在军营里混,要是不大嗓门点,别人恐怕都听不见你说什么;而稍微了解过上朝流程就知道,前者大概是因为上朝跟老朱禀报的时候需要腹腔共鸣才能让皇帝听清,所以养成了这种中气十足的说话方式。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俩刚才说了些什么,宋慎一个字都没漏。

    不得不说老张果然还是个当官的啊,论忽悠人这方面,徐允恭哪怕是国公府公子哥出身,都还是太单纯了点,这不,三两句话直接给忽悠瘸了!

    宋慎一手持导盲杖(拐杖),一手被张唯给扶着,摸索着进入了烧刀子店。

    或许是由于上次朱元璋带着蒋瓛来过,后者有交代什么,这家皇商铺子的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见宋慎张唯二人就想过来好好招呼。也还好张唯眼尖,用身体挡住了徐允恭的视线,偷偷冲他们摆手,又拼命使眼色示意不要搞特殊,对方这才作罢。

    宋慎、张唯、徐允恭三人一桌,其余军卒们三两一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直到落座后,店小二才跟往常一样,过来漫不经心地冲众人指了指柜台方向:

    “各位客官想喝多少,要下酒菜吗?”

    他这种服务态度众人显然都已经习惯了,唯独宋慎有点习惯不了。

    店小二,说白了在现代就是服务员,一个跑堂的态度这么散漫,还要不要做生意啊?

    张唯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当面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店小二道:

    “听说你们这儿弄出了一种新的烧刀子,比往常那种还要烈,这酒,如今有多少啦?”

    烧刀子店小,整个铺子加起来拢共也没多少员工,店小二自然也是知道上头给的命令的。

    听到张唯的话,他立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便嘿嘿笑道:

    “有倒是有,不过刚开始,这量不多,就一坛子,而且还不是陈的,这几日刚弄出来。客官您要是想试试,正好我们铺子想找人试试这新的烧刀子好不好喝,您要想要,小的能做主送您一壶!”

    倒是机灵……

    张唯略一沉吟,笑道:

    “好,那便来一壶试试,普通烧刀子就先不上了,下酒菜你看着多上些,那酒若果真很烈,还得先填填肚子才能喝。”

    店小二答应下来后,就吭哧吭哧地跑远了。

    等他走开一些,张唯才对宋慎解释道:

    “烧刀子这家铺子,小二一直都比较散漫,一来是因为附近就是三大营,若是太好说话,店小二就很容易被人欺负,二来他们毕竟是皇商,而陛下其实并不希望民间有太多人喝酒的,上面的武将也不希望军卒们喝醉,这容易闹事,所以他们用这种方式赶客也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啊……

    宋慎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不就是大明版本的x企吗?不缺吃不缺喝,不靠业绩赚提成,朱元璋不想百姓和军卒喝酒,不想卖酒的赚钱,只能尽可能把应天府里的酒水行业收编,然后再让他们服务态度极差,持续赶客,形成完美闭环。

    妙啊!

    旁边的徐允恭这时候伸脑袋过来,好奇道:

    “张御史,您怎么知道这家铺子里有新出的更烈的烧刀子?我平日时常过来喝酒,怎么都从没听说过啊?”

    他跟宋慎的熟悉程度其实比张唯要高得多。首先,张唯是文官,还是御史,天然就跟武将子弟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其次张唯还是浙东集团领军人物宋濂的学生,而徐允恭的父亲徐达又是淮西勋贵,那更难混在一起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区别在于,张唯的官虽不大,但他是靠自己走到这个位置的,跟宋慎、徐允恭这种二代本来就不一样,能发现自己跟宋慎聊得来全靠宋慎的祖父叫宋濂,而显然,宋濂跟徐允恭没有半点屁关系。

    所以,宋慎喊张唯是“从明兄”,而徐允恭到现在还是叫的“张御史”。

    张唯也没有在意这点,只是笑道:

    “有个亲戚在供应这家烧刀子的原料,小道消息,小道消息。”

    宋慎也点头:

    “这我也听说了,所以才好奇,非得让从明兄带我过来瞧一瞧到底有多烈。”

    他俩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把徐允恭的好奇心勾得越来越重了。

    烧刀子本来就已经是应天府里最烈的酒了,所以军卒们才喜欢喝,尤其是严冬之时。在军营里混了那么久后,徐允恭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爱喝酒——

    天气冷的时候来半碗烧刀子,比喝几壶昂贵的黄酒更管用,这玩意儿下肚之后立马就开始浑身燥热,跟吞了刀子似的,驱寒效果个顶个的强。天热的时候呢,进来吃点凉的卤菜,再喝点小酒,汗一出,再去河里泡个澡,那爽快劲儿,简直比用冰还强!

    更何况,徐允恭身为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子,自然知道父亲如今戍边北境有多么苦寒。听说那边的冬季比应天漫长很多,若这更烈的烧刀子真这么好,到时候多搞点回家托人送去燕地,父亲应该会很喜欢的。

    思及此处,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半伸长了脖子往后厨看去。

    店小二并没有从柜台打酒来,而是去了后院,看来这新的烧刀子确实还属于试酒阶段,没有拿出来售卖,否则柜台上肯定就已经有了。

    正当徐允恭等的已经有点心烦之时。

    店小二手里拎着两个酒壶,身后跟着另一个跑堂打扮的,从后厨走了出来。

    “诸位客官,方才小的问了掌柜的,他说既然要送就不能厚此薄彼,您几位这一桌送一壶,另外几位军爷的也送一壶,大家都尝尝。”

    他将酒壶分别放在了宋慎等人以及旁边军卒们的桌上,又将身后跑堂端着的下酒菜给摆好,笑眯眯道:

    “请用!”

    送完酒水和下酒菜,店小二也没有,就杵在边上等着,似乎是想等着看看他们喝酒之后的反应。

    徐允恭有点不快:

    “你站在这里,我们怎么好好吃酒啊?”

    店小二认得他是谁,连忙陪笑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酒实在太烈,我们铺子里好几个号称千杯不醉的,尝了一碗就都倒了,小的是怕您几位喝得没轻重,所以在这儿看着点。”

    徐允恭本来也才十八岁,又天天跟军卒们混在一处,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闻言当即就被激到了。

    他伸手将酒壶拎来,给自己斟了满满当当一海碗的酒:

    “小爷我还不信了,什么酒这么厉害!”

    咕嘟咕嘟。

    三两口,一碗酒就全进了嘴巴。

    宋慎一听这动静就觉得不太妙——

    现在这酿酒技术是没法测出度数的,全靠人嘴巴来估量。店小二刚才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千杯不倒的尝一碗都醉了,这就像是酒厂里的工作人员喝酒把自己喝得酒精中毒一样,难道徐允恭酒量能比他们还要好?

    现在这新版本的烧刀子不说一定有七十五度,大概也差不了太多了,这小子刚才喝酒那声音听起来就是一口闷的,而且下酒菜都没吃,就这么空腹喝……

    万一喝个胃出血,这年头可咋治啊?!

    “拦着他,快点!”

    宋慎暴喝一声,张唯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在徐允恭背后啪地下死劲给了一巴掌,愣生生给他拍得把一碗酒给喷出来了三分之一,进肚子的有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全撒裤裆上了。

    徐允恭甚至来不及骂人,几秒钟功夫,酒劲便已经上头。

    肉眼可见的,他的皮肤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甚至发际线往上,头皮都看着有点泛红,最后连露在外头的手背都发红了。

    宋慎看不见状况,只能焦急询问:

    “他现在怎么样,什么情况?”

    张唯人都傻了:

    “就喝进去了半碗不到,其余的我给拍出来了,但是看着……看着好像是喝醉了……”

    就离谱。

    他是和徐家小子不太熟,但是用脚底板也能想到对方的生活环境。

    徐允恭这种武将世家出身,怕是刚抓周就已经开始用筷子沾酒让舔了,后来少年时起就又在军营里混迹多年,隔三差五就请军卒来喝烧刀子,再怎么说,他的酒量也不可能太差。

    但是今天这个重新蒸煮过几次的烧刀子只喝了半碗不到,就有这个效果,是不是太扯了?

    这还是烧刀子吗?

    上次宋慎说的那个名字还真是比烧刀子更恰当——

    什么烧刀子?这他娘的就是酒精,酒成精了!!!

    宋慎无奈捂脸:

    “从明兄,你快给他多喂几筷子菜吧,还有,小二伱赶紧去后厨弄些凉白开来,给他灌下去,最好是能让他吐出来。还有,其他人都别再喝了,这酒造出来就不是能让人喝的,除非把它勾兑一下,否则正常喝很容易出事。”

    哪怕没亲眼看见,但从张唯刚才的反应来看,这玩意儿哪怕没有到达度的医用酒精标准,估计也是大差不差了。

    这么高度数的酒后世也有不少,最离谱的甚至还有度的生命之水,但生命之水本就是得用各种果汁饮料勾兑才能喝的,度的高粱酒也不是谁都敢喝。

    在如今的大明朝,连四十几度的烧刀子都算得上是最烈的酒之一,喝酒也是需要逐渐适应、逐渐提高酒精耐受度的,而且高度数的酒还得小口慢饮。像徐允恭刚才那样,喝酒直接从四十几度跳到七十几度就算了,还敢一口闷,这简直就跟找死没区别!

    张唯以前还没见过谁喝酒能喝出这阵仗来,好像马上就要弄出人命来了。但旁边徐允恭带来的那些军卒反应倒是很快,都不用多吩咐,直接扯着店小二就去后院里找凉白开,有人负责掰开徐允恭的嘴巴,有人负责往里头塞下酒菜。

    而徐允恭本人已经处于上头状态,还在嚷嚷自己没问题,试图反抗。

    总之现场一片混乱。

    正此时,店铺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一军卒模样的人冲到门口高声道:

    “快回去,张老三在路上摔了一跤,佩刀戳在腿里了,谁去帮我抬他一下!就在军营门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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