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宋慎后面有没有继续聊天,娄昌终究还是好人做到底,给他一路送出了宫城和皇城才下了马车。

    期间,确实如他所言,宫里气氛相当紧张,也有来人盘问过,但大家都认识娄昌这个御前太监,所以才没有真的遇到麻烦。

    于是临到娄昌下车的时候,宋慎很郑重地跟他道了声谢:

    “今日这一趟,多谢娄公公了。”

    娄昌连连摆手:

    “哪有,宋公子您是皇后娘娘召见入宫的,本就不会太麻烦,哪怕他们来盘问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杂家只是顺手而已。”

    “今日说的那些事,哪怕杂家方才在车上不告诉您,以您的身份过几日也能听说。”

    “顺手顺嘴提那么两句,您就别放心上了。”

    如果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闷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宋慎,可能就把这话当真了。

    但现在这具躯壳里,装着的是个社畜老油条的灵魂。

    宋慎当然不可能真觉得对方是举手之劳。在洪武朝当太监,偷偷递消息给外人被发现那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加上娄昌还在皇帝跟前做事,风险就更大了。

    他又连声谢了好几次,两人推辞寒暄一番后,这才彻底罢休离开。

    等宋慎重新上了马车后,车夫才开口问道:

    “公子,咱们现在去哪里?”

    “回早上接您的小院儿吗?”

    宋慎想了想,摇头道:

    “不,回宋家老宅——祖父还没离开应天府吧?”

    早上着急忙慌来通传旨意的小厮,以及这辆马车和车夫,都是宋濂给派来的,自然知道宋濂的情况。

    小厮没有跟来,但车夫在也算数。

    听闻此言,车夫抽空回头看了看车厢里头,声音带着期待:

    “没有没有,老太爷今日病倒了,原打算就这几日离京的,但如今看来还得耽搁几天。”

    宋慎颔首道:

    “好,那我回去跟祖父说会儿话,也好让他放心些。”

    车夫显然知道老太爷对宋慎有多看重,这会儿听说公子要回家一趟,语气都高涨了几分,连声应道:

    “好嘞,公子你坐稳些,很快就到!”

    …………

    宋宅。

    也幸好宋慎是被兰云给送出门的,马车上还带了有轮椅,车夫将车给放好后就亲手把他给推到了屋里去。

    进门这一路上,宋慎感觉跟之前不太一样,于是侧头问:

    “咱们这不是去书房的路吧?”

    车夫连忙回答:

    “对,公子,老太爷不在书房,他病倒了,这会儿在厢房里歇着呢,估计大夫都才刚走不久——老太爷有吩咐,咱们府上没请太医。”

    这事儿宋慎知道,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不多时,轮椅停下,宋慎拒绝了车夫的搀扶,拿起自己的导盲杖,慢慢探路走进了房间。

    里头充斥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明显是刚刚才喝过汤药。

    “子畏,你来了……”

    “咳咳咳咳!”

    熟悉的苍老声音响起,但这次没有以前那么中气十足了。

    是宋濂。

    宋慎赶紧快走了几步,摸索到了床边,按住了似是要起身的祖父:

    “您好好歇息着,别起来。”

    此时,宋濂躺在床上,暮秋的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凉意,他盖着的被子都换成了冬被。

    宋濂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孙儿,见他神色如常,只是隐隐带着忧虑,便知道这次突然被传进宫没有太大的事情,顶多就是点小麻烦,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所以他没再跟孙儿犟,老实躺了回去,叹道:

    “看来是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子畏,此次皇后娘娘宣你入宫,是有什么事情?”

    宋慎没想到他这回一点机锋都没打,居然如此开门见山地问了。

    思索了片刻,想到自己穿越以来家里也就这爷爷关心,便也叹了口气,不打算瞒着。

    “祖父,皇后娘娘说,等我眼睛好了之后,想让我去给皇孙殿下开蒙授课。”

    光是这一句话,就已经吓得宋濂差点又要坐起来。

    好在宋慎手就放在被子上,反应快,直接把他给按了回去:

    “您别急,还有更离谱的。”

    “但是说那些事情前,孙儿得先问您一件事——”

    “您知道我摔伤之后就忘记了前尘往事,还是今日皇后娘娘提起,孙儿才知道自己原来还跟诚意伯学过一段日子。”

    “这事是真的吗?”

    听孙子提起了这件事,宋濂刚才着急想询问情况的那股劲登时就泄了。

    他默然好一会儿,才轻轻颔首:

    “是真的。”

    宋慎还等着后半截呢,没想到之前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祖父,此时就跟挤牙膏似的,他不问就不答了。

    没办法,宋慎只能摊牌:

    “皇后娘娘还说,您原本和诚意伯关系很不错,后来不知怎的就闹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濂没料到皇后娘娘嘴巴居然这么大,早年间的事儿都跟孩子说。

    眼见孙子一副不说清楚就不撒手的模样,他无奈道:

    “是,皇后娘娘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事情,我本想着伱既忘记了就不必再提……唉,也罢。”

    他说起了当年的事。

    宋濂说的事情,与马皇后所说基本相差不大,只是更加细节具体。

    同为浙东四先生之一,宋濂与刘基刘伯温同朝为官,加上朱元璋当时有意扶持浙东这边的人跟淮西勋贵打擂台,一来二去的,这俩人关系交好也就正常了。宋慎十来岁的时候就是刘伯温看着长大的。

    有一年,宋慎去刘家呆了两个月,刘伯温送他回家的时候就说这孩子在相术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希望能收他为徒,但是宋濂读书多、见识广,当然知道学习相术会带来五弊三缺的问题,于是直接回绝了,可没想到刘伯温居然说已经让宋慎入了门,两个老头大吵一架,这才闹翻。

    宋慎听得一阵无语。

    搞了半天这事也跟自己有关系?

    刘伯温和宋濂这两个当世大儒,怎么这么抽象啊!

    但是听都听完了,宋濂便连声催促让他快点说。

    “皇后娘娘今日非要问,孙儿不知内情,便如此这般……”

    哪怕马皇后叮嘱过要瞒着,可是相比起只见过一面的皇后,自然是事事为孙儿考虑的宋濂更可信,所以宋慎直接把今天自己说过的话转述了一遍。

    宋濂满脸麻木地听完,呆愣在床上一动不动。

    就当宋慎都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他才嗓子干涩地叹了口气。

    “子畏,祖父觉着咱们老宋家是要没了,与其等陛下动手,不如你先收拾行李连夜离开应天府吧。”

    宋慎:???

    怎么个事儿,怎么这就要连夜跑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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