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气略微闷热些,好在许沅这东院的西北角有一口古井,伴着微风到还算凉快。

    许沅遣了余人独留红蕊伺候午歇,现正斜倚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听红蕊叙说探回的林雅璇之身世。

    林雅璇本不姓林,林疋实为楚。楚氏本是先皇时期的贵族,是朝中重臣;楚璇之父楚昌显与当今皇上都曾受教于付三省付大学士,二人也算有同门之宜。

    是以先帝驾崩平昌大帝朝崇明登位后,楚氏一门不仅不现衰状,却反而更加得宠得势,楚昌显也一跃成为朝中一品大员。

    “这民间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按道理,楚氏既得皇上信任重用,就算不能为民做主为国效力,也万万不能……”

    林雅璇找买主,这京城里遍大街的非富即贵之人,为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独撞着了她许沅?这背后,藏着的,又岂是区区隐姓埋名这么简单。

    “楚昌显做了什么?”

    “他不甘为臣!”

    许沅混混沌沌的眼睛突然明亮不已,所有困意被惊诧错愕驱离。

    不甘为臣!寥寥四字,却足以将这太平盛世扰个天下大乱,将这宁静山河搅个山崩海啸。可今天,山河依旧,盛世如常,楚氏的狼子野心未能得逞。

    楚昌显终日跟在皇上身边,他眼睁睁望着别人对朝崇明俯首膜拜磕头求恩,眼睁睁望着世间美女一一入宫……是,他是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凭什么他要低朝崇明一等?论智谋论学识论知人善任,朝崇明与他不过是难分伯仲,就连学问,他也是得大学士亲自嘉奖过的。

    可是,楚昌显却要跪伏在朝崇明脚下,对他俯首帖耳对他言听计从。有他朝崇明一日,楚昌显便不能妄动不敢妄动。

    天下之主,朝崇明做得,他楚昌显又有何不可?

    有些**的种子一旦埋下,即使当时因为条件限制无法速长,在日积月累的不甘落后和眼红嫉妒的滋养浇灌下,也足以令其在无人知晓无人觉察的角落生根发芽。

    平昌八年,北羌与先亓王朝越在罕北关大战,兵败来使求和,大昱前往接待之人,正是楚昌显。一切议和意向皆已拟定,只等使者回国禀明北羌王,由北羌王指专人前来签署,一切便可尘埃落定,北疆也将迎来相对的安稳。

    北羌使者回国后,不知与北羌王进行了怎样的商谈,北羌王主动撤兵二十里按兵不动,却也不曾派人使往大昱,大昱朝堂只当北羌暂无身份德望贵重的合适人选。朝越多次使人快马回京呈谏:北羌无所动,恐议和生变,请皇上早做安排。朝崇明对亓王统军能力十分自信,是以并不着急,只放言道“有亓王在,北羌不足为惧”。

    平昌八年冬,大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急,罕北关一夜间被大雪覆盖。大昱地处北羌之南,温度适宜,所以大昱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远不能与北羌相比。某夜深更,北羌毫无预兆突然发兵南来,将睡梦中的大昱将士攻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大仗的结果是鏖战一月,先亓王与亓王军尽数阵亡,尸体累在罕北关上,血水融不进寒冰,却顺着冰面蔓延,直将白雪天地染了个血色无边。

    “这与楚氏又有什么联系?”

    不只许沅,谁人听到这里都会纳闷:这些与楚氏并无关联啊?楚氏在朝将士在野,这中间似无瓜葛?

    红蕊望着许沅:我还没说完呢?

    许沅撇了撇嘴:“得,接着说接着说……”

    平昌八年冬至,朝廷休沐,传闻西郊有盗匪作乱,皇上特指许郅私服前往暗访。许郅至夜方披星戴月而归,回府途中无意间看见北羌使者入楚昌显府邸。因楚昌显是接待北使之人,许郅一时间并未多想,直到战报传回京城,许郅才惊觉有异。

    当时战争才开始没有多久,许郅手里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上奏,恐反被人参他攀咬重臣,只得暗中密切关注。

    平昌八年冬月底腊月初,经过大半月的追踪密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许郅截住了一段楚昌显与北羌往来的书信。

    以这封书信为凭,皇上下旨命许郅携旨率三司一同查清此案。

    同月,楚氏与北羌暗通款曲的所有证人证物收集成籍呈上天厅,楚昌显一门尽数落狱候斩,楚姓旁支被驱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仕。

    许沅唏嘘之余,不由得问到:“既然已全部被定了罪,这楚璇原何又捡了性命?”

    红蕊执扇:“小姐听我说完……”

    楚氏事发后,满朝无一人看望无一人求情,虽是楚氏平时为人跋扈,但更多的,却是人心凉薄。只有付大学士上《祈恩表》,怒数楚昌显之罪行,自责己之师过,字字句句,无不令人动情。表的主旨说明上位者之罪,非女眷下人可知,皇上圣心仁爱,又值年岁之末,大动邢狱难免不吉利,特祈求皇上宽宥无涉案的厮婢余人。

    皇上为显圣德,也为了显师尊,是以特赦了楚府一干打杂的下人,将其赶往北边服苦役去了,但楚氏女眷,并无一人豁免。楚夫人辗转思索,央了平日里相待甚宽的一个嬷嬷,将尚未满月的楚璇一同带离……

    “小姐,楚璇怕是留不得在府里了?”

    既已知道她的身份,若是无缘无故将其赶出去,难免让别人说三道四,而且不知她在外边会行怎样的事,倒不妨将她留在身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而可控些。

    “留下她!平日里机警些。至于西院那里……也会有人警省的。”

    如今明了林雅璇的身份,也就知道当日朝铭宸口中的“逆臣之女”贤妃便是她了。

    许沅把玩着红蕊适才拿的团扇,嘴角轻轻挂起一抹浅笑:这二人,倒是配的紧。

    “对了,老爷既然结了如此大案,怎么现在反倒领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本来皇上是任老爷在礼部主事,后边再相提至相,可是老爷以夫人有孕,辞了。后来小姐诞下,老爷也只是在太学教书,虽留有相名,却是鲜少管事了。”

    传统的读书人,为的不就是为官为相,匡扶天下,兼济苍生?许老头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仕途官道如此不屑?

    许沅一时间满脑子又全是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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