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之前和涂睿反复确认过,整个采访过程不可以提到单晓敏,化名也不行。

    这篇采访提纲中不仅提到了,甚至还把她描述成一个急功近利、为了追求成绩不惜服用禁药的人。

    她此次的跳楼行为被解释为服药过量产生的幻觉,只是偶发事件,与学校教育无关。

    与此相对的,周穗是一个对学生体贴入微的好老师,能够对学生的心理状态进行及时干预,并且在危难之时舍生忘死,对学生以命相护,是博雅中学教师团队的典型。

    “你自己玩吧,我要被你恶心吐了。”

    周穗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冷地将提纲扔回桌子上,起身就要走。

    涂睿上前将她拦住,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用几乎跟钢琴曲持平的音量说: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既要保单晓敏,还要保学校的声誉,只能把这个做成一个意外。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周穗并不接受他的狡辩,挑眉道:

    “你可以放弃这次宣传。我们不需要对媒体解释什么,只要学生能拿出好成绩,考入理想的大学,对得起家长的信任就可以了。”

    涂睿叹一口气,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是私立中学,家长花高价的学费选择我们,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博雅的优势在哪里。今年我们策划了一场很隆重的宣传活动,准备这次高考结束要全渠道推广的,如今因为你的学生,所有动作都要暂停。你以为校长消失这半个月是干什么了?是去跟董事会负荆请罪的。如果这次危机度不过去,你和我都要下岗的,周老师。”

    周穗耸肩膀,不以为然:

    “那正好,吕主任刚刚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回头草该吃还得吃,别怕沾上别人的口水。”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再次被涂睿拉回来。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护着你的学生,”

    涂睿嗤笑一声,冷冷地看着她,面露鄙夷之色:

    “你真以为单晓敏是什么良善之辈啊?她一直在服用药物,我没有冤枉她!”

    说到这里,周穗更是忍无可忍了。

    她不管这是一个高雅到连钢琴曲都要收费的场合,也不管周遭有什么人在围观,直接劈头盖脸地冲着涂睿喊:

    “那你有没有查过,单晓敏用的是什么药?她有糖尿病,她用的是胰岛素!学生特殊体质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涂睿被周穗激怒,也顾不得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了,但还是有理智的,压低声音说:

    “是!我知道!可我知道有什么用?你难道没有听到外面怎么说她,怎么说博雅中学的吗?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我不需要跟你解释,你要懂得服从领导,顾全大局!”

    周穗是那种遇到困难一定会迎难而上的风格,才不会被涂睿的官威吓到。

    “什么大局?谁的局?是你和你的吕主任的局吧?”

    周穗靠着桌子站定,和着耳边悠扬的钢琴曲,慢悠悠地说道:

    “你能平息这场舆论风波,董事会能给你满意的评价,助益你在集团里升职加薪,吕主任可以在新闻上得奖,借此平步青云。这一切,只要牺牲一个无名小卒。”

    涂睿听不下去,伸手打断他:

    “可以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至少我把你放进这个局里了。”

    周穗只觉得他这套说词恶心:

    “拜托你不要考虑我。我不像你们可以歪曲事实,心安理得地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我恐高,我怕哪天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告辞。”

    涂睿低下头去,略带沮丧,动之以情不管用,又开始尝试着晓之以理,想借此让周穗认清现实:

    “我可以允许你说几句气话,但你最好搞清楚你在做什么。这个团队的营销成本,摄影棚加上人工的费用很高,你要是这么帅走走了,你一辈子的工资都赔不起。”

    这话可让人不爱听了。

    周穗瞪圆眼睛,仰着脸看他,一脸认真道:

    “你会预测未来吗?还是你有透视眼,能看到我的生命线就剩几天了?你怎么知道我一辈子挣多少钱?”

    涂睿不敢与她对视,移开了目光。

    然而周穗还没完,继续说道:

    “哦,我知道了,你查过我的档案,知道我出身平凡,没有后台,住院连一个给我签字的亲人都没有,所以你断定我这辈子都得为钱低头。

    那单晓敏呢,你在下定决心要牺牲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查了她的档案,知道没有人会替她出头?”

    周穗瞥一眼头顶绚丽的水晶吊灯,有些恍惚

    她离开那种城堡里的生活很久了,以至于都忘了曾经享受过什么特殊权益。

    “可是涂老师,苔花也是花呀,你凭什么看轻我们。”

    涂睿的语气突然软下来,深情地看着她,眼神霎时间变得含情脉脉,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暧昧缱绻:

    “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从来没有。即使你再三拒绝我,即使我的父母会反对,我也从来没有看清你,因为我从没有对一个平民家的女孩子这么心动过。”

    周穗也实在是不明白,在两人吵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场合,涂睿是怎么能抓住语言的空隙来表白的。

    还是说,就是她这种强硬的拒绝,刺激了他的好胜心。

    周穗想了想,叹口气说:

    “涂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老师吗?因为我的导师跟我说,周穗,你这个人呀性格轴,不识好歹,还软硬不吃,将来踏入社会进公司上班肯定要吃苦的,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吧。

    听出重点了吗?我这个人轴,不识好歹,而且软硬不吃,所以跟我表白的人下场都挺惨的,你还是把这份心思收回去吧。”

    涂睿低下头去沉吟片刻,似乎是做了很难的心理斗争,抬眼看她,弱弱地说:

    “给我十分钟,我会拿出你想要的方案。”

    “给你一年都可以,慢慢谈。”

    周穗笑着说。

    ***

    周穗在原地等了十分钟,涂睿还没有下来。

    眼看夜幕已经落了,开车视线不明容易出事故,料定他短时间内并不会搞定,她给涂睿发了信息,拎起包来准备走。

    刚一转身,正好碰见段向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视线对上,段向屿瞥一眼她上的茶,撇撇嘴:

    “多好的茶,泼了可惜了。”

    周穗回头看一眼刚才被她拍桌子震洒的茶水,转回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笑:

    “那你趴桌子上舔干净,那就不浪费了。”

    段向屿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轻轻一笑,似乎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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