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聂闻笙的一战,山奴和尘奴受了不轻的伤。直到当众公布祖地真相的那天,两人才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

    但也多亏了他们在,替聂桑窈承受了聂闻笙的大部分攻击,她才能仅在床榻上修养了几天便能下床走动。

    而别的不说,就冲着两人也成功保护着聂桑窈从祖地出来了这点,便足够聂蕊心甘情愿地给两人治疗了。因此他们恢复的不错,没留下什么暗伤。

    时间一晃就到了众人“谋划”着给聂桑窈办成人礼的那天。

    两人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那个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的姑娘载歌载舞,笑容如朝阳般耀眼。

    尘奴望着这般灿烂的少女,不由得神情一阵恍惚,忍不住低声轻喃:“她之前也是笑得这般灿烂吗?”

    自他们相遇,他就从未见过聂桑窈笑得这般真情实意过。

    虽然她的笑容很频繁,但是仔细看去,却虚的如同雾里看花——好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十分开心过。

    山奴还是背着他那把不离身的巨剑,闻言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或许吧。”

    他想了想,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样笑起来挺好的。我希望她以后每天都能这么笑。”

    听到这句话,尘奴蓦然笑了,双手合十道:

    “所见略同。”

    待到晚上篝火散尽,酩酊大醉的弟子们陆续进入梦乡之时,聂桑窈敲开了尘奴的门。

    尘奴这次破天荒的没说什么于礼不合,打开门后微微侧身,请她进来坐下。

    替她倒了一杯茶后,尘奴方才坐在她对面,轻声问道:“有何事要交代给我?”

    三更半夜的,若不是有事聂桑窈不会跑他这儿来。

    闻言,聂桑窈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没有事要交给你做……日后,也不会有了。”

    日后……也不会有了?

    尘奴垂眸,微微抿唇,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不需要我……们,替你做事了对吗?所以,我们是时候离开了,对吗?”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在向她确认,又像是在说服自已接受事实。

    相比之下,聂桑窈就回答的干脆利落多了:“是。在祖地之时,我们便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事了,放你们自由。”

    尘奴露出一抹苦笑,说好?她一锤定音的决定他们的去留,可半点没容他们商量。

    虽然,他们的自由也并不在他们自已的手里。

    “后面还有许多麻烦事,我们两个可以多留一些时日,待彻底解决再走也不迟。”他说的笃定,似乎还是想争取多留一些时日。

    闻言,聂桑窈把玩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唇边含笑地盯着他看:“一切都结束了,我都不知还有麻烦,你从哪儿听得还会有麻烦事?”

    她的语气带上几分危险的意味,唇边带笑,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反而有些令人生寒。

    尘奴神情平淡地迎上她的目光:“直觉。”

    “我觉得事情还没完。”

    这话不是假的,尘奴是真觉得以聂桑窈的性子来看,后边应该还憋着大招呢。

    要是真的什么都解决了,她还会把自已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来?早该远走高飞了。

    但不得不说,这和尚还怪聪明的。

    聂桑窈盯了他半晌后,撇撇嘴,移开了目光:“你们帮不上,还是趁我心情好的时候赶紧走吧。”

    后续的事,聂桑窈从来就没想让他俩参与过,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再不走的话,她可真不确定后面会不会发疯,顺手杀了他们这两个不讨喜的局外人。

    说着,她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剃刀放在桌上。

    “喏,还你了。头发不必蓄着了。”

    她当初看那光头十分不顺眼,便令他蓄发,还没收了他的剃刀。

    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明日一早,你们便离开吧。稍后自会有人把你们的吃食衣物准备好送过来……”

    该说的都差不多了,于是她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和山……李明山说一声,明日我便不送你们了。”

    “日后,世间只有尘明和李明山,你们可以当我们从未认识。”

    “山水迢迢,愿江湖不见。”

    砰的一声轻响后,房间内归于寂静。

    尘明目光下移,落在那柄反着光的剃刀上,不知再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终是缓缓抬手拿起刀,开始亲手削落所有的妄想与执念。

    ……

    第二日,如聂桑窈所说,她并未前来相送,只托了两个弟子将包袱交给他们。

    婉拒了他们相送的好意后,尘明和李明山一路无话地沿着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下山。

    两人虽刻意放慢了脚步,可依旧很快到了山脚,在岔路口前转身回望无药山,一时间谁都没有着急离开。

    良久,光头僧袍的尘明轻声开口:“明山施主日后有何打算?”

    李明山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坛子,神情中并不见迷茫之色:“先回老家把明海葬下,然后我会去江湖中重新走一走——明海之前最喜欢四处跑了,我要替他去四处看看。”

    替他,也是替自已。

    闻言尘明微微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赞许:“这世间山川美景不胜枚举,你这一程必定开满似锦繁花。”

    他既已放下执念,往后余生便会松快许多。

    李明山冲他颔首表达感谢,而后问道:“佛子呢?可是要回莲业寺?”

    莲业寺……尘明微微一愣,真是个熟悉又令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名字。

    回去?他摇摇头,他自已比谁都清楚他回不去了。

    师父不在了,师兄弟们也分散各地,他虽能回去重振莲业寺,可……

    “我会重新寻个山中无人小寺安顿下来,每日诵经劳作,清修一生。”尘明唇边带着极浅极淡的笑意,如是道。

    李明山却叹了口气,直言可惜。

    论参禅念佛,尘明不输那些老禅师,论武功谋略,他亦是佼佼者……不论是做个人人尊敬的高僧,还是行走江湖闯出名声,听起来都比清修这个选择要好得多。

    虽然觉得可惜,但是他也并没有什么不赞成的意思。

    “我不懂你,但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意愿。”他认真道,“祝你能顺心如意,无悲无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适合他的祝愿。

    尘明双手合十作了佛礼,语气真挚:“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既如此,我们便就此别过,山水有相逢,愿有再见之时。”

    李明山抱拳一礼,随后不再多言地转身,朝着自已选择的方向走去。

    尘明看着他如小山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后,才转头又望了一眼被瘴气环绕的无药山,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什么声音,而且好似还忘了什么……

    但很快他又微微摇头,罢了,他也该走了。

    尘明于是拎起锡杖,逆着清晨的第一缕风迈步离开了这座山脉。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不远处的瘴气中却突然出现一股波动,但持续了没多久便又很快再次平静下来。

    隐约间,好似有最后一点铃音消散在了空气里,连同一些记忆中不应该被外人知晓的秘密,被瘴气一起埋葬。

    自此,江湖中多个行侠仗义的游侠,荒山里多了间只有一个和尚的莲桑寺。

    和尚和游侠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他们到底忘了什么,正如妖女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堆放在库房里庆礼中,混进了一朵绽放的木莲和一支粗糙的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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