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在大桥镇的粮仓建在镇西,比文宅里的粮仓要大数倍。

    陈韶到的时候,开门迎接的是任家三公子任中行。

    任中行怀揣着紧张,疾步走到马车前,伸出胳膊要扶陈韶。看到先出来的是蝉衣,他的胳膊不由又往前伸了两分,脸上还带着殷勤讨好的笑。蝉衣看也没看他一眼,便直接跳下了马车。任中行也不尴尬,继续伸着胳膊等着陈韶。

    陈韶出来,先看他一眼,又看粮仓大院一眼后,同样避开他的胳膊,一步跨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陈韶不认识任中行,不知道他是任家人,且看他穿着华贵,显然也不是文家下人。

    任中行急忙揖礼道:“小人任中行,见过公子。”

    “任家人?”陈韶借着火光上下打量他片刻,“你在这里做什么?”

    任中行顶着她凌厉的目光,飞快解释:“任家在这边也有个庄子,前日小人奉父亲之命过来这边庄子办事,无意看到文家粮仓有异动,想着以往通家之好的情谊,便带人过来查看,岂知一看之下,竟是看守粮仓的下人在偷运仓窖粮食出去贱卖,充作跑路的盘缠。小人不敢妄自做主,便命人将他们先看管起来,又派人回郡城禀明了家父。家父让小人代为看守这里的粮仓,静等大人前来,小人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你们任家……不错。”陈韶似是而非地称赞一句后,抬脚上了台阶,慢步进了院子。虽然只是看守粮仓的下人住的院子,但依旧修建得颇有规模。四进院子,不仅依山而建,且亭台楼阁,一样不少。

    任中行得了夸赞,越发殷勤地跟在后面为她指路,“那些下人关在东南方向的柴房,存储粮食的仓窖在西北方向的山里。”

    陈韶脚步微微一顿,拐脚往西北方向走去。

    “文家的这个粮仓是依山而建,共有仓窖十座,每座可存储粮食二百石。”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粮仓的大门后,任中行一边迎着她往里走,一边小心介绍,“如今这十个仓窖的粮食,唯有甲窖是空着的,是为今年的新麦仓储做准备。不过,甲窖也不是完全空余,里面还有大概二十石的小麦,先前小人过来时,看守粮仓的下人就是在甲窖偷那些剩余的存粮。”

    “除了甲窖,其余仓窖都是满的?”陈韶问。

    “对,其余仓窖都是满的。”任中行边说边上前,一一将每个仓窖都打开供她检查。

    “一个仓窖二百石,这里有十个仓窖,那就是二千石。”陈韶一边检查着每个仓窖的粮食,一边问道,“这么多的粮食,凭着文家那两百来口人,肯定吃不完。吃不完的粮食,他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任中行毫不犹豫地答道:“都拉出去卖了。”

    陈韶看向他:“卖给谁?”

    任中行答道:“卖给蜀郡或是江南的粮商。”

    顿一顿,又补充道:“每年新粮出来前,文家都会通过船行往江南输送大量的陈年旧粮。按照往年的情形,今年的新麦马上就会从各个庄子往这边的粮仓运送,而这边的粮仓也很快会将早两三年的旧粮运送出去。”

    说完这些,他又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句:如果没有发生那些意外的话。

    陈韶看他如此配合,满意地问道:“卖的都是哪些粮商?”

    任中行不知道她刚杀完文家人,但却是在她杀完文胜武和文廷,且包围了文家的情况下,才匆忙来到这里。来之前,他已经得到家中长辈,尤其是父亲及祖父的交代,无论她问什么,一律不得隐瞒。因而,尽管任家的粮食也卖给的是同样的粮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蜀郡的是粮满仓,江南的是丰年、长富、旺兴。”

    默默记下这几个名字后,陈韶从粮仓出来,在几个院子里随意走上一圈后,慢慢走到关押着下人的柴房。看守粮仓的有二十八个下人及两个管事,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陈韶吩咐:“我们一会儿还要去云河镇,他们就烦你们任家明日派人送到太守府。”

    任中行连声应好。

    陈韶又转身看向粮仓方向,“这个粮仓……也得托你们任家暂时看管一二。”

    “公子放心,”任中行保证道,“小人定会看守得严严实实,绝不让奸人盗走哪怕一粒米!”

    “那就辛苦你了。”陈韶随口应承一句,又转而问道,“这附近是不是还有文家的庄子?”

    任中行立刻道:“小人这就带公子前去!”

    “今日便罢了。”陈韶边往外走边道,“你要是还忙得过来,就将庄子也替我看顾一二,等明日或是后日,我再过来清查。”

    任中行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事实上,跟这个粮仓一样,任家早就将文家的庄子给监管起来。

    “辛苦你了。”陈韶又交代两句后,便坐车往云河镇去了。

    云河镇跟大桥镇一样,任家以文家看守粮仓的下人盗卖粮食为由,早将文家的下人控制起来。陈韶知道他们是在卖好,便也没有点破。

    云河镇的粮仓比大桥镇的还要大一些,共有十五个仓窖,每个仓窖能存储二百五十石的粮食。并且云河镇的粮仓,全部仓窖都还是满的。

    依旧让任家帮着看管后,陈韶便坐马车回了郡城。

    回郡城的路上。

    蝉衣说道:“文宅加上这两个粮仓,已经有六千多石粮食了,真要按任家人的说法,汉源县的粮仓跟云河镇的粮仓一样大,那就还得加上三千七百五十石,也就是九千八百石了。这么多的粮食,足够……”

    陈韶接口道:“足够近五千人足一年了。”

    蝉衣继续道:“这还不算那五十多个庄子呢,若是再算上任家、顾家、朱家、范家……将来几年的粮食都够了。”

    李天流慢悠悠地提醒道:“边关又不止五千人。”

    蝉衣反驳:“边关是不止五千人,但你是不是忘了,文家和任家在洪源郡的士族豪绅里算是最弱的那两个?”

    近来总是被她反驳,李天流也较上劲了,“那你是不是忘了,庄子上的粮食,你们公子都是要分给老百姓的?”

    蝉衣嗤笑:“那么李小将军是不是忘记了,除了粮食,还有金条银锭了?”

    好吧,她赢了。

    李天流闭嘴了。

    蝉衣轻哼一声。

    五更已经过了,天已经隐隐作亮。

    郡城卖早点的摊子已经点上灯,烧起炉子,揉着面了。

    距离西城门不远的一家面摊,做生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正在刷锅,听到城门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响,下意识地歪头看出去。看到开路的羽林卫,快速缩回头的同时,嘀咕道:“这位陈大人真是比我们这些老百姓还忙呀。”

    正在揉面的婆子跟出来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队,也嘀咕道:“听说陈大人昨儿下午查抄了文家,还杀了好多人,也不知道这文家没了,早前被占去的那几块地还能不能拿回来?还有三娃为帮那两个姑娘受冤枉从书院被撵回来的事,也不知道这个陈大人能不能替他做个主?”

    老头道:“陈大人一天忙的都是大事,哪有空管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

    两人嘀咕间,车队越过摊子,疾驰远去。去了大概三四十丈远后,在两人准备转身继续洗锅、揉面之时,车队又慢慢地退了回来。退到摊子跟前,更是直接停了下来。老夫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连忙跪到地上求饶。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触犯了什么事。

    蝉衣先一步从马车下来,快步过去扶起二人后,安抚道:“大爷、大娘不要怕,我们公子就是刚才经过时听到您二位的话,想再跟您二老确定一下。”

    刚,刚才他们说话那么小声,她都听见了?老夫妻吓得更狠了。

    陈韶从马车下来,先扫一眼摊子后,才看向二人。揖手向着二人微微一礼,在两人哆哆嗦嗦的目光中,先是答道:“您二老放心,被文家占去的那些田地待我清算过后,就会相继归还。”

    接着不等二老回话,又继续问道:“大娘刚才说,您家三娃为帮两个姑娘,被冤枉撵出书院,不知事情起因为何,大娘可否说得再明白一些?”

    听她说会归还被文家占去的那些土地,婆子还有些害怕她是不是在说反话。但说到三娃,婆子便瞬间顾不得是不是反话了,快步跪到地上,抹着眼泪道:“大人要给我家三娃做主呀,我家三娃就是好心救人,就被他们冤枉成诱骗奸污那两位姑娘……”

    蝉衣将婆子扶到凳子上坐下,“大娘您慢慢说,那位三娃,是您什么人?”

    “三娃是我的孙子。”婆子还是止不住哭道,“多好的孙子呀,不仅孝敬我们两个老的,家里的活也一直抢着干,读书也最是用功,好不容易才考上太学,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有他爹娘就等着他光宗耀祖了,哪知不过半年,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撵了回来。”

    陈韶耐心地问道:“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婆子摇头道,“就听人说是什么书院监院的妾室,三娃觊觎她们的美色,便想诱拐她们到什么没人的地方奸污她们。我们三娃最是有礼,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陈韶试探着问道:“罗监院?”

    “对,就是他!”婆子道,“就是他诬陷的我们三娃,我们三娃要真像他说的那样,大人怎么可能杀的是他而不是我们三娃?”

    陈韶避开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三娃怎么说?”

    “三娃就说她们不是那什么书院监院的小妾,是被人抢来向那罗什么监院献殷勤,他是听到她们呼救,才上前去理论,哪里知道就被人这样冤枉了?”婆子再次滑跪到地上,磕头道,“求大人给我们三娃做做主吧,那孩子自从被撵出书院后,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无论刮风下雨,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天不黑就不肯回来。”

    天已经亮起来了。

    再过一个多时辰,惠民药铺就得开张了。

    惠民药铺开张时,她肯定要去站一站场子。

    陈韶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不知三娃现在何处?”

    婆子立刻道:“他还在村子里,我这就带大人过去。”

    “糊涂!”一旁的老头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道,“三娃是什么人,岂有让大人去找他的道理?你看着摊子,我回去接他!”

    “对对,是应该这样。”婆子连忙说道,“大人快进来坐一坐,让这老东西去接三娃过来。”

    摊子旁边系着一头驴,应该是他们平常出行的工具。陈韶示意李天流安排一个羽林卫跟着老头去后,回头向婆子道:“大娘,惠民药铺今日开张,我得过去看顾一二,便不在这里等候,一会儿三娃来了,让他跟着羽林卫到惠民药铺找我便成。您放心,三娃要真是被冤枉,我一定会为他做主。”

    婆子一边抹泪一边笑,又一边慌手慌脚地想找点东西塞给她,可看了一圈,面还没有揉好,锅是洗了,但火早就熄了。只好继续抹着眼泪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又安抚婆子几句后,陈韶才坐着马车走了。

    七爷、史蕙、史安、赵良柱、赵强、徐士芳及十个医学生,还有康乐坊的大夫及伙计们早早地就到了惠民药铺,正在为开张做最后的准备。

    陈韶的马车在药铺外面停下来时,安仁堂、四珍堂、万和堂的人也来了。

    看到她,三家药铺的掌柜连忙迎上来,先是揖礼问过好后,万和堂的张掌柜才做代表的解释道:“昨日夜间,小人几个与七爷商议后,都认为惠民药铺近半个月既是免费问诊,那前来看病的百姓必然会有很多。为避免忙碌不过来,我们这几个药铺也不用轮什么诊了,就每日一起过来就成。”

    七爷听到史安通报她过来的消息后,也匆匆从后面的药库过来,听到张掌柜的话,接口道:“昨夜商量的时候不知道你还安排了徐夫子及他的学生,今儿人是都来了,你看要是嫌人太多,我就安排他们回去了。”

    看着明显不想回去的几个药铺掌柜,陈韶道:“药铺既然交给了七爷,自然由七爷安排。”

    七爷干脆道:“既然这样,那就先留下吧。一会儿要是人不多,你们再回去不迟。”

    几个药铺的掌柜紧绷着的心弦瞬间放松下来,连连揖手表示感谢后,便麻利地带人往铺子后面帮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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