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钦风再次回到宫中,金阶殿外搭起的遮雨亭和生起的火炉令他意外,又觉得可笑。

    一群宫女内官围着一个大臣,又是端茶又是擦雨,又是挡风又是遮雨。

    “这里不需要你们!走开!”

    “大人饶命!陛下金口,命奴婢们照顾好大人。大人若是风寒感冒,奴婢们都要掉脑袋!”

    “陛下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

    王相等人即便再不愿,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宫女和内官因为他们而送了命。

    大臣们一脸严肃又无奈,宫女内官们急着满头大汗战战兢兢。

    画面滑稽又可笑。

    这主意还是他出的。

    理想和现实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本想让天子善待他们,没想到,天子表面功夫做足,却无一点真心实意。

    他原本只想让这些大臣好受些,没想到,他们更不自在。

    华钦风目带冷光,一身玄色雨裳从雨中走来,走向金阶殿。

    雨夜森森,他背后是高冷坚厚的宫门,眼前是跪地不动的国之大臣。

    那一盆盆燃烧的火炉,看似温暖热烈,却抵不了雨水渗透骨髓的冰凉。

    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蔓延全身,浑身又冷又湿,表证的痛远远没有心痛厉害。

    王砚由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麻木可悲。

    那是他一手扶持的君王啊,当年的清明理想,壮志凌云,一一被权利**淹没。

    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

    王砚的眼睛被飞溅而来的雨水打湿,睁不开,面前朦胧一片。

    凭着胸中那份毅力,坚持着,不被打倒。

    眼前忽得出现一个人。

    王砚眨了一眼,看清来人。

    华钦风弯下腰,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白玉荷叶。

    “王相,这枚白玉荷叶可眼熟?”

    “风王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一切安好。殿下让我把它交给王相,说王相见了便知殿下心意。”

    王砚接过白玉荷叶,回忆起殿下十岁那年,自已赠出时说过的话:

    “玉有五德,乃花中君子。荷生于淤泥,却出尘不染。佩戴此玉,勿忘君子美德,勿染权势熏欲。”

    如今呢?

    到底是谁忘记了初心?

    “王相,跪久了对膝盖不好。”

    华钦风再次弯下腰,这次更低。

    小手臂落在王砚身侧,方便他借力起身。

    “我扶您。”

    “多谢王爷。”

    王砚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站起身。

    董公公使个眼色。

    内官们纷纷照做。

    身后的官员也一个个被搀扶起来。

    “愣着做什么,快带各位大人去更衣,御医候着,确保各位大人身体无恙才能离开!”

    董公公一声令下,宫女内官们开始个个忙碌。

    王砚张了张嘴,似是要对华钦风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华钦风点点头,“不用说什么,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免得生病。”

    王砚定眼看了看他,转身才被人扶下去。

    金阶殿外,瞬间开阔平坦,恢复之前的样貌,今晚一切似乎都落幕。

    雨水还在下,冲刷所有痕迹。

    “王爷不负陛下所托,大臣们终于都起来了。”

    “今夜王爷功不可没,防止了一场大难啊。陛下若是和大臣们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董公公终于能松口气,笑得合不拢嘴,对华钦风的态度是感恩戴德。

    “董公公在父王身侧,才是左右为难。不知父王此刻,气是否都消了?”

    华钦风也是对他客客气气。

    “王爷既孝顺又能干,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生气呢?”董公公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陛下说了,若王爷能安抚殿下,让大臣安然出宫,便是大功一件。”

    “父王可还在保平殿?”华钦风轻声问道。

    “陛下特意叮嘱奴才,天色已晚,王爷早些回府好好休息,不用再向陛下请安。”

    董公公听着雨声小了,微微抬眼,一脸惊喜,“雨也小了。”

    华钦风转身,朝宫门口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轿辇缓缓从幽暗显现。

    轿辇之上,华钦鸣一双眼紧紧盯着华钦风消失的方向,一脸阴沉。

    消息很快传到福安宫。

    皇贵妃气得又碎了一套杯具。

    “好好的一出戏,居然被他搅了!”

    “娘娘息怒!”

    “准备那么久,千算万算,没算到风王。一个多年被冷落的华钦风,悄无声息地摆平一场宫中纷争。”

    “娘娘,小心!”

    萱儿见皇贵妃趔趄一下,欲上前搀扶。

    皇贵妃甩开她的手,定定站住。

    “连皇帝的话都不听的大臣,太子一块玉佩就让他们都起来。你说,皇帝会怎么想?”

    “娘娘深谋远虑。”

    皇贵妃冷冷一笑。

    如今要对付太子,还要对付风王。

    阻碍她达到目的的,都不会放过!

    皇宫的另一边,董公公妥善送王相等大臣离宫,立即回到保平殿,向皇帝复命。

    “他们都出宫了?”

    “启禀陛下,王相等十二位大臣都已安然送出宫,安排了侍卫随行,直至各位大臣府邸。陛下放心,御医都把过脉,无大伤,都是常年在身的小毛病,御医开了药方,一并送到府里。”

    皇帝一脸疲态。

    保平殿内,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大概是今晚的事刺激到他,令他想了许多,回忆起过往一些事。

    “太子做得果真好吗?朕做太子的时候,身边能用之人屈指可数,众位皇子联合背叛朕,险些让朕丧命。朕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当年梁王骁王都要反朕?”

    先皇子嗣众多,梁王是先皇六皇子,骁王是十一皇子。

    十九年前,先皇病危,两位皇子起兵攻入皇宫,欲杀太子,伪造圣旨。

    最后反被识破,事败,梁王服毒自尽,骁王万箭穿心。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董公公轻轻走到皇帝身边,声音压得更低。

    “陛下莫要再伤神,当年他们的奸计没有得逞,陛下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胜者王,败者寇。

    坐上皇位的人,是他!

    皇帝起身,用力甩开龙袍,气势磅礴。

    迈步走出保平殿,仰头望着夜空,“雨停了。”

    董公公笑眯眯附和,“风王说得没错,连老天都不敢让陛下淋雨。陛下一出门,雨便停了!”

    皇帝:“风儿是朕的好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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